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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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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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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与狗的一天

张三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从殡仪馆回家,刚进门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狗平时一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就会警惕地支起两只耳朵,转过脸,紧紧盯住门。闻到门缝里透进来张三的气息,狗就兴冲冲地扑到门边,叼起拖鞋,送到刚踏进门槛的张三脚下。张三总会摸一摸狗,与狗顶一顶额头,贴个脸。

今天开了门,没见这狗亲亲热热地扑上来。

张三顺手把黑袋子往鞋柜上一搁,边换鞋边张望。狗在家,就趴在沙发边上,耷拉双耳,见到张三,也不动,而是呜呜咽咽了几声,算是打招呼,但更像是哭诉。张三摸摸狗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正想继续打游戏。这狗伏在他脚边,咬住他的裤脚,一扯一扯地,这是有事要告诉他。张三放下手机,像跳交谊舞一样拉起狗的两条前腿,向左一挥,又向右一挥,怪了,这狗没有像往常那样顺势站直身子。张三摸了摸狗的两条后腿,软软的,绵绵的,不得劲。狗被张三摸后腿时,竟呲牙裂嘴,汪汪猛叫,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坏了,这腿怎么站起不来了?”张三想了想,抱起狗,出了门。

走了一刻钟,到了。

如果没有门口的大招牌赫然写着“宠物医院”,可能不少路人会以为这是一个私立医院或高档疗养院。大堂明亮、整洁,纤尘不染,大厅两边各有一排与人差不多高的绿植。张三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鞋面上积了一层泥灰,但现在站到人家大门口才弯腰擦鞋也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来给狗看病的,又不是来相亲的,算了吧。”这一想,张三就进去了。预检台的年轻护士简单问了问情况,就让张三去挂号。

诊室在203。

一位戴着金丝边框眼镜、举止斯文的男医生接待了张三与狗。医生对狗作了一个初步的检查,判断说:大概率是脊椎出了问题,还需要拍一个CT才能确诊。

张三接过单子,在收费窗口缴费时,发现自己支付宝已余额不足。

张三想起老头(张三就这么叫自己的父亲)今天凌晨弥留之际,对着张三,很费劲地招招手,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医生示意张三靠近点,张三很不情愿地,朝病床前挪了几步。老头还是在招手。老头眼角夹着黄眵,浑身散发着一股腐烂的霉味,口臭得苍蝇飞过都会熏死。张三强忍住恶心,把耳朵侧向老头的嘴,才断断续续听到了,“存、折、在、床、底、下,密、码、生、日……”说完,老头脸一歪,咽了气。床头监护仪的显示屏上,一条条曲线都扯平了。“死了?”张三掉头问医生。医生点点头,转身走了。护士上来用白床单盖了老头的脸。

张三长吁了一口气。又问护士:“接下来做什么?”护士的表情冷得像太平间的空气,“给殡仪馆打电话。”

送老头到殡仪馆一路上很顺利,填表、登记、签字、缴费,没等多久,服务员通知张三领骨灰。展台上各色各样的骨灰盒从几百元到几千元,都有。张三走过去看了一遍,直摇头,服务员说,“我们这里还有更高级的,不过没摆样品,您若需要,我到仓库拿。”张三说,“能不能给我一个塑料袋?”服务员以为张三悲痛过度精神失常了,半是惊恐半是同情地,满足了张三的要求。张三拎着装了老头骨灰的黑色塑料袋,晃荡晃荡地上地铁,转公交,回了家。可没想到这狗突然出了毛病。

这狗已经14岁了,曾经是一条被人扔在路边的小奶狗,张三抱回家,一手带大。那时,张三没成家,还有工作,老妈在世。后来,张三娶了老婆,租了房子搬出去,这狗跟二老一起生活。再后来,张三下岗了,老婆跟别人跑了。再就是离婚,张三搬回家。不久,老妈去世了。亲友、邻居都对窝在家里的张三淡淡的,老头也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经常催张三出去找工作。只有狗看到张三还是那么粘乎。张三经常蹲下身子抚摩狗的头顶,对狗说,也像自言自语,“哪有狗眼看人低?!那是人造谣,假话。狗多好啊,为啥人要编出那么多难听的话骂狗呢?……不过,也是的,狗啊狗,怎么就改不了吃屎呢?讨人厌!”

这狗在家是老大,张三好吃好喝地供着它,费了不少心力与钱财。只要往狗身上一靠,打着游戏,张三就把这个世界完全抛开了,什么工作,什么老婆,统统去他妈的,滚!这狗可不能病,狗要是没了,张三的世界就塌了。

刚才,那男医生说要给狗做CT,张三眉头都没皱一下。

张三抱着狗回家取钱。

张三没钱。他知道,老头还有。

推开了老头的房门,一股霉腐的气味呛得张三连咳了好几声。

张三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踏进这个房间了。平时,他经常通宵玩游戏,入睡已是凌晨,中午起床时,老头弄好了中饭。父子俩默默无言,各顾各埋头吃饭。吃完饭,他出门遛狗,老头洗碗,拖地,做家务。偶尔有个话,他也是隔着门冲老头嚷嚷几声。

张三眯起眼——免得空气中的灰尘落进眼睛——扫视着房中的一切。墙上挂着张三小时候跟父母拍的全家福,贴着他小学时跑步得第二名的奖状,奖状泛黄,霉斑点点。墙角旮旯斜搁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环,那是老头年轻时亲手焊制的,张三曾经的玩具。桌子上,排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一堆药瓶子。张三记得老头好像有心脏病、糖尿病、高血压什么的,但也记不清楚了。这次老头是半夜上厕所跌了一跤,头着地,哼哼啊啊喊着痛,把邻居吵醒了来敲门,张三才惊醒的。

张三撩开床单,底下一只古旧的木箱子,开盖一看,存折就放在最上面。张三打开存折,看了看上头的存款数字,倒吸了口气,“老头还蛮有钱的嘛!”明明还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老头前几天决定放弃治疗呢?还说什么“不想再活下去受罪”?狗在等着,张三没顾得上细想,拿了存折就走。

存折密码是张三的生日。取了钱,张三抱着狗再次踏进宠物医院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CT很快做出来了,还真是医生说的脊椎病。得赶紧开刀,否则这狗很快会全身瘫痪。

“不过,”医生说,“手术费不便宜,还有住院治疗费,一天600元朝上。再说,开刀有风险,也不一定治得好。我建议你还是花300元给狗扎一针吧。碰到这种情况,主人都会这么处理。”

张三问,“扎一针什么意思?”

“让它安乐死。扎一针,5分钟起效,没有痛苦,像睡着了一样。你这样做,对狗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三犹豫着摸摸狗头。狗头蹭着他的胸膛,呜呜地叫着。张三鼻子一阵发酸,他握住狗的前腿,冲着医生,坚定地一挥,“我们开刀!”

预约两天后手术。当晚,张三就给狗办了住院手续。狗换上了病号服,坐上了轮椅,被张三推着出去,在医院园区里遛弯。来来往往的护士们,都用充满温情的眼神看看狗,再看看张三。有个护士还俯身与狗握了握手,说,“这狗,前世不晓得做了什么好事,才碰上这么好的主人!”张三挠挠头,嘿嘿笑着。

护士走远了,张三蹲下来,摸着狗头,也学着护士的腔调逗狗玩,“狗啊,狗,你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怎么这么有福气碰到我呢!”这狗望着张三,呜呜咽咽的,眼泪汪汪,说,“我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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