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哪个时代,那块原野的风那么大,一夜间能把草仔吹洒到原野的各个角落;不知道哪个夜晚,哪一场雨,居然浇透了这块土地,让所有的草仔发芽生根,绿了华夏大地十分之一的面积。卑微柔弱的小草,在这片土地上,根丝相牵相连,居然织成密不可漏的毡毯——草原。它,晒着日月,裹着土地,托着地上的人、牛羊、骏马,野鹿、狼群……任凭历史的长河沉沉浮浮,跌跌宕宕,毡毯中的一切,总是豪情与雄鹰齐飞,真诚与白云相映,传唱着那天荒地老的歌谣。
站在呼伦贝尔的草原上,我把视野里的高山、大海、江河、湖泊等等的记忆,一次次地刷新,要用最大的空间收藏下初秋草原的美景。金黄的大麦、白白的羊群、黑白相间的奶牛、赤色的马……是镶嵌,是点缀,是苍茫草原中的鼠标,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移动在大草原上,情趣一次次地点击,打开了草原的网页。牛啃着草,羊啃着草,马也啃着草;牛悠然,羊悠然,马也悠然,就连草原边上的白云也悠然。这安详是婴儿依着母亲怀抱吮吸乳汁的那种安详,这悠然是月光透在床上,孩子依着母亲听着故事的悠然。养育出这样一个天然安详之子,草原母亲胸怀之博大,性情之温和,气度之宽容可想而知。
草原线条柔顺,质感舒软,味有乳香。这一切激起了雄心勃然。我要奔跑,跑出一阵风,吹动这里的草;我要打滚,滚出一道辙,压住这里的草;我要跳跃,跳出一个高度,砸痛这里的草。可是我不及一只羊羔走过,不如一头牛牯静卧,不如一粒羊粪落下。羔羊走过,身上的腥臊草儿熟悉,草会一路轻抚着羊羔,叮咛不可走远,离群的羊会有危险;牛牯卧下,草就随性倒下,伏贴地成为蒲团,让牛静卧,参悟着反刍的禅意。羊粪落下,虽然轻微,但也能触动草根的末梢,相互感恩就在这一落一动之间完成。看看,想想这一切,初来时的雄心丢给了草原,拾回了是羡慕,羡慕草原养育的一切。
(二)
参拜呼伦贝尔山上的敖包,才知草原天神——长生天祭台的率性,不见奇材异料,不见匠心,一块块天然之石依着一根树杆垒成,四周插上树枝,枝条和石块扎着许多彩色布条。若是在我家乡,大家一定认为是滩头拓荒者,为开劈园地,留土弃石堆下的乱石堆。可草原上这样的石堆就是无限神圣的敖包。我环视四周,想捡上一块小石头,许上自己的心愿,投入敖包中,让伟大的长生天成全我的愿望,但方圆几里无法找到一块杯粗盏大的石头;想折根树枝插青当香,寄托崇拜之情,可在我视野里找不到一棵树。这个时候感觉到每一块石头虔诚的密度,每一根树枝插下信念的劲道,感觉得这祭台的崇高神圣。
一分崇拜会增添十倍的想象,十分的崇拜,神话成了经文,传说便是传记,对眼前天造地设的景致就会注入了更多神灵的启示。莫尔格勒河静静从呼伦贝尔草原中划过,用曲曲弯弯的水道铺陈着流水的韵律,真不愧天下第一曲之称谓。我多次的调换方向看着这条河,想辨别河水的源由和去向。可是河仰面平躺,水无波无浪,我无法辨别它的来龙和去脉,只见一弯一曲,一曲一弯紧紧相扣,摆下了一个偌大的连环太极阵图。大概这就是天神的启示,草原相克相生的故事,一场接着一场上演,就缘于这河流的太极玄机。
看着躺着的河,听着无声的河流,想着家乡哗啦啦流声溪水。一个比较,一个天人合一的构想,莫尔格勒河是子宫内受孕的卵管,是天神精髓畅游的母体河。河边饮水的马、牛、羊,弥鹿、野狼都是活脱脱的精髓。它们在草原、河水、天光、地气的蕴育下,不再是简单的轮回,而诞生了骏马驰骋的雄心,马背上弯刀的寒气,苏鲁锭挺直的腰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成吉思汗就是这片土地上骄子的集结化身。他用马蹄丈量过国土的面积,他用弯刀与仇敌说理,他用苏鲁锭传达长生天的旨意,他用血洗表达出有仇必报的血统。他说:“人生最大的快乐在于到处追杀着的敌人,侵略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财富,然后听他们妻子儿女的痛哭声 ”。当然他也秉承草原母亲的胸怀,真诚交友,接纳谏言,勇改过失,容下各路有才之士。
弯曲的莫尔格勒河,呼伦贝尔的大草原,温驯的牛羊,伟大的长生天,还有弯刀、弓箭、苏鲁锭,天之骄子成吉思汗,他们在草原的共生中,是不是写下了这样的悖论:弯曲孕育挺直,温驯驼起强悍,博大收藏仇恨,宽容接纳仇杀。
(三)
敬畏是明智的选择,崇善是心神的向往,欢娱才是神情的飞扬。狼是图腾,羊也是图腾,蒙古包里挂上它们的同时,还得摆上一把马头琴。出行的勇士们骑上骏马,佩上弯刀和箭,还得带上一壶酒。为幸福和安宁而战,为胜利和征服而歌,这就是草原上的季风。
当他们一把尖刀扎入羊的心窝,掏出一颗带着热血的羊心时,想到这是软弱的宿命。当他们双手伸向一只刚烤熟的全羊时,想到失败者的妻子就如这烤羊。成吉思汗的母亲是从别人那里抢来,而自己的妻子又被别人强占过。于是他告诫自己的子孙:“不要想有人保护你,不要乞求有人替你主持公道。只有学会了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你才算是真正的蒙古人,也才是任何人都打不落马的蒙古人。”于是长生天赐给他苏鲁锭,要用他征服世人,让草原飘溢着马奶酒的芬香,飘荡着马头琴优扬的琴声,让草原享受安宁的一切。
成吉思汗他把苏鲁锭插进草原,对着太阳说“要让青草覆盖的地方都成为我们的牧马之地。”他做到了,挺直的苏鲁锭就是他的腰杆。他不仅仅征服了一个时代,还征服了今天的我。我本想到了草原,也来个策马挥鞭,让草原的风迎面吹来驰骋的快意,也想开弓发箭,射出一枝只有远飞而没有杀伤的箭镞,还想挥挥弯刀,砍尽自己心底的卑微……然而我并没有做到,因为我站在骏马侧旁,我矮了一截,再看高昂的马首,我丢了扶鞍而上的勇气;我在弓箭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知道自己无力开弓,那弯刀的更是寒闪闪,握上吧!一定寒气透骨。不做这一切,没有遗憾,更没有失意,干下一碗马奶酒后,醉意浓浓,马头琴声牵着我的魂走过了草原,唱起了《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草原你是草原上生灵的家,也是我心神向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