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常住,有人交往,肯定就有酒。大概与柴米油盐一样,生活的人离不开酒,然而我想它的品位会高出一层,和女人一样,是让人神情向往。
绍兴是座城,也是一杯酒,我是从语文老师给我讲语法中借代手法时知道的。当时他用的例句是:“请给我捎回两斤绍兴”,说是借产地代替产品。酒与城能这样相互替代,可见渊源的深厚。
孩子时我就知道酒气善飘,母亲温一壶酒,酒香就溢满庭宇,一家人都醉在这酒香里,深深地吸进,轻轻地呼出,不管日子过得怎样,这一刻可很醉人的。绍兴城以城池为杯,这样一杯偌大的酒,香飘多远,能醉倒多少人,凭我的心力,无法评估。但今天我走进绍兴城,感受绍兴长醉其中,永远有着醉酒一样的情态。
老街老屋老招牌,老在善饮,饮下岁月,饮下了绍兴城的猎猎酒旗风。古街宽敞,是酒气给撑宽的,一顶顶轿子走过,一个个醉汉左摇右晃;更何况孔乙己尚大人常满口“之呼者也”拖着破长衫,满足随酒气洋溢,摇摇晃晃徜徉在街上,后面还有一大群的孩子跟随着琅琅“不多不多,多呼哉,不多也!”赞叹和欢笑如浪随涌。若是街道小了,就容不下一出出世态百戏台台上演,就饮不了浮沉片刻的醉人场景。醉一时,醉千古。
老屋瓦楞的那种黑,也是酒气熏陶的。春酿桃花冬酿冬至,柴火烧得旺,烟熏瓦楞,米香绕梁。瓦楞一年年,一代代熏过,比起常醉的爷爷,父亲脸色黑得深沉,黑得透切。绍兴的老屋比起我乡村来,黑得工整有序,大概这里一酿起酒来,不论大户人家,还是平头百姓,千门万户灶灶争旺,家家添火。我仿佛听到坐在大厅的鲁四爷,呷一口茶,吩咐着:火烧旺,炊透米,酒香飘万里!也听到带毡帽老农坐在灶头,抽着烟说:糯米真香酒更香,舍了肚子,求得一醉啊!这一刻整个绍兴城已醉在酒中。
今年酿,来年喝,鲁四爷喝的就是陈年的酒,他喝完了酒,听到东头母猫在叫,又听到西头雄猫在呼应,瓦楞上是一阵阵猫儿在赶场。鲁四爷骂了声,骚货!便到了四姨太的房里去,长长叹一口气,这酒啊!怎么回事,猫也醉情。后来猫呼呼地叫着,鲁四爷也呼呼叫着,毡帽的农家也呼呼叫着。老屋的瓦楞静静地听着,把醉酒情怀遮得严严实实。太阳出来,大家都从猫那里学会伸懒腰,鲁四爷也伸。醉酒的欣喜只有瓦楞最清楚。一次新奇,两次明了,三次糊涂,无数次的重叠,变成深沉黑色。我读着一凹一凸玄黑瓦楞,除却遮阳挡雨,觉得它的槽臼里还兜留着更多的醉酒情怀。
绍兴城酒出名,人也出名,于是这里牌匾也多。门庭横匾,檐下挂牌。有名才有招牌,不管是什么匾一定是为了显赫扬名;不管哪张牌,都是为了昭然显著。就像喝了酒,先上脸,而后气壮声粗。长衫摇扇过市,很爽地诵读:“古来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出入有匾的老屋,不管是哪类匾额,此时牛的就是这踱进踱出的风彩,就是醉酒的自信。短衣短褂站在看着飘扬的酒旗下,酒喝得更是洒脱,一碗酒,一仰脖,喝得爽快,呼出所有的劳累,一句话随心随性。酒,真解渴!一边扯着衣角擦汗,一边看酒旗飘扬,舒畅近乎超脱,没有疲劳,没有不顺心,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爽快,笑了店里店外的一切,醉得酒旗飘荡不定,醉得招牌都在滴酒。我一触目“咸享酒店”几个字,如饮百盅,一直迈不开腿。
绍兴长醉,一醉不醒,河埠头乌蓬船也没醒,一切都是醉态,我忘记岁月。所有的场景都是曾经的笔墨,曾经的情形。到底是鲁迅先生的抄习了这里,还是这里在演绎着他书中的情结。我醉了想不出所以然。我究竟怎么离开绍兴至今都记不起来,哪还能想别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