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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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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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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背的泪痕


                                 禾  源

屏南漈头耕读博物馆的二楼,那个房间,若按乡村家居的布局该是间小仓廪。一天能让这家人吃上多少粮,全凭着仓廩开口。开口闭口,是饱是饥它比起那些吃饭的人还清楚。灶,也就建在仓下的一楼,说是灶有烟火,人的肚子和仓廩一样,就不会生腐发霉,家就是一个活着得家。

时光一天天从老屋中流过,流走的不仅仅是日子,也给这个家流出一条出外寻活的路,他们别过老屋,把家安到了别的地方。老屋中的仓和灶就像一株株菜拔走后的穴,闲了下来。

博物馆的馆主因为跟古物交流多了,古物的斑斑点点,或就是一些霉菌开的花,对他来说都是语言,他与古物之间居然有了对话,来来往往,他不仅成了古物的知心人,也成了古与今的媒人。他不仅把古物今人聚到一处,还对着今人说古物,指着古物让今人面相。这家的仓就是这媒人努力,又存储了许多可以打捞往事的古物。

老屋承载的往事多,走到二楼能感觉出那种载重的弹性。我把脚步放轻,实际上这弹性正是老屋生命的律动,正是这律动让老屋中许多古物的故事时隐时现游弋其中。就在那间仓廩里,我的目光之网捞起了 “休书”“典妻”“改嫁契约”等等。红红的纸并没有褪色,虽然一些边缘有被滴水晕染,可里面的字迹相当清晰,字字清楚,比起许多石碑上的碑文易看易读。繁体字的笔划一笔不少,证人、代笔人的个个名字相当显目,那张“改嫁契约”还是出自县府衙门里的,原来这一切做得一点也不含糊。

仓廩、灶、契约,这一切本就在代代生活中形成不离不弃的契约,仓里有粮,灶上的炊烟才有得冒,灶上有炊烟,才能娶妻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如是,老屋的仓里粮才不断,老屋的漏雨有人修补,老屋的灶火就有人接着烧下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罪过谁都不想扛。“休书”仿佛是一张以强欺弱一纸宣言,那“典妻”呢?能不能说是弱至无奈的悲吟;那“改嫁婚契”也许还有一丝对爱捍卫的基调,或许也只是对灶头煮什么的捍卫。不管怎样,这每一张纸的背后都有无数的泪水。被休的人走向何方,又有何颜面见父母,在她面前的路没有一步可以踏实。典妻男儿泪是不是比女人更多,一个男人妻子保不住,要让她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妻子可不是自己经营的田地,能租的吗?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但灶火要烧,孩子要活,只能把自己的一半割舍了。改嫁也是无奈,丈夫多有不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那句“嫁人婆”多难吞的话。泪水,泪水,只能用泪水来疗愈创伤。女人啊,真的伟大,多大苦,多大羞辱,多大的痛楚,一一承受。一次次进仓舀粮,一次次灶头升火,为一个个生重病的家煎煮繁衍后代的药,也为自己疗伤。

想着这些重病的家庭,想着这乱七八糟的生活,那契约的书写为什么还是这样工整,是书写的人不相信眼泪,还是眼泪本就没有力量。我没有身临其境,但契约散发的气息,依然罩住我,那就是所有悲悯,所有的纲常,都是支在生存和繁衍的两根大柱上。书写的人不能含糊,因为这是开给两家一济治疗生存和繁衍的大方。这药方的药是苦辣的,食用的人有无限痛楚,但她们懂得这是药,食了这个家就有得治。女人知道食了这药不能躺在床上养,依旧要到溪边浣衣,下地拾兜,她们弯下腰,向地作揖,伸起腰向天祈祷,就是一句话:天地啊!让这个家有子有孙,过得好些吧!她面对溪水,不是映照面容,因为知道世间的风言风语早借溪水把她的脸面揉得不成样,溪水也只能给她透心的凉。自己的男人被称为“扛犁夫”,自己的孩子被叫着“借腹子”,还有什么脸面呢?

她们不知是麻木了,还是觉得守住了生存和繁衍两条大纲,别的就无所谓,她们实实在在生活和生子。她们一定不想留下那张遮去许多人看不见泪水的契约,但还是传了下来,不知是丈夫所为,还是孩子所为,还当作传家宝代代传下。或许是不识字,不会甄别,珍惜着所有字的纸,总认为每一契约都关系一个家生存和繁衍,都扔不得。珍藏,珍藏,珍藏下那些病重家庭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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