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说书人的故事里,西域有火焰山、流沙河、魔鬼城;西域的人都能骑马弯弓,使用怪异兵刃,我虽然诧异和向往着这一天地,但始终没能拼成一个完整的画面来安慰自己。
当听到老师给我解读许多“边塞诗”时,对这神秘的西域才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玉门揽风,戍楼听箫;狼烟烽火,戈舞旌飞;瀚海茫茫,驼铃叮当。”今天终于能领略到让我魂牵梦萦西域奇景。
涉入大漠第一个拜谒的便是甘肃瓜州的锁阳城,这个以壮阳药用“锁阳”命名的城邑,让人浮想联翩,是阳刚不足还是常食锁阳个个男人脸红额赤,气冲如牛。
我踩着枯干的芨芨草和骆驼刺,穿过一片红柳林,看到了汉唐老城池。他以当年的瞭望台为头颅,拖着绵长千里的城墙,枕着沙丘僵睡在烈日下。见此景象,油然而生的是一种祭奠的静穆,我秉承乡村对“死”敬畏的心理,忌讳着“死”字,轻声感叹:城墙老去了!一切的浮想凝固在残墙上。
一个姿态,长睡不醒,确确实实是老去。看墙体,有的埋在沙里,有的断头露尾,时断时连,整幅是残骸之像,真是“当年忠骨遗沙丘”。
我立在拱形风口,扶风飞魂;倚着城墙,感受岁月留痕;慢步四周,叩听历史回响;捧着沙粒,嗅着永远弥漫在残骸里的气息。阳刚也好,虚亏也罢!“老去了”城池,他的灵魂是随形失而散,还是永远飘浮城池的头顶?
寻声问天,城池的上空两只灰雁长长鸣叫,虽然处在太阳、沙丘、老城墙组合的白亮亮世界里,但声声雁叫,苍凉悲壮不在朔月听箫之下。城池的灵魂不仅没有消失,而且凭千年前的豪气在大漠和戈壁中徜徉,一边蛊惑每个时代的人关怀他走过的历史,一边用自己残骸展示着老去的悲壮。
锁阳城,始建于汉武帝时期,随时代变迁,吐蕃、汉人几经易主,几经修缮,宋、元时期达到鼎盛。内城外城都在护城河环绕之中。外城周长达千里有余,总面积81万平方米,人畜分居,人贵居内,外城放牧,所以外城又称羊马城。内城又分东西两片,东为官府,西为民居。城中又建小城,称作瓮城,供官府要员和家眷的居住。这瓮城想必是用于内防,若为外防之设,会贻笑大方,一旦城池攻破,瓮城中的人就是瓮中之鳖。城里还建寺供佛,设市交易。可谓物舍俨然,商旅有序,晨钟暮鼓,一片祥和。有书记载说:“唐玄宗时,自安远西尽唐境一万二千里,阖闾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此时锁阳城正是这一带的重镇之一。可是谁又能让这样一个强壮富足的城邑老去呢?当然每个城池都有他自己的说法。
锁阳城说:死于干戈。因为战争,吐蕃人改了疏勒河的水路,断水树枯,林毁地皲,土失沙起,风来沙走,就这样一步步吞噬了城池。我虽然没有在这里拾到箭镞,看到剑柄,但确实看到许多关于战争的故事:薛仁贵征西被困,幸得锁阳充饥破城,特念锁阳之功而让原来城邑易名为锁阳城;张守圭用空城计智退吐蕃兵等等。
战争固然是个因素,但我看着那厚实宽大城墙,全是夯土版筑。史料记载:城墙基厚7、5米,顶宽4、6米,城高达12米以上,最高处有18米,东、西、南、北四垣总和长2103米。城中还要建宫修房,可想象出当年的挖土移山,伐木平林的情景。再猜想这浩大工程的征夫民工及后来城邑居民的生活来源。我想:修城池挖土伐树,养兵民开垦田地,广种植开渠引水,挖锁阳破坏植被。这些应该是锁阳城被沙龙吞食更主要因素。
锁阳城的一则民间传说,虽不经典,但实实在在点出人类的缺陷,故事是这样演绎的:城邑附近有一“小要嗒吃”,在某年的腊月二十九到城中乞食,没有得到施舍,踉跄而归,忽见一黄羊倒在路旁奄奄一息,“小要嗒吃”将怀中仅有两块麸饼喂了黄羊,救了其命。不料黄羊开口说话,告知锁阳城将发生一场大难,“小要嗒吃”得知,立即奔回城中,挨门逐户喊叫,告诉人们要逃命,可是没人信他。“小要嗒吃”悲伤地跑到庙后,抱住最高大的白杨树边哭边喊,可还是没人理他,就在这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城中随即一片哭喊,几刻钟过后,便寂静下来。第二太阳升起时,整个锁阳城就剩下了一个“小要嗒吃”。
大概锁阳城就是在这许多的不相信中老去了。不相信偌大富庶的锁阳城,伐一片林,开一条渠,垦一片地,会有什么影响,更不相信会有什么灾难。就连锁阳城的灵魂也不相信,他问过祁连山司雪山神,问过疏勒河的河伯,锁阳城的水到哪去了呢?山神与河伯看看天上的太阳,看看大漠戈壁,指着老去的锁阳城说:你去问那株老唐柳吧!他见证了锁阳城兴衰和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