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武夷山

又到武夷山

     （一）

再往武夷山，有着一种重约的冲动，虽不是故土，但终归曾经相识。我在车里整理着武夷山当年留下的印象，最明晰的也是那几张到处张贴的风景。相看不厌的大王、玉女两峰，永不疲惫的九曲泛排，代代弥漫的书院卷气；若说还有，就只是一些杂碎，是自己愉悦于山、水、人的一些场景。拄拐登峰，与美女巧遇同排漂流，至峰顶虔诚祭拜各路神明，至山间放浪形骸大声吼叫，欲觅得一缕回音为快，等等。二十多年过去，虽没有太多的经历，也没机会阅读太多的风景，但毕竟是二十多年，就是刻在石碑上的碑文，二十多年的俗世尘土足以让他蒙尘而匿。可武夷的丹山碧水，则如记忆纹身，闭上眼，丹山风起色如霞飞；睁开眼，九曲波平影映群山。二十多年了洗之不退。今天重约，我一定会细细打量，道上一声，都好吧！

武夷山的周围，我没收藏有太多的印象，但今天我嗅到许多新味：刚被挖出的深土味，水泥路晒出的太阳味，旅游小工艺品的油漆味，崭新的气息流动着在变的信息。变化才是永恒，二十多年过去，若一切依旧才不正常。只不过自己在变老，武夷山下的一切在变年轻。岁月留痕的反差，我走在这样的街上，倒成了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我以黑白的底色观照眼前的气象，一个深呼吸，呵呵！好在武夷山穿有文化与自然双世遗的软盔甲，让利欲的拳脚失去许多威力，年轻的一切艰难地秉承了些朱子儒风，但能否承载得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个使命，我只能失语。

高速路通了、机场建了，都是近几年的事，一切来得挺快。还有许多外来的速度更快，就如个个洋节，肯德鸡，麦当劳，这些与时代合拍的快速，嫌弃根脉延伸的速度迟缓，嫌弃脉搏跳动的幅度弱小。许多地方，利欲当先，不传宗风，一味跟风，四处是酒吧，是KTV，酒气冲天，歌舞喧嚣。可武夷山还好。夜，依然安静，低矮的建筑没有太多的冲天豪气，武夷山要守住文化根脉，真有点如沙漠流水，难得且珍贵，但愿能流长流长。

（二）

下梅村，一泡茶泡出茶色的古村，走进他自己仿佛成了一片茶叶在沉浮。我跟着人流，不停地翻动着自己，活脱着每一关节，展开着每一个毛孔，但在这里我嗅不到自己的汗息，嗅到的是股股茶香，听不到自己沉浮的喘息，闻到的是声声茶事。

站到邹氏宗祠的门楼跟前，面对一幅幅精美的砖雕，我贫瘠的双眼露出贪婪的目光，一次次地向上攀爬，仿佛要在雕饰的一道道纹理中，踩中邹家的万里茶路。几百年茶色的熏染，许多的艰难与险阻，阴谋与智慧，冒险与拼搏，就如一片片茶叶，在日日的煮泡中淡去，道道刀工凿痕，深深刻下的是邹氏恪守“诚信经营，致富履义”的商德。品德烙在心头，茶路走在脚下，我的思绪也一回回从门楼顶上滑落，像一粒粒茶籽回到大地。

邹家先祖也许就像一粒茶籽一样，不小心落土到下梅。这一落，落准了穴位，长成了一棵茶树，茶树又长出许多的茶籽，就这样茶树成片，邹氏成村。祖辈耕种，子辈经营。为了耕种要修农具有了打铁铺，为了经营要做生意有了商号。这茶，一路走来，一路运出，要有许多的“为了”，于是下梅村也就有了许多的许多：茶行、码头、商号、钱庄等等。这村子还是村子吗？

是的，夫妻打铁店的叮叮当当打铁声，与所有的村子铁铺里发出的声音没有两样，走在那曾经的村弄里，依然能看到弄边有许多阿婆在拾茶梗，走进一家一户的大门，迎来的依然是一股股焙出的茶香，这就是乡村，一家有，家家都有。我在一家的茶焙上抓了几粒茶放在口中慢慢嚼着，边嚼边看，前后天井的气派老屋，老屋中一切雕饰，老屋门前哗哗流水的河道平铺着鹅卵石，显摆着户对与门当的大户人家，等等。这，还是乡村吗？我嚼着口中的茶叶，回味着茶香，依在“晋商万里茶路起点”石碑前，叫人照下一张片片。不管是乡村还是集镇，这就是下梅，就是万里茶路的起点站。

（三）

若说武夷山的故事是大王峰对玉女峰的倾诉，或是玉女峰对大王峰的诉说，那么九曲溪里的水，就是她们一首首永远流长的情歌。游武夷最惬意烂漫的一出该就是九曲放排，把自己置身在山与山的爱河中。二十多年前，我享受这一出时，天地暧昧，下着微雨，山头雾罩，山间雾赶，别有一番景致。撑排的梢公因势利导，及景作注，时不时泊岸观景，时不时停排细读摩崖石刻，并附以风趣幽默的解说，让风景入眼，诗联入心。今天重游，本想思味而来，再享受一次自然与人文和谐于九曲的大餐，可是才踏入九曲，导游便做了许多的交待，声声叮嘱要给小费等，让我觉得如今这里的大餐有“地沟油”炒煮的成份，不仅不爽还有点倒胃。确实如是，二十多年前的撑排大哥，不仅撑来幽默，还撑来儒雅，撑来诗心，撑来人在画中行的景致和爽快。可如今撑排小弟呢？那张嘴不比大哥差，可就是说得儒雅退去，诗心遁隐，九曲逆流的风吹的是怨声是段子，找不着丝毫的朱子遗风。随水漂流我拾回的是满兜落寞惆怅，导游居然把游武夷概括为：“吃（特产）、喝（岩茶）、嫖（漂九曲）、赌（睹美景）”，真担心着这九曲碧水在这些“油嘴滑舌”中成了一条花花肠子。

武夷山处处是风景，我不能不睹，当晚细睹了一场文化盛宴，张艺谋导演的《印象大红袍》。一场以声、色、电、光为主要原素，以远山为幕景，以近舍为舞台，借看台旋转转换时空，把几百年的历史转动到每一个观众面前。茶养身，茶养性，茶缔奇缘，不管是治好赶考举人的病痛，殿试得中了状元，还是医治皇太后的顽疾，总之奇因结善果，岩茶得皇赐“大红袍”，佳名也由此而来。皇上赏识，赐以佳名，这茶就成了贡品。张艺谋读武夷山水，读武夷人文，读武夷茶性，仿佛悟到茶中佛性，一花一世界，一壶满乾坤。大红袍被煮得沸沸扬扬，煮得茶香四溢。片片茶园，翩翩茶女，阵阵茶歌，万里茶路，万家灯火，繁华茶市等等，远古近在眼前，当下根在远古。让我一路品下了大红袍。曲终人散，茶缘欲罢不能，节目虽演绎了：一切色象皆是一场幻觉，缘起而生，缘散而灭，这一世间万象大境。但这茶缘则随性广结，让人回味无穷。

武夷山，守住的是根，变化的是浮云，丹山碧水将永远永远辉煌在闽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