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

他是湖北人，理工男。“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话是夸湖北人聪明呢，还是指湖北人狡诈？褒贬难分。但他却是少见的朴实、善良、平和，对孩子尤其宽容、庇护。

孩子刚出生，我在乡下娘家坐月子，他向单位请了假，从上海辗转赶来探望。第一次见亲闺女，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告诉我说，下车时匆忙，把背包忘车上了。有次，我靠着沙发做事，发觉不远处的摇篮晃动，知道是孩子醒了，就招呼他说，“你去，拍一拍。”过了一会儿，我抬头一看，看到他正高举右手，在摇篮的上方轻轻拍着，拍着空气。我捂住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反正，我看到，他这个类似“气功”的动作也是有效的，孩子仿佛感受到了父亲隔空传递下来的爱，又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在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下，孩子一天天长大。

小区里养宠物的人家很多，也有四处觅食的流浪猫、流浪狗。多年后，有一次，我偶尔在孩子的作文里读到，“爸爸开车，启动时总是特别慢，我问爸爸为什么开得这么慢？爸爸说，车子底下可能藏着小猫小狗，开快了会碰伤小动物……”

一转眼，孩子初三快毕业了。中考安排在6月的一个双休日，考场离家不远。这两天，我们没有像很多送考家长那样穿旗袍（寓意“旗开得胜”），也没有穿耐克（标志形似“√”），而是以“平常心”处之。但我其实是“外松内紧”，总担心哪个环节会出问题。周日下午，最后一场考试了。我们仨午饭后算好时间出了门，迈出家门时，我照例询问孩子：“准考证、身份证、笔袋带了吗？”“都带了！”孩子的语气里明显透着不耐烦。开车六七分钟，到考场了。考场外送考车排起了长龙。下车时，我突然一个激灵，坚持要再看看证件。孩子一掏背包，惊叫一声：“准考证没带！”我和他对视了一眼，立即决定：我陪孩子下车，原地等，他开车回家取。等待中，焦急、担忧、害怕等负面情绪心头乱窜：如果堵车，那就拿不到准考证；没有准考证，这门课就记零分；记了零分，那总分非但达不到预期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就连普通高中都悬了！……孩子不敢看我，只呆呆望着来车的方向。终于，远远地，看到自家车牌号了，他停了车，挥着准考证，狂奔过来，额头热汗直淌，脸上仍是满满的笑，“别紧张，来得及！”之后，我没听见他因此责怪或批评过孩子一句话，好像这事从来没有发生。

他用度节俭。结婚前，有次我们约会，天下雨，他撑着一把破伞就来了。两根伞骨露在外头，不少路人斜眼藐视，他也浑然不觉。平时居家的衣裤，哪怕快磨破了，他都舍不得丢。有一年暑假，孩子学校组团赴美国游学，两周开销需5万多元。我在犹豫，他却一口答应了，“让孩子去吧，开开眼界。”

今年上半年，上海因为疫情全市封控两个月，孩子一直住校。6月19日这天是父亲节，当晚8点多，他从书房里出来，高举着手机，乐呵呵地对我说：“孩子来微信了，祝我节日快乐！”我嗔怪了一句，“这孩子，真粗心，都这时候了才想起！”他没接话茬，只是微笑着在客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他换鞋出门，“我去看看，小黑回来了没有？”

“小黑”是常住我家楼下绿化带后面的流浪猫，孩子平时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