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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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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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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从霓虹灯滴下

 

泪从霓虹灯滴下

                              禾  源

他本想感恩,心力不济,成了骗子,不敢回村;她旨为家庭兴旺,误入情海,独食苦果,为了生存,骗了家庭也骗了乡亲。他们在霓虹灯下分手,他消失于人群,她重返都市获得新生。

(一)

几个人已经过嗨到了午夜,我们向那些刚结识的朋友道别时是12点15分。初春,天气善变,他约我出来时店门口还有夕阳的余晖,可我们从歌厅出来时下起了雨。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买把伞,一起回去。”

“打车吧,有一段路,明天我还得上早班。”我还没说完,他已经走了,向大街对面的一家店走去。他小跑过了斑马线,就这样消失在我视野里。

等待的时光感觉很漫长,红灯绿灯,绿灯红灯,都轮换过好几回了,还不见他回来。我急了,发短信,没回;打电话,电话关机。我急了起来,先返回歌厅看看,是不是前面我去了趟卫生间,他没看见我又返回歌厅。可我回到歌厅时,早已经曲终人散。我再次回到歌舞厅大门前,静静伫立在那里的还是那对狮子。我抬头看着天,雨虽不大,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一盏盏的霓虹灯滴下了雨珠。一个念头,出事了吗?前面有警车鸣笛驰过。难道出事了?

我有点乱了分寸,走到对街的那个店,店里店外找个遍,自然是找不着,从店里出来就淋着雨向他的住处走去。打开房门,房间空落落地,零乱不堪,他的衣物全没了,就连房里穿的拖鞋,他也带走了。我的几件内衣内裤被扔在了床上。我扯过这些一头扑在床上,豪哭了起来,咒骂着:“狠,狠!狠到家的黄鼠狼!”。

我不知道怎么样走出这房间,又怎么样回到自己与室友合租的房间。当我清醒过来时,看见室友坐在我床前。她看见我醒来了,便端来一杯热水,轻声地询问:“素桂,发生了什么事?不着急,不用怕,有姐在。”

“姐,黄署官抛弃了我,他消失了。”

“不着急,你躺着,早上我帮你顶班,早餐放在餐桌。”

“姐,我有了,肚子里有他的种了,怎么办啊?”

“世上有绝情人,但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出来打工,就是为了独立,不靠男人生活,有办法的,我先去为你顶班。”

她轻轻地关上门,哒哒哒的声响清晰地敲在我心头。想操把刀去找黄署官算账的念头被姐自信的脚步声敲碎,没那么顽固了。姐,常对我说,自己若长成树就不怕风雨,若只是一根藤,树倒自然倒。我挺了挺,起床梳洗,窗外的阳光,根本不知道我心中的痛苦,灿烂地照在窗前,房间一片明亮,心想能见到阳光,就有光明在,昨夜的风雨湿透了我的衣衫,今天我就要把它晒干。我把衣服抛进洗衣机,心随着洗衣机转了起来,悲恨交加,也就在洗衣机哗啦啦的排水中,我吐了,吐出昨夜的酒物,吐出那股难闻的味。不知是昨夜受了风寒,还是心乱而反胃,但这一吐,身体倒松爽了许多。在阳台前晒着衣服,看着车辆川流不息,心想黄署官是不是就在这车流中,他的车会不会在我窗下突然爆胎,而让我发现了他。我看了好一阵,白的、黑的、红的、灰的,……都一路顺风啊!顺得连喇叭声都不留下。此时若有个喇叭声,我有可能会把它当作是黄署官在向我提醒。没有,什么都没有。阳光下的许多人做得是阳光的事,当然也有的是朝着黑夜开去,自然也干起见不得阳光的事,正如黄署官一样,我诅咒着,他会一路走到黑。

(二)

这个城市,先是带给我信心与快乐。两年前,我本是在村里小学当临时代课老师。我初中毕业考上了高中,但那一年,我哥要娶嫂子,我若再念高中,父母亲觉得有些为难,常常叹息!总在我面前说起许多他们眼里的好闺女。说,谁赚钱贴补家里,谁为了娶嫂子,自已嫁人,拿回彩礼。我知道他们的意思,就放弃了念高中的念头,正好一个老师请分娩假,她就举荐我去帮她代课,把每月的工资大部分交给了父母亲。一个学期下来,父母欢悦,我自己也有了几分自豪。我上的课让学生与家长都很满意,中心校领导到学校检查工作,不仅夸我教的好,还夸我人长得漂亮,会拍拍我肩膀说,有点可惜,没去念书。结果第二学期,他们居然让我到另一个村去代课,我欣喜,那个村大,我有了专职老师的欣喜。

人啊,一旦有着快乐点,也就有了自信,就在这期间,我喜欢与我一样不上高中的同学交流。交流中,发现她们都比我强。她们到城市谋生,不仅收入有我的两三倍,且每次回家都拖着拉杆箱,穿着时尚的衣服、高跟鞋,体面走在村弄里。聊天中,她们的许多见闻,都是我在乡村代课所不可能经历的,城市打工成了我向往。但回到学校时与许多天真得如我曾经一样的孩子们一起时,又陶醉这个情景里。可就是到了傍晚。有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会到学校转悠,会敲我的房门,到我房间小坐。可他们所讲的那些话,都难以让我接受,有的还歪歪扭扭传来纸条,一张纸条有好几个错别字,“我爱你,我会钻钱养你,会让你过上先女一样的生活。”我能嫁给这种人吗?一位同学发了一条的短信说,“出来吧,呆在村里,会变成跟你妈一样,再说村里哪还有优秀的年轻人,代课没一点点盼头,现在许多村庄都没了学校,老师多着呢。”我仿佛被点醒,真的也就是这样,那个学期结束,中心校领导跟我说,不用再请代课了。我很失落地回家,便与那位同学联系,也就在那年的八月份拎着包离开了村子,走向了城市。

(三)

这个城市先是带给我好运和快乐。到达城市是初秋的傍晚,我所坐的长途汽车到站时是已六点多了,我从出站口出来茫然四顾,四处搜索着同学身影。此时,听到同学呼叫,我有点认不出来了,长长的披风,微卷的波浪披肩长发,简直就是电影中的演员。一年没见,又变了样。一句“小美女,山村教师,终于迈出一步了。”她拎上我的包,打了的士,穿行在大街中。

城市真的如我电视所见的,霓虹灯闪烁,车行如流,若是没同学来接,我会走向哪?仿佛每个方向都是我的方向。下了车,我跟着走进了一个小区,随电梯被带到23楼。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居,同学告诉我这是她准备结婚的婚房,晚上让我先住一下。还没搬来住,没备吃的。她带我到街上用餐。城市随便一家小店,在我看着,都很高档。同学说明天就带我去应聘,有一家服装公司正要招聘店里的导购员。说是一家连锁店,管理很规范,去试试运气。

晚餐间,她告诉了我许多,她本也就是从看店开始,后与男友一起开起了店,挣了点钱,两人准备明年登记结婚。她说,她的店小,就一个店员,是男友的堂妹,城里生活节奏快,时间紧,但一定会陪我找到工作,这样她才能安心工作。

那个晚上,我可能是旅途劳累,睡得很香。第二天她陪我,我拎着包就到了那个公司去应聘。应聘的人不是很多,也就十来人,公司要收3名人员。主持应聘的人就是我同室的那位姐。

我填了履历,她看了看,说:“文化程度才初中毕业,低了些,但当过老师挺好的,字也写得挺工整。”她问到三个问题:“目前服装市场哪个品牌就最吸引人?你对薪金有什么要求?你喜欢与什么样的同事合作?”

我有点晕了,心想这下完了,我什么品牌都不知道,我穿衣从来没有品牌观念,只穿价格适宜能买起的,能合身得体的。怎么答呢?我想了想,就说:“真对不起,到目前为止,我真对服装品牌没什么了解,是一张白纸。但我觉得服装与一个人的修养、家庭生活的条件是匹配的,只要得体,价位合适就是好品牌。至于薪金,我只求得能养活自己,2000元以上就够了。说到同事,只要没有坏心眼,踏实肯干,心中有别人的人都能合作。”

她看了看我,又问:“集体宿舍住四个人,能适应吗?”

“我当过寄宿生,一个宿舍住八个人都很融洽,一定能适应的。”

“好吧!你留下电话,若能录用,下午三点前我会给你电话,若没接到录用通知,你就到别处再找工作。”

同学陪我就近走了走,又陪我用午餐。这时电话来了。

“谢素桂,你被录用了,请您带好身份证与行李,下午四点前到早上面试的地点报到。”

我欣喜若狂,同学说:“我本以为希望不大,这可是个大公司,招聘条件不低,都要求学历大专以上。你算是破格了,看起来招聘人员跟你有缘,不然你一定有什么地方迷了招聘人,他是男的吗?”

“不是,她是个女的,也挺年轻,人不见长得美,但感觉言谈得体,举止端正,一定是一个正派有知识的管理人员。”

“祝福你,我还跟男友说,可能要有一周时间给我,才能安顿好你。现在好了,下午我就可以回店铺了,以后电话联系,我就回店铺。”

“全是托你的福,我到公司去等报到,晚上公司就会安排住处了。”

“好的,那我先走,城市里工作是很紧张,但机会多,你好好珍惜。”

(四)

我如约去报到,报到时除了负责招聘的那位姐,还多了两位人,那位姐向我们介绍:这位是总经理,那位是带班主任。先让我们签了用工合同,还开展了简短的培训。总经理还特别提了一个问题问我们,“如果说有位顾客投诉我们服装质量问题,你们怎么处理?”一位同事说:“好好解释说明,我们是老品牌,不会有质量问题。”经理嗯!点了点头。又一位同事说:“好好接待,耐心解释,若他不听,就让他找带班主任。”经理又是一声嗯!我说:“耐心解释,同时让顾客指出质量问题出在哪?而后再让他挑满意的包换,同时还要做好笔记,到时反馈给带班主任,反馈给公司,保证每件服装的质量,还要谢谢这位顾客。”经理又是一声嗯!可脸上多了笑容。经理吩咐带班主任引领我们去宿舍,安排食宿工作。我正要转身拎包而去时,那位姐与经理嘀咕了几句,让我留下。我吓出一身汗,不知出了什么错。等她们都走了,那位姐说:“我叫陈素容,看了你的履历,我们同年同月生,但我大你十天,你就叫我姐,看你朴实,我喜欢,想跟你结缘,你跟我住行吗?我租的是一个小套房,两间一厨房,房租费3000元。”

“姐,感情上好,但这房租我可要分担1500元,刚才看了合同,我的底薪就2000元,别的看销售提成,怕付不起。”

“情况是这样,我的房租费公司补贴2000元,我自己负担1000元,我想你只要负担个意思,住得才自在,你每月负担200元,你看如何?”“太好了姐,那我就占你的便宜,以后若我能挣多,我就负担500元。”

姐说,她感觉与我有缘,同年同月生,姓名中又同有个“素”字相牵。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同龄的姐念过大学,且还是美术设计专业,曾高薪应聘于这个城市一个服装公司当设计员,干了两年后,她毅然选择回自己的省会城市开一家销售连定制的服装店。这次复出打工,是来偷艺的,想学一年后,再回家打理自己的店。这个店的董事长与她的老师是朋友,所以就推荐她来这里。也刚来一个月,想有个同住的结个伴,有得聊。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体味过有这么幸运,感觉这城市简直就是自己的天堂。

(五)

愉悦的心情,会让人美丽起来,店里的工作服是量身定做,非常合身得体,我穿上后照着镜子,感觉从前的土气都被遮掩了,身材凹凸走出了律动之美。想想从前在家乡是美在一张脸上,人家夸的是那双黑眼珠,洁白的牙,粉红的脸,而今的美是从头到脚,是一个有着十足的女人美,看了这美,自己情不自禁地把微笑绽放到脸上。

姐走到我身后,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对着镜子里的我说:“真美,高高的鼻梁,挺着刚毅与自信,明澈的双眼可透见心底,匀称的身材什么衣服都好穿,且还有一股山野的草香,姐站在你边上就成了管家婆。”

“姐,你方方正正,稳重得推不倒,我不知道如何说,但一看到你就会觉得安心,觉得你无所不知,还无所不能。”

说实话素容姐不是长得美,而是长得祥和与沉稳,很有亲和力。她的学识真丰富。报到的那天晚上,我说:“姐,明天就要上班,能否帮助上一节课?”

“没事,你聪明,导购就如我们娘带着我们进山拔兔草一样,让我们认识什么草兔子能吃。”

“姐,我有点明白,如嫩草适合长膘,乳草母兔吃了多乳汁,也就是因人而异,推介服装。”

“世间的事有很多,但理都差不了多少。还有一定要诚心与用心。导购员,先要熟悉我们有什么,顾客要什么,选购这个产品称心如意在哪里,耐心引导,详细解说,明天领班的主任,会培训你们。”

“姐,在我感觉里新衣都好看,穿上都惹眼,别的真不知道。”

“我是念服装设计专业,就有许多细节,就一粒纽扣,都有着选择用意。这个公司主打中高端产品,主要受众是有所成就的人,也就是一定经济实力的客户,每套服装价位都在千元左右,高端的有万元。”我一听有点呆了,这怎么穿得起,一套衣服万元,我得干几个月。

“你在导购时,可以依序介绍,万万不可有损顾客的人格,不管走进的是什么样的人,不能以貌取人,都要尊重他们。顾客试穿,你得有耐心,不能一个劲的赞赏,说穿这好,穿这好,要看看他穿得是否合身这是最起码的标准。”

“嗯,姐,我先试着干,你慢慢教我。”

“还有一条,若有条件的情况下,可以做些笔记,什么样的人,选择了什么衣服,他们如何评价,把这些记录下来,顾客也就是你的老师。”

我仿佛明白了一些。

素容姐有个习惯,每天都要看看电视,特别喜欢看戏剧,文化节目。她说:“吐故纳新,创新要有根脉。”我本就喜欢追剧的,但在她的影响下,渐渐也发觉这些文化节目的看点。渐渐知道民族风,民国风等等。就男士的西装原来也走过了历史进程,也有许多风格。

上班一个月了,我的导购业绩还算不错,我的绩效工资也拿到2000多元,这样我一个月净收入达4000多元。拿到钱,我想起了家里,感觉自己将会成为这个家的功臣,想每月给家里寄上2000元,父母亲、还有哥哥该多高兴。我给父母打了电话,让他们去信用社办卡,给他们汇钱。父亲一个劲地问,“你找到什么工作,才一个月就有钱啦。”父亲还没说完,母亲就抢过电话“阿桂,你一定要挣干净的钱。”听到这句话,我有点烦了,母亲爱面子,我也爱面子,把我看作什么人呢?我不耐烦地回了句“办好卡,把卡号发来,我没空与你啰嗦了。”就挂了电话。

(六)

姐虽也来自农村,且还是黄土高坡的农村,但她怎么就有一点土气也没有。我们也聊童年,也聊上山拔草,下河摸鱼。她说:“我家对面山有一面荒坡,村里人称是矮鬼坡,春夏的夜晚都能看到山坡上有许多鬼火在游动。小时候哭闹,母亲就小声地说,轻点哭,不能让对面坡的矮鬼听到,我就不敢哭了。后来我读书了,晚上要做作业,母亲就特地为我剪了块黑布当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说不能让灯光被那些矮鬼看到。那面坡确实不干净,村里人折寿的,夭折的都埋在那面坡上。可是在我念初中时,父亲居然向村里要了那面坡,承包30年,要种苹果。村里人都说我父亲不正常,但是父亲选定了,就干了起来。”

我也觉得不可思义,急着问,后来呢,后来呢?伯父有说出理由吗?

“有,他说,那面坡,山势好,从来荒废地力蓄着,许多山都是光头山,而那面坡有许多荒草,能长草,山下水份就足,开发起来一定比别的山头强。家里许多人都反对,而我支持父亲,就这样父亲先开了机耕路,而后开垦出一丘丘苹果园。”

“你怎么就不反对,小时候不是也怕矮鬼吗?”

“怕,但有一次经历我不怕了,有一个周末,因为学校举行运动会,我参加跳高比赛,比赛完已经是黄昏,我与同村的一位同学一起回家,走到半路天已黑了,快到那面山坡附近,我们两都害怕了,两人停在路中,一阵风,山坡草发出嗖嗖的响声,一些树一晃一晃,像怪兽奔跑。我们俩手握得紧紧地,一步步向前走,才走一段路,真的见到山坡中怪怪的光,有的成片,有的只有一两点。两人心想若遇到矮鬼,就一同大声尖叫,也要吓倒它。又走了一段路,看见有一道光向我们迎面走来,两人停下弯腰拾起路边的石块。此时听到了一声咳嗽,我们放心了,我熟悉那咳嗽声,是我父亲,他是来接我的。父亲接到我们,说:‘等果园成了,就不用怕了,到时候我在果园建个棚,就会常住在这里。’你说我能不支持吗?”

你的父亲真厉害,胆子大,见识不一样。

“我父亲是退伍军人,参加过自卫反击战,他常说的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人雄鬼见愁。’所以他胆大。”

姐,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那么聪明,父亲是你的榜样吧!

“怎么说呢?父亲苹果园成功了,我家有了钱,我与哥都上了大学,我觉得每个人都如一盏灯,学习与进取就是给灯添油,这样灯就越点越亮,若是怕这怕那,做起灯罩也不济于世,灯罩就会蒙上许多尘埃,结果这盏灯就不亮了。”

姐,你真是一个智慧人,哲学家。

她,就是这样,讲一则往事,讲一则童年,总会给我开启一些心智,我感觉自己仿佛再生一回。她会给我讲一些服装的色彩搭配等。她也让我说些童年与工作中的体会。我每天在居室时盼着上班,因为上班我就会用姐给我说的一些搭配法传给顾客,顾客称心地买上衣服,在上班又盼着下班,下班就会向素容姐汇报今天的工作喜悦,就会听到她给我讲许多服装的特点,给我讲古典戏剧中的故事。

(七)

我总以为两个人因为彼此初识,有许多新鲜,才会有许多聊头,是不是处久了就会彼此相厌。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用了一个很规范的做法,稳固了我们的情感与关系。她写了一份住宿公约,让我签名,起初我想不通,心想是你要我来住,怎么还要有公约,就是要公约,口头说说不就行了吗?我说:“姐,有这必要吗?你当我是学生,是妹妹,听你的就行了。”她居然说:“不行,情感只是润滑济,维系不了两个人长久关系,公约两人共同遵守,一则平等,二则各有空间,会让情感温存其中,不会有碰撞而使情感破裂。你看看有没有修改的?”

听她这么一说,感觉城市的生活与村里真有点不一样,村里借钱、借粮都只是口头说说,只有婚嫁才有开礼单,卖地买房才有契约,怎么两个住一起还要立个公约。同时也感觉她说的句句在理。我便拿起公约来看。

住宿公约

共同遵守,和谐共处。

一、每月20号交房租,素容800元、素桂200元。

二、各人房间卫生自理,公共卫生,周三、周六共同完成。

三、没经许可,互不进入个人房间。

四、厨房共同,各备各食,可以分享。

五、不得带任何人进入租房。

六、十点后不能在公共客厅看电视或做其他事,保持安静。

七、出门前要关好电源与煤气。

八、有事情要相互关照,出差或在别处留宿要在九点前相互告之。

签名:谭素容  谢素桂

我轻声念了一遍,抬头看看素容姐,她虽微笑着,可我怎么感觉这微笑有了威严。

“姐,我一定做到。”便签了名。

她说“你是觉得不理解,还是好笑,以后你就会明白公约的好处。”可那夜,我想得很多,素容姐怎么会这样做,这样做的目的为什么?是怕我不交房租?不会的。是嫌我生活条件差,怕我多吃了?该也不是。大概还是她说的那句话,公约会让情感维系的公平,维护的更久。

(八)

快乐的日子感觉过得挺快,时光进入深秋,城市的秋色是傍晚街上凉意吹发。姐一下班就脱了工作服,上街,逛市场总是穿上她自己设计的个性衣服。我没想到的是她前几天量了我的身高三围,为我设计了一套。今天寄到了,让我试穿。我穿上了,她左右审视,捏领拉边后说:“算好,秋季服装是退热后舒爽的展示,虽说古人有悲秋之怀,这往往是生活艰辛、官场失意,遇秋风落叶,触景生情。这是境以心生。秋,有许多美好之境,秋风送爽,天高云淡,大地空阔,红叶点缀,有着一种成熟后十足韵味。此时披风穿出那种潇洒,筒裙穿出内敛的韵味,你满意这套秋装吗?”

“姐,这一穿,我仿佛成了城里时尚的姑娘,也像个有知识的女人。”

“我们年轻,所以在颜彩上我选择暗红色做披风,黑色主筒裙,你的肤色很好,这一穿也更显出你美白透红的脸色。再细看披风的袖子特意设计短些,两袖肘处配上两片小小金黄叶片,意为秋承春夏,时光走了,美好留下。你感觉有道理吗?满意吧,这是专门为你设计的。”

“姐,很美,十分满意,要多少钱,我给你。”

“送给你,你下班后穿,就等于给我当义务模特了。等下你穿上,一起再到我们公司的店里选一件打底的薄毛线衫,这一配就全了。你想想看搭什么颜色好。”

“姐,这怎么可以,这个料在我们店里都是上千元的。”

“有进展,能识货,送给你就不枉了。你想想搭什么色?”

“白或黄,这样形成对比,显出活力。”

“好,如果说怕店里的服装贵,我们到外面不是品牌店去买件搭。”

但我还是在自己工作的店里买了,想想也有提成,也算业绩,这样也差不了多少,再说好马配好鞍!

心里多了份幸福,脸上也就多了许多容光。一个中午,来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黄署官,我笑盈盈迎上。一声招呼“欢迎光临,两位先生好,我能为您当导购吗?”黄署官前面是昂着头,听到我声音后,上下打量着我,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了声,“好,我想买套上班穿的西装,也就是职业装。”

我引着他,介绍了三个档次的男性职业装,也介绍这个职业装的特点、价位,他一个个档次试着,试衣时总让我评价。黄署官怎么说不是长得帅,个头还好,但就是那张脸,下巴特宽,眉宇间两道浓眉有点含糊,界线不清。我只说:“得体,有经理的派头。”他浅浅地笑了笑,而后点了点头,说:“你有眼光,我就是经理。”他选择了中档的,一套三千多元。到柜台前他刷卡付了款。我说“经理先生,裤腿会长了点,你是拿回家请人剪,还是我这里帮你剪?”

“这还用问,当然你剪。”

我取出皮尺为他量裤子的长度,我弯下腰时,他居然偷偷在我头上摁了摁。

“先生,腰要挺直,不然量的就不准了。”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把裤子送到剪裤腿窗口剪完,又把他的服装折好装袋递给他时,他递过了一张明片。说:“报上你的服务号,能否留个电话,会给你介绍顾客的。”就这样,我报了服务号,相互留了联系电话。我还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顾客。

(九)

黄署官的第二次光临,依然是两位人。他点了我的服务号,说:“今天给你带财神爷来了,要买两套衣服,一套是职业西服,一套为是秋季休闲装。”我已经有点职业化的热情,但今天多了份激动,因为他点了我的号,同时感觉今天的服务一定是有效服务,这张笑脸是不会白搭的,那双腿迈起步来感觉特别有劲。就在我前行的律动里,听到背后啧啧有声,我不知是哪位先生发出的声音,真切听到黄署官一句邪气的夸赞“你看,那腰肢能把男人的心跳扭得加速,那臀部会坐定一座火山。”我没理他们,但还是骄傲着自己的美。

黄署官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秋装,与他同行的先生买了一套西服,我在算着自己的绩效时,感觉走在身边的黄署官没那难看,真的利欲能改变人的感觉与判断。倒感觉这个男人挺热情,也有点经济实力,当经理的人真不一样。他的手在我腰部摁了摁,我如枝上一朵花,颤动了一下,加快了些脚步,但脸上感觉热辣辣地。我送他们到了店外,还在店门外站了片刻,看着他们拎着衣服远去,仿佛也拎走了一点我的念想。我回到店里收到了黄署官的一条短信,“XX号,这个号真美,她走进了我的梦。”我没回,不是不想回,而是不知道如何回。心想要是黄署官长得顺眼些多好。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姐说一起去逛逛。我穿上姐给我定制的服装,她自己也穿上自己设计的个性秋装。我以为女性逛街就是逛服装店,可姐则把我引到一家书吧,这里有许多时尚杂志,还能喝咖啡,姐点了两杯咖啡,拿了本时尚杂志的在翻阅,我在慢慢地品着咖啡,我是第一次喝这东东,抿抿嘴看看周围,环境极美,也很安静,就是聊天的,也都是细声慢语,发现这读书吧中,男男女女,穿着的确时尚,仿佛是都市中的另一个世界。姐,放下杂志,也环顾着那青年的穿着。说:“你看到了吗?这些人穿着都很有个性,她们不愿意与人撞衫。所以定制会有前景,只是要求很高。”此时有位约有30左右岁的一个女性过来与姐打招呼,咨询我们身上的服装是在哪家定制的,很有气质的服装。而后她留了姐的电话。说:“等你有空,一定请您到我公司看看,帮我设计一套衣服。”

她跟姐聊的时候,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我正从洗手间出来时,居然在门外遇到了黄署官。我看了看姐还在与那位大姐聊着,我便跟姐打了招呼,跟黄署官聊天了。他也就两个人,给我调整了位置,问我是要咖啡还是别的饮料,我要了杯奶茶。“有缘躲不过,无缘谋不来,我来这里看看书,没想到又遇到你,算有缘了”。我看他拿的杂志的是一本室内装修的。心想他一定与素容姐一样,是个有学问、有专业修为,一个不平凡的人。他翻着杂志说,这是一套西式风格的装修,这又是古风的,这又是都市人喜欢的田野风……原来每一门技艺都追求着一种文化风格。设计的人心中藏有许多许多的古今中外的风格。想想自己,只知道山谷流水,山岗绿树,一年四季,春绿夏红,秋黄冬枯的大概念。我的佩服之心从姐身上漫延到与姐交谈的那位大姐身上,漫延到黄署官身上。他开始夸我了,夸我身上这套服装,夸我言谈举指。问我毕业于什么大学,怎么去当蓝领,是想从最基层做起吗?被他这么一说,我正要咯咯发笑,但我立码用手捂住了嘴,怕失相了。我说小学还没毕业,他死不相信,说我一定是故意骗人。

这一来,我仿佛有点虚荣了,也就不谈自己的家世与学历,而认真听他说,偶尔道出一两句从姐那里学来的话。我怕姐等我,我起身告辞,他跟着过来,欠了欠身子,轻轻作揖,轻柔一声“你好!”素容姐侧过身来,点了点头,也是轻轻一声“你好!”。他们相关互看了看,不再有言语,他递过一张名片,就告辞了。素容姐看了看表,就起身回家,到前台埋单时,说8号桌的先生替我们埋单了。素容姐没吭声,两人仿佛各有心思,没说什么话,只有风扯着衣服偶尔飘起。

(十)

进了家,我怯生生地问了声:“姐,是不是我做错了,让那黄署官埋了单。”

“没有的,这位黄署官先生是不是跟你很熟悉。”

“来店里买过两次衣服,也不是很熟悉。”

“你还是谨慎交往,不是很熟悉就替人买单,有点过于殷勤。大概是看上你了,为搏得你好印象。”

“嗯,姐,的确印象好起来了。他还一直夸我这衣服很有品位。”

“古人言‘巧言令色鲜矣仁’,你自己要注意些。”

这一夜,我真睡不好,黄署官总不断在我眼前晃悠着,一套套言辞如赶不走的蚊子一样,一直在耳边萦绕。“你的披风,兜住满城秋意!”“你的明眸如秋月一样明澈。”等等,可姐说巧言令色鲜矣仁,难道他这就是巧言令色?不,不!姐不也说我美吗?他不是巧言令色,是真诚的赞赏。就在眯糊中我梦了,在秋夜中做了春梦,我与黄署官牵手奔跑,奔跑在我村庄的田野里,我与他拥抱了,拥抱在乡野的草寮中。可就在缠绵中,突然感觉有条蛇在向我们逼来,我一声惊叫,醒了过来。

姐,备了早餐,也为我备了一份,我与姐说梦到蛇了,姐浅浅地微笑,“梦到蛇,但愿不是伊甸园中的蛇,那蛇可是魔鬼,若是我们民间的蛇,梦见了会发财,今天你一定能迎来大客户。”

一上班,我就会来劲,就像我在代课时一样,不管多累,一上讲台都精神十足。黄署官又来了,但不是卖衣服,而带了一盒糕点给我,说是去看一家他设计的房子装修,路过这里。他还留下这么一句话:“我的心被你披风裹走了,我来找找。”我哭笑不得,就收下了他的点心。我不敢让姐分享这盒点心,怕姐会说:甜了嘴,心就失去的关口,再也坚守不住了。黄署官当晚发了条短信。“亲爱的素桂,穿着你导购的衣服,感觉特别有了模样,你纤指拿捏,在我看来那指尖传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注入了我的心房。”我有点为难,拒绝吗?会不会错识了良机,姐也说过“机会是靠自己把握!”不拒绝怎么回呢?想了又想,我还是回了条“谢谢你的点心。”

他时不时会发短信,会说这些天业务忙,每日白天测绘,晚上要做策划案,还要绘图纸,真想要我当他的助手。

我是一个初中毕业生,许多事一窍不通,能当个导购员已经心满意足,就是这导购常识也是跟素容姐那里学得一些,什么颜色搭配,什么男士一身不能超三种颜色,什么女性讲究律动之美等。他一定真的以为我真是什么大学毕业生,如今的生活状态是为了从基层做起。素容姐才是这样,我只是为了赚钱,为给我哥娶媳妇赚钱。可我告诉过他,他是真的不相信,还是有别的企图。

人啊人,即使没有刻意地虚荣,可一但有人挖掘出这个虚荣,实现了自己的虚荣时,自己也就会被这虚荣陶醉了。我是大学生,我是一个知性的女青年,多好,不管他是真的不知我底细,还是故意这样,可我已经慢慢陷入了他夸奖的大圈里。

(十一)

我的每月业绩稳中有升,工资也每月增加,我给家里汇的款也每月增加。父亲很知足,把这一笔笔钱都给了我哥。有一回父亲说,不知你哥怎么,每次接过钱都一声不吭,也没有高兴的神态,有一天突然说,“妹妹一个人在外,赚钱不容易,我先替她保管着。”父亲告诉我哥今年跟一个外县做食用菌的人合作,在家里种下了很多菇。我哥高中毕业,就因为偏科严重,几次高考都没上,父亲让他出外打工,他又不去,又不跟父母沟通,父母以为他是想娶亲,就给他订了一门亲事。他也不反对,但也不热情,仿佛不是他的事,父母亲张罗着,可他则不徐不急。只说了一句:“我自己还养不活自己,娶什么老婆,难道父母亲还要替我养老婆、孙子。”于是亲都订了两年,一直没娶进家,对方家长也有些怨言,与说媒的讲,难道我还要为他养五年、八年不成。于是父亲急着想今年年底一定要把媳妇娶进门,只是彩礼才过了一半。

哥与我交流也极少,原因是算命先生说我的命会克兄,好在我是女命,听说我3岁时,邻村有户人家想抱个童养媳,父母亲决定把我送给他。当时6岁的哥坚决不肯,操起棒子去赶邻村的那户人家,才把我留下。他很少与人说话,也不跟我说话,有时我缠着他时,他会发怒瞪大眼睛,吓得我不敢再闹。可我感觉他挺呵护我的,我出村时只有一个念头,多挣钱给哥娶媳妇。

黄署官,时不时会带一些他的朋友来购买衣服,时不时会捎些小礼物,时不时会打电话约我走走。姑娘的心真是一朵风中的花,轻轻一吹就会晃上几晃,蜂来蝶至,花芯就被掻得痒痒的,我开始与他约会了,走公园,逛西湖,开始牵手,开始拥抱,也开始接吻。那些恋爱幸福与浪漫的菌种一天天在心中发酵,感觉整个心窝是沸腾的。抑止不住会哼起小曲儿。可每到九点,便想起姐与我签下的住宿公约,我总是在十点前回宿舍。

“素桂,恋爱啦,对象就是那个黄署官吗?到这年龄了,恋爱正常,但你要理智恋爱,要考虑两人是站在哪恋爱,是冰面上,还是大地上,要考虑恋爱出发点与目的地在哪?若你们的恋爱是吹气球,当下是五彩缤纷,经不起多久就会一个个破灭,若是你们是共同植起一块事业的花园,会开出越来越多的花朵。”

“姐,你说的真好,也很对,我会注意的。”

可恋爱的人,真的智商会下降到零。我一见到黄署官,便把想好的许问题忘记了。所有的心情都是蜜与糖的交融中。走着牵手还嫌不够,黄置官总搂着我的腰,我也依着他,感觉这一搂倒有了依靠。搂着还嫌不够,走上一段就要拥抱,感觉这一抱就有自己拥有了世界最美好的东西。这拥抱也还嫌不够,还要深深地吻着,感觉两张嘴吻合着彼此的心再也飞不到别处。周边的一切都只是摆设,灯光、声响,花草、树木都是爱情的守护者。或许此时两个人就是求偶的动物,再也找不到人的理智。

我因为怕忘了时间,手机设置了九点闹钟,这一提醒,有如齐天大圣的紧箍咒念起,让我从情天云端跌回。我怯懦地问道:“署官,你是真心爱我吗?我只是个村姑,你能与我结婚吗?”我知道这等于白问,黄署光哪还有一个不字呢?他说:“不管你是小龙女,还是天上嫦娥,在我心中就是我最爱的人,也不管你是村姑,还是大学生,你就是我的仙女。”我每次就是这样带着满满的幸福回到了住处。

(十二)

黄署官偶尔还是会带客人来,或许是恋爱的原故,我的服务质量确实越来越好,我的业绩像不停上涨的股票,一直稳升着。姐说:“素桂,你的状态很好,恋爱的并没有丢业绩。从这一点看,你们的恋爱倒是事业的润滑济。”我真的没分心,工作起来,我依然十分投入,我会用黄署官夸赞我的话,搬上一些用于女客户,“衣着只是绽放在你修养之尊的花朵,这衣服因为你而显得更端庄秀质。”

“姐,因为您的内秀,让这衣服有了语言,您穿上,衣服上的纽扣也能成了诗眼。”等等,那些有钱的大姐、大姑们不仅买了衣服也记下我的服务号,常给我推荐来许多顾客。我还记住素容姐说的话,一直记着做些笔记,今天什么年龄段的人选了什么服装,她说了衣服好在哪,不选哪件衣服,不满意在哪。一一记下,导购时目标明确,介绍的相对到位,真的相当见效。特别是一些四十来岁的大姐,我常夸她的妆化得好,夸她的拎的包有品位,她们购买的完全就是心情与被赏识。哪怕是我这样的女孩夸奖,她们一样能收获到成功的喜悦。

我虽很喜欢与黄署官约会,但我从没主动过,一则是自己忙,二则是没自信,怕自己主动了被人拒绝后的失望与难受,宁可把念想寄予等待。黄署官又来电话,我本激动万分,但还是装作一种淡泊的声调。他说今天是他生日,要我陪他过生日,我心里马上答应了,可嘴里还说,“晚上公司有个会,看看我能否请假,就摁了手机。”他发来一条短信。“我是个难产儿,娘生我不容易,我这副头脸就是为了挤出来看看美好的世界,看看你,所以有点变型,没那么俊,你若不嫌弃我,一定来,为我娘与我祝福。地点:西宾大饭店520包厢。时间不聚不散。”

我把信息读了一遍又一遍,感觉有意思,还感觉这人还孝顺。我想着买件什么礼物给他,还要说上一句什么话。那天中午我就在自己的店里选了一条围巾,想好了一句话:“我不会为你遮风挡雨,但我会为你守住一点温暖,祝生日快乐!”

生日宴席就四个人,其中两个也是一对恋人,那个女士,我见过,她到我店里买过衣服,一天还选了件宽大的毛衣,还让我试穿给她看。她见到我,立即起身向我问好,还说了一句很突然的话:“为了黄总生日,我男友破费,我消费近半天的时光。”

“值得,你看你今天穿着服装,多时尚,还以为是你生日。”

“是的,可我一半的时光是花在素桂的身上。”

此时黄署官捧出一件毛衣递到我手上。“这件衣服我送你,感谢你能赏光。”说完又转身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盒子。“这是一副银手镯,代表我娘赠给你。”我慌了神,乱了分寸,感觉有泪水涔出,没说出半句话。宴席怎么散席我都模糊不清。

到了酒店门口,我与黄署官送走那一对朋友,黄署官要求我去他的住处坐坐。我的头脑开始了反复斗争,最后说了句,你容我几天,我现在毫无心里准备。两人也不管酒店门口人来人往,就在边上深深的吻别。

(十三)

又一周过去,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哥菇种得很成功,赚了不少,订于农历十二月初九结婚,让我提前点回家。我答应了,记的公司签订合同里规定,若要请假要提前半个月,且请假期间不领工资还得扣下当月工资,回来上班后再补发。接电话时才农历十一十五,还有二十多天时间,来得及请假。这天是周五,周六上午我没班,黄署官又要与我约会。

我赴约了,跟他说我哥结婚可能要请假的事,他露出非常高兴的神情,说:“祝福!你稍等,我去去就回。”回来时他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塞到了我包里,说是给我哥新婚致喜。我们在西湖边走着,又重复着恋爱人情感温热三部曲。在热吻后,他说:“晚上月色这么好,我们不要再主良辰美景虚设了。去我家吧!”我又惊又喜,又怕又慌,但还是跟姐打了电话,说我去同学家,要在她家过夜。

姐在手机那头传来:“好的,可你也要让你同学放心哟!当时记得你还是那位同学带来的。”

我知道素容姐话外之音,可此时我完全浸在爱河之中,扑腾飞起的全是那种情与爱的浪花。我被黄署官牵着走进了他的住处。

这是一个单身公寓,他打理的挺有条理。一进房里他就狂拥着我,吻个不够,仿佛就要抱软压碎。我还是推开他。“歇歇,洗洗,我都来了,一定给你。”

此时我顾不了许多,也克制不了自己了,浑身灼热,脸烧得火辣辣的。他去冲洗,我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时,自己依然不会降温,但感觉是一场很大的雷雨,可找不到地方躲藏,仿佛只有他的怀里是安全的地方。他裹着浴巾走出,又把浴巾抛给我时,我知道接住这浴巾再从浴室里出来,那将是我人生的新起点。浴巾洁白,我的身子可能就要沾上男人的气息。热水冲下,冲下,我虽然清醒了许多,但心意已决,就赌一把吧。我把一切交出,他知道我是一朵纯洁的花,他百般温情,说过年他回家,就跟父母谈这事,要娶我回家。我搂着他可泪水淋淋,他把我抱得紧紧地“素桂,你献给我贞洁,我要还给你一个家。”那天晚上,他跟我说起了他的家。

他说:“我出生比你苦,我家在很偏僻的小山村,如今还没能用上手机,父亲年迈,哥嫂分家,母亲长年病,弟弟身体也弱,我念大学就是半工半读,当过家教,在外面兼职。这倒锻炼了我的能力,我现在月工资都有万元以上。每月寄点给家里外,自己过得挺殷实。你就放心,明年我们可以一起在这个城市买房入户,就能过上一个家的生活。”

我就这样相信着他,我想一个穷苦,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年轻人该是会惜福的,该不会是花花公子。一个晚上两个人说着,哭着,笑着,搂着,抱着,仿佛一切的辛酸都是过去的,从这一刻起我们是这个城市一对外来的幸福鸟。

他起来要去上班,我把昨晚的被单扔进了洗衣机,要把那一滩二十几年流不去,而昨晚被爱撞破的血渍洗了。

我假请了,就这二十来天,我在他那里过了两个周末。

我回家前姐跟我说:“若你与黄署官有个结果的话,倒可以请他一起跟你回家,见见你父母。”我也把这个想法,跟黄署官说,可他说:“等他回家跟父母说了,在城里买下房,让父亲来这边小住,请他老人家登门提亲。”他说的仿佛都在情理中,我也就不再勉强。我回家那天他还送我到车站,且还给我一点钱与点心。我想这样细心的男人,到哪去找。虽然是冬天了,可一路上感觉温暖重重。

(十四)

我也拖上拉杆箱回家了,走在村弄路也能发出有弹性与节奏的咯噔咯噔声响,叔、伯、婶、伯母,一声声喊是他们,可感觉叫的是自己的自豪。他们都说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话,哟!是素桂啊,才半年没见吧,都认不出了,还以为是城里来的人。这话比起曾经的“吃了吗,去哪?”的问候,有了天然之别。我嘴上应着,真会夸人,我哪都没变啊!可心里真有一种破蛹成蝶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总把笑意写到了脸上。

家里热闹起来了,亲朋好友都来了,我放好行李箱,立即换上衣服,加入做事的队伍里。吃完晚饭许多亲人回家去了,我向哥哥捧上一个一万元的大红包,其中五千是黄署官给的,我自己再添五千。哥接过,就说了一句,“太大了,我收下。”就没别的话。我知道他的性子,就去房里休息。

这时黄署官打来电话,简单地问了问哥婚礼准备的情况,就说想我,心被我带走了,同时也说过几天他也要回家,回家后可能就打不通电话了,说他的家乡手机信号不好。

“我也想你,你过完年就要回来。”

对方“嗯,嗯!”两声就放下。

我也给同学与素容姐打了电话,我的同学说:“祝福我们的哥,我过几天回家,我的婚礼定在正月十二,你就在家多呆几天,到时就帮我当伴娘,一起回到城里。”我一个劲地说“好!好!”。素容姐说:“她正月初三就动身来,为的是躲过春运的高峰”。

哥婚庆的日子里家里热闹着,我对黄署官的思念被喜庆的热潮冲淡了许多。哥婚庆应结束的两周后,哥把我叫到他的房里,拿出一本存折给我,我打开后,看了看户主是我,里面存款整整两万。哥说:“这都是你给我寄的钱,我都帮你攒下了,家里的钱都用在我婚事了,这些钱就当你嫁妆。”

“哥,你收着,我不嫁人,再说好女不穿嫁时衫,我就是嫁人,我也会自己准备嫁妆奁。”

“好,我替你保管着,天有不测风云,女儿家只有自己独立,才能活出人样。”

“哥,你体质弱,菇也不要种太多了,太累的。”

“我有计划,今年我菇种成功了,村里人也都在备料准备种,我与同学商量,准备作营销,同学有销路,我就不生产,只做材料供应与菇的销售。”

“哥,这钱你拿去当成本,不用担心我。”

“现在我也有了生存之道,你多考虑自己,家里有我,父母也还能劳动,你也就多考虑自己。”

听了哥一席话,我又想起了黄署官,他有才气,有能力,还有孝道,有了这样的男人当依靠我还愁什么,我可以把心交给他,让他收藏着。他是个凤凰男,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他会在城市里涅槃新生。我在哥的新婚中想着自己的以后的甜蜜生活。

我给黄署官打了电话,话筒里传出的是“该用户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拔。”我给他发了短信,短信也没回复。我想象着此时他正在与家里办年货,正在家门口劈柴,正在为他母亲擦身子。或许也正在家门口迎着风,看着南方的天空想着我。

思念的日子像是家乡拉扯的麦牙糖,越拉越长,且还有些甜甜的味在飘。

(十五)

同学领着老公回家了,我便到了她家,她家出门酒办得很简单,他父母说女儿出嫁不必铺张,等他弟娶亲了再办通庄酒。我的同学很现实,她说:“结婚是为了过日子,要把钱用在过日子上,最近又租了一间店面,想扩大经营。城里的婚庆也就办三桌。男方一桌,女方一桌,城里的朋友一桌。”

她算是一个成功的打工者,原以为她会把婚庆办得很热闹,从前在班上她是有点张扬的人,一进城怎么会被驯得这么内敛。我在电话里跟素容姐说了这事,她对我同学的做法大为赞赏。她说:“热闹是做给人看的,留给自己的永远是孤寂,只有能过上寂静生活的人,才能把自己的内心煨热。”我琢磨姐的话,感觉是在读解一个哲学命题。想着确实很有道理,热闹过后是什么?一个偌大的城市,就是有了翻天的热闹也只能热闹在一个酒店中的一个厅。就是成了新闻,也仅仅是那一天,第二天一样被别的新闻所覆盖。但每天自己的日子,还是自己拾掇,跟热闹真没太大的关系。

我见证过两对新婚,自己仿佛长大了许多,也开始想起自己的婚事,毕竟与黄署官有了那一层关系。我回到与素容姐同住地方,又到公司办理的销假手续,就要继续上班。

姐回来了,她张开双臂与我拥抱了一下。看了看我,说:“过了年,没怎么长膘,倒觉得还清瘦了些,是事情多累了,还是为伊人而消瘦。怎么样,见过黄署官了吗?”

“他说回家过年,音信全无,回家前听他说,他村子是一个很小很偏的山村,通讯不正常。”

“现在还有这样的村子?但愿是这样。过了十五,一般打工的人都会返岗了,也就一两天就能见到了。公司开过会,说想提你当领班。”

“姐,能行吗?我没学历,经验也不足,才上班几个月,感觉还没上手呢?”

“什么都是边学边干,年终做了考评,你除了业绩好,同事对你评价也挺高,有亲和力,且能吃苦。今年一个领班自己开店去了,所以公司决定让你当领班,固定工资提到3000,别的依然按业绩算。还有我在这里做到6月底也就回去了。到时候你是继续租住这房,还是住集宿舍,你也要做个考虑。”

“姐,你是我的依靠,你回去我会没了主心骨,住宿倒不是问题,只是我还没底气,能否干得下来。”

“工作倒没事,姐要警省你,就是不能没领结婚证,就住到男友的住处去,那样会很被动的。”

“姐,我一定谨记。”

这一席谈话,让我又激动,又害怕,激动得想要立即告诉黄署官,我晋升了,害怕的是黄署官现在还没回来,到底还来不来。一夜辗转,怎么也不能入睡,原来睡眠是思维的懒汉。

第二天上班前,姐领着我到公司经理办公室,经理交待了一些领班的职责与注意事项,就带着我到店里,把所有的导购员都集中了过来,向她们宣布了我的职位。当时我感觉有些不自在,倒觉得没有从前那么从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

(十六)

到了什么平台,不管吼出什么声音,仿佛就有点那味,不管是什么样的指举,也就有点儿那个范,山里人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对于我来说,一个腔一个调在家乡的课堂上是个老师,在城市当导购员时就是导购员,当了领班就成了领班,大概舞台改变了一切。当起领班从不自在,到自在,再到从容也不过一周时间,早上一上班集中大家做个简短早操,下班时做个交接。一周下来便当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与一个个导购员处得也相当和谐。

正当我顺风顺水时,黄署官回来了,他打来电话,一看见这一直期待的号码,一霎那泪涌了出来,几乎发不出声来。他说:“不着急,我好好的,慢慢说。”我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说出一句:“我成没心人了,现在好了。”

“没事的,一切都好,晚上见!”

一个下午,我看过无数次时间,感觉那时间简直重成了一只病重的老牛,抽了好几鞭才慢腾腾地挪几步,终于挨到了下班时间,急急交接,迅速地回到宿舍。素容姐正准备备饭,我告诉她,黄署官回来了,晚上要出去了吃饭,就不回来了,因为素容姐已经知道我已经与黄署官有了那回事,就说:“好好交流一下,得规划一下你们两人的事。”

“嗯,姐!”

我们到了预约地点,两人热拥着,黄署官有点憔悴,但还挺精神的,点了牛排,两人慢慢地用着餐,我边吃边倾诉着自己打了无数电话与发了许多短信。黄署官一直表示的歉意,一边骂着破村子,都什么时代了还不通信号,又说母亲身体不好,又不愿意去县城医院看病,只好在身边照顾着。弟弟又没能力,只能与父亲侍候着几亩地。说着说着满是悲愤。反过来,我得安慰他。

“署官,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我一刀刀切割着牛肉,一片片送到他的嘴里,他细细嚼着,脸上渐渐地露出笑意。也就切下他自己的那块牛排,送到了我的嘴里。来来往往,一个多月的分离坎沟就这样又被我们填平了。喝下的饮料又是股股的甜味,又拉着手走到西湖边。

这次走得的路程减短了许多,大概彼此都想早点回到他的宿舍,把更多的时间留给那灵与肉的倾诉。

我们忘情融化成一体,彼此相拥在被窝里时,我告诉他我的例假没来的,不知是不是怀上时,感觉他双手一松,突然间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灯,两只大眼睛瞪着我,发出“你,你,你!”我被他的神色与举止惊吓了。“我,我怎么啦!这事能避免得了吗?”我也坐了起来。他说:“我是惊喜,只是没有思想准备。”他又关了灯,揽抱着我躺下。说:“只是来得有点突然,明天你找个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真的怀上了。若是真的怀上,争取早点结婚。只是现在我手头并不宽余,就只能先租房结婚,婚后再置办房产。”

“嗯,我都听你的,只要你不抛弃了我。”

“说什么话,我爱你是真心的,只是不会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这都不打紧,我同学结婚,也就办三桌酒宴,你对我好是一辈子的事,婚礼风光只是一阵子。”

“那我就一辈子对你好,你可要忍受得住啊!”

两个说着说着又重新温存起来,总之这一夜还是在美好中度过。

第二天,我正好没班,去了医院一检查,说我怀上了,且有了两个月。我立码打电话给黄署官。他仿佛还带点激动的腔调说。“好,好!我能当父亲了。你注意身体,现在正忙着,周末见。”

就这样周末这一见,从歌厅出来,他消失了。满街的霓虹灯滴下了我的伤心泪。

(十七)

那天我湿透一身,凌晨两点回到我与素容姐的住处。她安顿好我,第二天又替我上了班,那天晚上她让我坐下来,一同想着办法找到黄署官,她问我黄署官家住何处?身份证号多少?我真一切不知,姐没有责备,没有生气,而是在皮包里翻了又翻,终于掏出黄署官给的名片,说:“不着急,明天我们都向公司请假,去工商局查下他的注册公司,一定能找到他的身份证号,到时候再想办法。”

我那时一片茫然,整个脑子就是几句不成句的骂词。那个晚上姐理出思路,分三步走,一是先到工商局找到注册公司,第二步再到那个公司查查此人,第三步向公安局了解一下这个人真实情况,而后再追踪。两个人商量到十点左右,就各自休息。我身体直挺挺躺着,可脑子乱成一团麻,弯来曲去,一直找不到头,理不清思路。黄署官是抛弃了我,还是遇到特别的难处。他会抛弃我吗?恋爱开始,我就告诉了他就说:“两个人天南地北,能在这个城市相遇相恋,这是天赐的,怎么可能不惜缘呢?”记得那天晚上,他知道我是初夜时,搂着我说:“你献给我纯洁的玉,我就要终生守宝。”再说,他孝道,他对家庭负责。有能力,能担当,这样的人会始乱终弃?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两个人从来没矛盾过,有时约会我爽约,他也总是理解,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能置理于不顾?一个大学毕业,又有所作为,且在这个城市已经打开局面,能放弃事业而消失?我找不到一个理由他会抛弃我。

一定是遇到什么特殊情况。车祸?不会的,若是车祸,只要他还有一丝生息,就会给我打电话,因为我们说过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有任何事两人就是亲人,要相互悉心照顾,这能不通知吗?又回老家?也不可能。他刚从老家来,才一周时间,怎么可能。哪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晚上翻过来一个为什么,侧过去又一个为什么。折腾到快天亮,累了才睡下。

姐敲我房门时已经8点多了。我想立刻起来,可力气也像是被黄署官带走了,撑了好几下,就是支不起身。我喊了几声,娘!娘!我的娘!才爬了起来。

姐备好早餐,让我早点洗漱,打起精神。姐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别人抛弃不怕,我们不能自己抛弃自己。吃了早餐,我们行动,不管是黄署官是狼还是狐,还是金凤凰,我们都要见个真面目。”

素容姐真的智慧,也真的好,她仅仅长我十天,这十天大概是神灵倾注的十天,她沉着淡定,她帮我收拾着头发,还让我化点淡妆,说:“打起精神,不怕鬼神,无精打彩,没人理睬。”我跟着姐到了工商局,找到注册的公司的办公室。工作人员说个人不能查人家公司情况,姐不慌不忙说:“注册公司本就是透明的,就是要让社会对他信任,让合作伙伴放心,我是有个项目想找这个公司来承担,所以要查一下他的办公地点,及法人代表。”工作人员还是一脸严肃。姐说:“公民也有知情权,还是请你行个方便,我就不用再找你领导了。”被姐这么一说,对方还是打开电脑,查了这个公司的注册档案。姐看了看,法人根本不是黄署官,姐又抄下了公司办公地点,说了声“谢谢!”我们离开了工商局。

一路上,我感觉身子很重,很重,难道才怀上两个多月,就有了重量,是自己的精力都被黄署官窃走了,是心被掏空了。

黄署官当经理的公司并不难找,是在一个创意园里,整个创意园相当大。姐向大门前的保安询问了那个公司具体在哪栋楼,怎么走?一路寻去。初春的风虽还带着寒意,但已经催开了许多花,木棉花、樱花、杜鹃花……姐大概是为了让我提神与放松,一一介绍着。我最熟悉的就是杜鹃花,此境中见到它,让我想起那悲伤滴血的故事。“那是在古时候,一对母女,相依为命,春节过一个多月,女儿看村里的孩子手上捧着在灶坑边烤出的糍粑,就哭着向母亲要,可这样的家里哪还有糍粑留着,就是燃起火也不知道能煮什么充饥。母亲已经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擦了擦泪说:‘好,你去外面玩,等我把糍粑烤好了,再叫你来吃。’母亲拿了块小砖头,放到的灶坑边烤,看着砖被烧红了,就叫女儿进来吃。她揉了揉女儿,说‘我去拔点菜’就回。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女儿看到灶坑里的烧得红红的糍粑,取出便揽入怀中,一声惨叫,晕倒在灶房,就这样被烫死。母亲也就跳河自尽。过阵子,村里便出一种凄凉的鸟叫声‘煿糍火烧,侬奶水击’,大家说是那位姑娘死后魂化成杜鹃鸟在寻母亲,天天哭喊,双眼滴血,滴哪哪开花,便有了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我把故事说给姐时,自己也挂上了泪珠。

“姐,我会不会成为那个母亲,腹中的孩子会不会也变成杜鹃鸟。”

“素桂,如今社会,谁还不能养活自己,你不用怕,哪怕万一,到时你就到姐公司来,我再过四个月就回家,感觉自己完全有能力把公司经营下去了,你到时候来我公司。”

姐的话给了我许多温暖,我仿佛有了复苏的感觉。

(十八)

黄署官的那个公司不小,办公室的也挺气派,一间大大的工作室,有许多电脑,电脑前的工作人员个个穿着职业装,阵容相当整洁,我们找到经理室,可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不是黄署官,姐把黄署官的名片递上,说要找这个人。那人仔细瞧了瞧名片,电话、地址都是真的,但就是没这个人。并说他是这里的经理,公司注册的法人代表是董事长,我强打起精神说了黄署官的长相。经理说,有这么一个人,可他不叫黄署官,他来这里招聘时的名字是王世处,前几天辞职走了。

姐点了点头,“经理,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他招聘时的身份证。”

“行的。”

姐细心的看了他的身份证,记下了他老家的址。还看了招聘的履历表,王世处,是个大学生,念的是土木工程,曾在别的城市有当过部门经理,已经有四年的工作经历。姐牵着我的手离开公司。

“素桂,要做最坏打算,这个黄署官就是个骗子。还是把肚子里的孩子流了吧!明天我们再请假去医院。”

一天下来,虽说我像个土垄,拔一下,挪一挪,但已经身心疲惫。姐说去医院,听到这话时,我感觉是春雷轰鸣,自己都晕了。一句“我的命啊!我还有天地吗?”

那个晚上,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仿佛总是听到“煿糍火烧,侬奶水击”的哀号。想到死,又想到许多的不甘愿。也想到姐对我宽慰是不是真的,她真的能带我去她公司?我后来决定要去黄署官家,不,是王世处家,要到家里看看,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还有一丝的希望。我那初夜的血不能不清不白地为他流了。若是他真负了我,我就死在他家,做鬼也要闹得他永不安宁。

这一天清晨,我倒早起,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抱定必死的决心,痛苦没了,畏惧也没了,倒有了力量,我去备了早餐,也帮姐备了一份。

“素桂,没事吧,今天仿佛有了精神。”

“姐,我决定去他家走一趟,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赶走阴影,把负心的黄鼠狼彻底从我心里除尽。”

“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你能行吗?再说有这必要吗?”

“有的,姐,是生是死,是人还是鬼,总要弄个清楚,正如你读书人讲的,尘埃落定!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心被悬在一丝无形的念想线上而安定不下来。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抛弃我而消失,这样这一路就当作为自己的愚蠢送上一程。”

“那好,我为你请假一周,你要坚强的回来。”

“姐,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会给你通电话,哪怕我就做了他家的鬼,在此之前我也会对你说明。”

“素桂,雨天一过就是晴天,一坎而过就有平川,你万不可持命来当代价,好人要比坏人活得更长,这才是做好人的目的。”

“姐,你放心,我是山间的一株草,草命贱也长,我还想着以后跟着你过好日子呢!”

姐用完早餐,转身回宿舍取了一套衣服,还拿了一千元钱。“这套衣服这钱我都借给你,你回来时还我。出远门,要有气势,要胆大心细。我等你回来。”

姐细细地审视了我,点了点头说:“分明就是一个能闯天下的知性女人,这出去谁都要敬你几分。”

我与姐轻轻的拥抱。“姐,我走了,公司这边全拜托你帮我请假了!”

(十九)

我到了火车站买好车票,且很快就上了火车,一路向西北而去,也就在傍晚时分就到了S省的省会。我听姐的交待,要住好的宾馆,就选择了一家大宾馆住下。我从姐那里学来不紧不慢的语速,细声慢语的语调,赢来了白领的待遇。

我在宾馆大堂,让服务生为我代买了通往那个县城的汽车票,又经他介绍到那县城落户到他们宾馆的连锁店,他还帮我预定的房间,还帮我打了折扣。在县城宾馆我又让服务生为我打听好到那村的路线、车次。

县城有班车到那乡,若县城直接包车去那个主村需要100元,到了主村还得走两公里才能达到王世处的家乡。我很从容,兜里有钱,也不想节约,我就让服务生帮我直接打车,还付了小费给他,他十分高兴,我用过早餐,就帮我拎着行李,还跟开车的师傅交待了一番,回过头来与我说“谢总,你放心,我叫的师傅都是长期合作的,路上一定安全,若你回程要车来接,你打我电话,我帮你联系好。”

这个服务态度真不亚于我的沿海城市,且每个服务生都那么真诚。且消费便宜,货真价实,这样的地方能出黄署官这样的骗子,我真不敢相信,直到现在还不相信。

山道弯弯,几乎都在爬坡。师傅说:“老总,你去那种穷山沟干什么,那地方那还有什么生意,就是土能当钱,也称不了几斤。”真的有穷到这境地,我有些不相信。“师傅,你真会说书。”师傅见我不相信,就在一个有人耕作的路边停了车,指着对面坡一个上山耕地的人让我看。“你打开车窗瞧瞧,那人挑的粪桶跟你南方有什么巨别?”“确实不一样,那桶是尖底的。”师傅边开车边说,“这桶为何做成这样你知道吗?就因为没一块平地放下这桶,只能是尖底不占地,压不了苗,而靠在磅边又能放下。”我真不敢相信,如此艰辛的生活环境还能代代沿袭。我想起自己老家邻村的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插秧农民,插完所有耕田数了数,田怎么少了一丘,一直找不到,回家时提起蓑衣,发现少了那丘田原来盖在蓑衣下。这里境况比起那还差。相对这些,我简直就是生存在天堂,我家虽也是小山村,可依山面田,村前就是一块偌大的水田。跟这里的人比,再艰难也是幸福的,有死的必要吗?若死在这里还真找不到一块埋葬的土地,就是当鬼一出坟也就会摔到山谷,那还能找黄署官算账。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失望了吧,老总。”

到了主村,我把车费递给师傅,他为我指了指那条机山路,说:“不远的,你慢慢走上二十分钟肯定到。”

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只有山风吹着,矮小的树摇晃着,多的是石头山,爬过一条岭,再转过一道弯,一下子进了一户人家的家门前。而不是村前。说是一个小村,实际上就是几户人家各在大石头间搭上屋顶成了家。

此时家里走出一位老人,我问他王世处家在哪?他一直听不懂,这时有几个小孩围来刚放学回来,也是从主村回来,只是我早走了一步,所以没有结伴而行。他们听懂我的话,交头结耳了一阵子。我的不懂说什么,其中一个说:“他哥是个大骗子,骗走我家留给我读书的几万块钱。你是他哥朋友吗?还我钱。”

我看了看这孩子,正想伸手摸他的头,他一步退开,便吼着,别想碰我,骗子的朋友也是骗子,我们揍她。

我急忙说“别误解,我就是来调查,是上级派来的人。”

此时那位老人喝住了孩子们,我说大爷:“我是上级派来的,要调查王世处。”

孩子们把我的译了传给大爷,大爷叽哩咕噜了几句,领头的那个孩说:“骗子是王世处的哥,你调查王世处干什么,该去抓他哥。”

我点点了头,这时那孩子说:“我带你去,你要帮我们抓那个王世楠,全村人都想杀了他。”

此时我摸了摸他头,他没有回避,而问:“你是公安局的?”我没吭声,心里已经苦不堪言了。

他指着几步之遥的一块大石,“他家就在那块大石边,你自己去,一家人也被他坑害了。”

(二十)

走近他家门,家里跑出一条断了一根腿的狗。狗一出来,也就跟着一位老人,还有一些跟我后面的孩子告诉老人,说我是来找王世处的。大伯就马上让一个孩子去喊,那个孩子迅速飞跑着去,一会儿王世处回来了。一身泥土,让我在他厅堂坐下,他洗了一把出来,我一看跟黄署官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在村里没念书就显得土里土气。

他说:我知道又是我哥闯下祸了,一年没见到他了。他本挺有本事,在念大学时,就不用家里寄钱,一边当家教一边拿奖学金,还清了他去念大学时亲戚乡亲们借的钱。村里人对他印象很好。前年他回家,说是自己开了公司,挺赚钱,想感谢乡亲,让他们投资,每月以二分利息分红给大家。那一年,村里的亲戚朋友大概筹有二十多万元。这一年村里人确实分到红利。第二年他又回来,住了好几天,村里人纷纷筹钱,他装着不收钱,但村里求他帮助,这一回被他带走的钱有五十多万。可这一走,不见一分红利回村,村里人急着找我家,我家里能值钱的东西也都被拿走了,母亲还瘫在床上,我与父亲一年下来攒不了几块钱,也都还给乡亲们。他是不是也借了你的钱?

“他今年没回家过年吗?”

“他没赚到钱,哪还敢回家。”

“他怎么用你身份证去招聘呢?”

“我想他是有预谋的,我身份证什么时候被他拿走都不知道,现在连我也成了黑户。当年我也是会念书的,但父亲说只能一个念,我说他是哥,就让他念,虽然我们是双胞胎,可怎么他会变成这样,曾很爱家,也很关心我。念大学时他会赚钱,就把所有衣服就都回家给我穿,还说他会攒钱给我娶老婆,没想到把我害到这田地。”

“那现在怎么办?”

“俺爹说,欠村里的钱,我们家都要认,慢慢还,他一回家,就报案,交给政府处理。我只能认命,把父母侍候好,等他们百年了,我也要出去闯闯,看看能否赚点钱还给大家。”

听了这些,我再也说不话来,而是流下一行行泪水,为这个家悲伤,为自己悲伤。

他爹拿出一叠碎票递给王世处,王世处说:“这是一个多月我家买鸡蛋,买草药积攒的,有五十元,都给你吧!”

我想,我死也不能死在这里,这个家那还有钱收埋我。我没接他的钱,也不说话,拎着包,捂着嘴走了。

才走到村口,又遇到了去读书的那班孩子,这回他们对我没有敌意,那个大点的孩子倒会关心人。

“阿姨,没吃过午饭吧。”

“嗯!”我一边答着,一边点点头。

“王世楠哥,本来是一个好人,当时他念大学假期回来,会给带书和学习用品送给我们,还会跟我们讲许多故事。你看这本书就是他送的。”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少年维特的烦恼》。那个大男孩接我包。一句“阿姨,你帮我解释一下划线的句子。”说实在话我还真没看过这本书。我虽然初中毕业,读的书很少。我翻了翻,划线的很多,“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他不幸的源泉。”“人要是不那么死心眼,不那么执著地去追忆往昔的不幸,会更多的考虑如何对现时处境泰然处之,那么人的苦楚就会小的多。”……这两句话仿佛就是对我说的,所以我记下,但我没有解释,只跟他说:“你读的很认真,许多话的意思,你以后一定会明白的。”翻到最后一页,看见歪歪扭扭一行字。“王世楠哥,你被钱害,我被你害。还我钱!”

这一段山路,这一群孩子,这本书仿佛给我上了一课。

“阿姨,你能帮我们村找到王世楠哥吗?”

“你说找到有意义吗?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都不敢回村过年,也就是连脸皮都没了。找到一个没脸皮的人有用吗?”

“有点明白了阿姨,我们要做一个有脸见人的人。”

此时感觉肚子饿了。便问孩子“你们念书的村,有吃饭的店吗?”

“没有,只有一家小杂店,有快食面,很好吃,我阿大给我买过,等一下我带你买。”两三个孩子一同说:“我们还没吃过,真的好吃吗?”

到了小杂店,我要了快食面,也给每个孩子一包,他们开始时不敢要,店里的老板鼓励了他们,“拿着,努力点念书,谢谢阿姨,以后像阿姨一样赚大钱。”他们才拿走。那个大孩子走到我身边细声对我说:“阿姨,谢谢!我绝不会像王世楠一样。”

这里的手机信号还真不好,我借用店里老板的电话接通宾馆服务生电话,让他帮助找车来接我,他说要等一个多钟头,还是早上那个师傅,价钱不变。多纯朴的民风,多靠谱的人。

(二十一)

我回宾馆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先跟省会那家宾馆的服务生打通电话,让他帮我订房订火车票。一切都办好了就又跟素容姐打了电话。不知怎么电话一通,我大声地哭了起来。

“素桂,没事吧,你不是说很顺利吗?有事就报警。”我哽咽着说“姐,没别的事,只是那个黄署官真是骗子,他叫王世楠,公司的招聘的那个身份证是他弟弟的,是他双胞胎弟弟。”

“没事就好,家里有一封信,可能是黄署官寄来的。”

“嗯,回来再说,我后天就会到家。”

本觉得尘埃落定,可以安心地休息,可一听说有黄署官寄的信,我沉静下来的心又被搅动了。信会说啥?难道还要狡辩,那王世楠——黄署官就一文不值了。

一路顺顺,让我感觉春天总是美好的。在回程的火车上,我倒有了心情领略着一路风光。再大的城镇也只是窗前一时的风景,再小的乡村也一样滋生着人烟,一个个站点都有人在上上下下,所有的快乐与痛楚与列车而言,一样都在路上,与别人而言都如窗前风景一闪而过。我就是我,说实话若我没有抱着死也不怕的心情,真没有勇气独自走上这个行程。若没素容姐当后盾,也真拿不出这个底气,也就赢不来这份从容。内心强大了,困难就少了;自信有了,也就会得到更多的尊重。我一定要勇敢面对这一切,我的境况比起黄署官的一家人好多了,就那些孩子,他们一声声的阿姨叫得多真诚,一包快食面也成为他们的向往。一叠毛票可是他一家人一个多月的积攒。可他们都能快乐勇敢的面对。我没有理由迈不过这一坎。

想着,想着,我在火车上睡着了。睡梦里自己当了母亲,带着孩子在家乡的田野里奔跑。一醒有几分欢愉,而又感觉辛酸。乡村人会怎么议论,父母亲会怎么对待我,一个没出阁的闺女就养出一个没父亲的孩子。我想还是把这孩子给流了,重新开始过新的生活。回到打工的城市我就让姐陪我去医院。

(二十二)

人啊,大概一张床在哪,那就是家,下了火车,我告诉素容姐,我下火车了就要回家了。她一连声地说:好,好!我给你备好晚餐。此时华灯已上,天气与黄署官离我而去的那天一样,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回到这座城,我又开始节约了,因为这不是出门在外了,钱就该省着用。坐上公交车,看着车窗的玻璃,风雨滴成水珠,水珠越聚越大就开始流动,它并不是一个劲的直往下流,居然是弯曲流着,流着流着仿佛力量不足就停下了,后面的雨滴再跟上时一聚合,突然间直流到车窗边缘,车窗上只留一道痕。

看着这道道痕,仿佛是自己的伤感之泪流出的,都过去了,虽现在还有痕迹在,但明天太阳一出再上车的人肯定看不到这道痕。

回到家,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让我先吃饭,我本急着要看信,姐就是不肯拿出来,说吃完饭再看。我急切的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姐把一封信递到我面前。我像打开一个装着一条蛇的袋子一样,又怕又急。

亲爱的素桂:

我的离开是万不得已,知道你怀上我孩子的时候,我是多么高兴,但又是多么绝望。我已经伤害了父母、弟弟与你,我再也不忍心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我不愿意他一出生就坠入一个欠债两百多万的家庭。你是打了他还是留下他,尊重你的选择,但切身处地地想,你打掉他,你可以重获新生。留下他会是你一生的负担,也会是我终生的枷锁。就是我有出头之日再找到你们也无法补偿这个伤害,也涂抹不了这个伤痕。

我真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我家也没这个基因。我父亲本是乡里一合同干部,所以我才有钱念了初中高中,可就在我兄弟念高一那年,我母亲上山劳动摔伤了,治不好瘫痪在床,父亲为了照顾他毅然辞职回家照顾她。我和弟弟也放弃了学业回家,可父亲说,家里的农活也不用那么多人,就留一个念书,谁成绩好就留谁,实际上我跟弟弟两差不多,父亲说把你们上学期的成绩单拿来,统个总分,结果两人也如双胞胎一样巧,我们分数也一样高。只是各科成绩不同,后来弟弟说:“哥的主科好,我只是副科高,高考要看主科,再说他是哥,哥念书,我留下。”父亲同意了。

我考上大学,许多条件好的大学生,他们开始谈恋爱,而我走上勤工俭学的路,当家教,为同学跑腿起步,开始做校园跳蚤市场,渐渐赚了钱,不仅还了亲戚朋友与乡亲借来的钱,还为村里的孩子买了些书等。我做这些,不仅没有影响我学业,我年年拿奖学金,都被推为优秀生,一毕业就被推送到一个国企工作。就是因为这些成功,让我盲目自信,认为自己能力强,能打天下,我就嫌那工资小,自己跳了出来办起室内装修公司,第一年相当成功,我净赚有三十多万元。这一年回村过年,我想自己有能力报效乡亲了,就向他们融资,并许诺以两分利息回报。这一年融资近30万。有了这些钱再加上我自赚的钱,我就想做得更大。一次接到一个搞外贸的客户别墅装修,聊天中说外贸挺赚钱,我了解来龙去脉,便以我弟弟的姓名去注册。就这样闯入了一个陌生世界。外贸公司需要的资金量越来越大,我以原来的公司担保贷款两百万,就这样我把毫不知情的弟弟推到债务的深渊。

去年回家我给乡亲发放他们所得的利息,本想一定设法再还给他们本金。可没想到乡亲们与我一样,尝到甜头就更想喝蜜,他们一个个又拿来许多本金要我吸纳。这一来村里又融资了50万元。我拿着这些钱先是手烫心慌,可村里人说:“若不收,就是不想帮助村里人了。”可我心里堵塞着,面子要有,真话不敢说,本想把这些钱存着,看看公司能否起色,装修公司能赚点利息还给村里的人。没想到贷款到期,我还不上了,所有的资金都垫付上,还欠银行近百万。银行把我起诉到法院,装修公司就被法院给拍卖了,从此我只能靠打工维持生活。

我害了许多人,难道还要害你与未出世的孩子吗?唯一能救你与孩子的选择,就是远离你们。我只好狠心走上这条路了。

你不用找我,若我有再起之日,能还清村里人的钱,还清贷款,到时候我再来做你的牛马都行。若没有这一日,你就当我死了。

再见了,我最爱的素桂。

                       王世楠 滴血书。

                          即日

(二十三)

素容姐拍了拍我肩膀,说了声“好好休息,一切都等明天再说。”我回了房间,重重地把自己摔倒在床上。本咬着牙,明天打了肚子里的孩子开始重新生活,可这封信仿佛成了一济保胎的中药,我一句句读,药一口口入腹,灌满了我的心海,让整个心又沉浮不定。若留下来,他一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若打了他那些伤痕就会永远留在我的子宫里,若有一天再怀上,那些刀痕是不是会成了我心过河爬坑的坎,会不会如人们所说的这腹婴永远渡不过坎,永远居在体中成了心鬼,搅得我一生不得安宁。村里邻居一位嫂子,就因为不情愿的刮宫,结果病成了疯婆,见村里的小孩就冲上前去又揉又亲,想着、想着出了一身冷汗涔涔。

算了,一切听从命运,我爬了起来跪在床上,向三个方向拜了起来,先向窗外拜天拜地,“天地啊!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留还是打,我听从天地安排。”又向老家方向拜着“陈大奶,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留还是打了,您为我作主。”再向黄署官老家方向拜着“王家列祖列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留还是打了,您也做个主。”拜完,祈求讲述好了,又觉得不对,这样好几家若意见不统一怎么办?难道我这事还要让众神灵意见不和吗?我真是罪人,又重新向三个方向跪拜,虔诚地说“你们就天赋神佑祖灵都归于我手中的这枚硬币上吧,我抛三次,若阳多就留,阴多就打了。”我把一块一元面值的硬币摁在胸前慢慢捂热,而后眯上双眼,向上抛去。第一次阳。再捂一阵,又抛,第二次阴。我想就看这最后一次了,这回把硬币捂得更久些,又重复了一前面的一番话,而后抛得更高,可硬币一落下,在桌面上清清脆脆地响了一声,又跳到地上,地上快速转了起来,但结果不知转到哪去了。我都拆了床还是找不到,不知是太难决断还是决断就在明天。不,就是今天,我找不到硬币时,看了看时间都凌晨三点多了。

我打开窗,想透一口气后看看能否换个心情,街灯把夜里天与城市分的很清楚,没光亮的地方都是天空,有灯光就是城市,纷纷细雨是从没光的世界飘来,到有光的世界才看见它的那么从容地飞落。窗下的霓虹灯虽与黄署官离开我那天一样被雨淋着,可此时我看不见它滴着泪,只会见到灯下泪湿的地面。我的位置并不高,只是在楼房中,只不过高过霓虹灯而已,此境就见不到它的泪,而我比起霓虹灯矮小的多,我的泪天上的神灵怎么能看到呢?是的,看不到的,所以这肚子的孩了是留是打,在远处高处的神灵一定也是做不了决断的,怪不得硬币就转没了。唉!一切听从自己的吧,凭着感觉走吧!

“素桂,起来吃饭,吃完饭,我陪你去医院!”姐边敲着门边叫着。我稍收拾了自己,姐轻轻的拥了拥我,“别怕,去医院做了人流,就轻装上阵,素桂不仅是原来的素桂,且比起原来的素桂还更长智慧了。”

姐挽着我的手,让我感觉温暖有力量。

“姐,你是我的依靠,是我的菩萨啊!”

(二十四)

我是山里的人,有着草一样的贱命,还是头一朝进大医院,在那白色的世界里,静穆的氛围中,感觉黑白无常在转悠,白无常处处见着,黑无常在我心里。姐陪着我到了妇产科,医生说:“是做胎检吗?”

我如蜂吟一般细声地嘟了声“要做人流!”只露着一张脸的医生,双眼中乌溜溜的眼珠放出的目光感觉会扎人。“是头一胎吧,看看再说。”

她一声声询问,又做了B操。“对不起,胎儿有四个月,不能做人流了。若实在不想要,那要等大月份引产了。”

姐问了声,“大月份引产不难吧。安全不?”

“难是不难,安全难说,但现在医院不愿意帮人做大月份引产,因为那个时候,胎儿成型,已经是人了,要做掉他,太残酷了些。许多医生都不愿意当杀人的刽子手啊!”

我几乎是瘫在坐位上,站不起身。姐搀扶着我走出诊室,我浑身乏力,回到家房门也没关,便倒在床上,居然和衣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是被饿醒的。

姐也没去上班,她听到我起床的声响,就从房间出来。

“素桂,我已经为你备好吃的,现在要多加些营养了,反正流不了,就要好生照顾了,我热一下你就吃。”

我心里喊着,我的天那,天上的神明啊!你们真的看不见我的泪水?一定是看不到的,看不到自然得不到救助。可我看得到天,看得到地,也看得到村前殿里的陈大奶,还看得到那座小殿边的贞节坊。碑坊立着,每一块碑石都挺着石头的重量立着,那种力度汇聚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今天我感觉它倒下,是因为我倒下,我未婚先孕,我无夫而育,它倒在我身上,想把我压死。但今天我必须挑战,我要养下这孩子,要在心中植起一座孤母养子的牌坊。用孩子成长的力量去支撑那古老碑坊的压力。我吃,吃下姐为我备下的乌鸡炖罐,还有一碗线面,不想太远,过一天算两天,我一身两命,怎么会没力量。

虽说心是这么想着,可吃下早餐还是费了很大劲。姐陪着我慢慢吃完,也舒了口气。“素桂,人生考验人,你活出样子,一些闲言碎语就只是毛毛雨。行得正,挺起腰杆,姐还会陪你两个月。”

“姐,我不怕压力,决心不在村里生活,但怕的这前几年的日子。”

“等姐回家安定后,就来接你,到时候孩子托我娘带着。”

“姐!”我哽咽了,什么也说不出。

“走,去上班!”

一上班,我又很投入地工作,每月的业绩还是相当好。若是以往,时间过得再快,于我来说只是衣服在换季,可如今有些差别了,我的肚子渐渐隆起。同事们仿佛有所觉察,时不时会对我肚皮瞟上几眼,有的会说上一句“素桂姐,伙食太好,开始发福了,可要注意减肥。”我哭笑不得,因为这些同事都是小年轻,头脑里根本没有往怀孕这个方向去想,我也只能苦笑而过。

两个月就要过去了,在姐回家前一周的周末,我多备了几样菜请姐吃饭。

“姐,这座城我有喜有悲,黄署官是魔鬼,你是菩萨。我想你回家了,我也就回家,我在上个月就交了辞职书,你走那天,我也就走。”

“好,我也正想与你商量,我想你现在这身子不可能去住集体宿舍,本想帮你交几个月房租,让你住得舒坦些,若一起回也就没必要了。”

素容姐这一说,我的泪如雨下,慌忙跑进卫生间。

“素桂,那天我请教了一位大姐,让她陪我帮你买了婴儿整套设施,等你分娩时用。我没说是为你购买的,说是为我嫂子买的。你要记住,这不是送你,我记着账,要等你到我那里上班时工资扣还的。”

我知道姐是在鼓励我,是要我坚强地活好!

“姐,一定的,我一定要去你公司上班。”

“等你分娩后,给我电话,我给你订些好奶粉,到时你就说是孩子父亲寄的,瞒过一阵子,等你身体恢复,就到姐这边来,什么事就都过去了。”

“姐!”这下我哇哇地哭出了声。

(二十五)

我与姐就在宿舍分手,姐紧紧的揉着我,说:“你要给我许诺,要发誓,一定要到我公司打工,还你欠我的情与钱。”我不知怎么双腿一软跪下,在姐搀扶我时,我并发了重誓。

“到家打个电话,有事随时联系。”她叫了车去机场,我打的去长途汽车站。

上车了,我给父母打了电话,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一路上在想着如何编好故事,能平安地在家生下腹中的胎儿。毕竟村里没办过结婚酒,又是只身一人回家。编什么样的故事,没结婚就有孩子那是大逆不道啊!在村里可是没脸见人的事。

我想好了,豁出去,曾去找黄署官时死都不怕,有了这精神,还怕几浪闲言碎语吗?有姐的那些资助,我绝对像个有丈夫的人。

回到家,时值仲夏傍晚时分,村里并不热闹,但在村的人倒都在门口纳凉。行李箱一路拖出声音,招来了许多招呼,我打起精神,一一叔、伯称呼着,回应着。“怎么这时候回家啊?素桂!”

“叔、吃糖,这次回来,是想在家呆一阵子,老公出国了。”

“哟,厉害,都找老公了,还是一个能出国的。什么时候办酒,叔可想喝几杯了。”

一路上我向遇见的人都分了糖。

我往家里走,我的消息也在村弄里走,才到家一会儿,许多亲戚朋友也到了家。有的指责我父母,怎么女儿找到老公也一声不吭;有的说找到一个能出国的女婿怕亲戚借钱啦;有的说有好事也该热闹热闹,藏着掖着干什么,我们有好亲戚也能在村里扬扬眉。我一个劲地分糖,父母亲、哥嫂则摸不着头脑,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娘趁人少时,问了声“怎么回事”。我轻轻推了推,“等下给你说。”我递过一条中华烟,叫哥帮助分给长辈和男客。

热闹了一个多钟头,家里恢复了平静。我便把编好的故事,说给全家人。父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母亲则拍起了桌子,吼了起来“你丢人啊!贱到家了,没结婚肚子就有了孩子,丢人啊!还有一分彩礼也没拿,我们白养你二十多年了。”哥说:“没什么丢人,又不是乱来的野种,有什么丢人。婚姻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妹妹自己觉得好就行。他去国外发展,挺好的,退一步说,他在国外真不回来,也不用担心,现在这个家多养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困难。至于彩礼,都是一家人,长久着,何必计较。”

父亲一向听母亲的,哥本很少说话,据说今年做食用菌菌种供应与菇回收,相当成功,成了一个老板,嫂子为他管账,配合的十分和谐,且嫂子都听哥的。哥的家庭地位高着,他这么一说,母亲只哼哼几声,黑着脸坐着。

“娘,现在素桂有身孕了,就让她在家养着,她寄回家的钱,我都当成本投入,现在也赚了不少,我拿来给你当家用,不要去计较钱的事。”哥边说边向嫂子呶了呶嘴,嫂子便去房里取钱。“妈,妹妹一心也为家,她出去寄回来的钱有一万元,贺礼一万元,投入她哥公司,分红有五千,这一万五千你先拿去用。”嫂子把钱交给了母亲。

“妹,嫂子高兴,我与你哥还没怀上,你有了,带个好头,说不定我们也会怀上。”

我揣在心头的石块落下了,可眼泪又涌了上来。“真对不起,是我不孝!”后我泣不成声了。

“早点休息,一路也累了”哥哥说着就回房去了。

夏天的夜晚,山村静下的是人声,可那虫鸣蛙声则一浪接着一浪。突然我手机响了,素容姐打来电话,我立即打起精神,简单说了家里的情况。“你娘的反应也正常,有个好哥哥,你就安心,有什么挺不过来,就跟我说。”“嗯,嗯!你放心。晚安!”

我枕着蛙声虫鸣,睡得并不踏实,因为父母的叹息声,总透过薄薄的壁板传来。

(二十六)

一天天的日子真不好过,肚子一天比一天鼓得大,村里的闲言碎语如夜里的虫鸣一浪浪扑来了。他们虽然不会在我家人面前说,但能不传到父母的耳朵吗?一个晌午,母亲看见我坐在大门口的门墩上纳凉,便发怒说:“还有脸在大门口排场,你没听见村里人怎么说,丢人哪!她们说‘素桂啊!打什么工,一定是干见不得人的事,而后怀上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什么老公出国。出国的人会找一个没文化的山里人?肯定是做皮肉生意,怀了杂种。’你显摆吧!有你好受的。”

我被一口气堵住,双眼一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只听见母亲与许多人在嘀咕“自作自受,死在外面就一了百了,还回来干什么?”我不能死,不该死,姐还等着我去上班,孩子还要等着我养大,我要活着。我不知那来的力量,一下子爬了起来,就挺着肚子到村弄里走着。心想,来吧,来吧,长舌男、长舌妇都来吧,我才不怕。我含笑地走着,边走边摸着肚子。见人就打招呼,没见人,就自言自语,“我没错,孩子没错,你父亲在国外,他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全家一起,就没人敢说你了!”

我每天都去走,从村头走到村尾,从村东走到村西,大概是我的勇气,这个大肚子,终于堵住那些碎语。可母亲又对我说,别再去走了,村里人说你疯了,是神经病,一个人走着还絮絮叨叨。”

呸,呸,呸,我连呸几声,我就是要走,还要唱着歌走,我就哼起《小白菜》“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亲娘呀……”我边走边唱,偶尔还有一群孩子跟着,我就给孩子们分糖。可后来,那些孩子们也不跟了,而是站在远远地说,素桂疯了,疯了!疯婆子,疯婆子,也有一些大人会骂孩子,不能乱说话,可孩子不服,说:“就是你家婶婶说她是疯婆子,不能吃她给的糖!”

那天晚上,我给素容姐打了电话,说了这些事。姐在那头安慰到“妹,挺住,不要去理她们,要‘竹影扫街尘不动’的心态,管她们说什么。我这边公司运作还顺利,经营也挺好,等你孩子生了,我就去接你!”

“嗯,嗯!姐,既是锅瓢,不怕开水烫。姐放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秋收开始的那一天,我挺着大肚子在厅堂边睡椅躺着,镇政府计划生育办公室来了两位干部,她们很细心地帮我做个孕检,又摸又听,让我感动。说:“胎儿,胎位都很正常,要正常走走。”可后面的事,让我急火功心。她们要看我结婚证,生育证,我哪有这些。说还得提供胎儿父亲的身份证。我拿不出这些,她们说那怎么办?这可是黑户,不能生育。我是第一胎,已到婚育年龄,你们别逼我。父母把她们带到后厅说话时,我选择了逃离。我跑到村外的一个田寮里躲了起来,秋天的山野昼夜温差大,傍晚时分开始降温,我觉得冷。且天一黑,风吹树摆,有点吓人,我想回可又不敢回。我心烦到狂,本想跟姐打个电话,可手机又没带。我又骂开了,骂黄署官,骂镇政府计生干部,骂自己,骂一阵,哭一阵,看见有光点,又吓得不敢出声,一手握着一块石头,一手护着肚子,紧紧靠着田寮石垒的墙角,后缩成一团蹲在墙旮旯。我哥带着亲戚找到这里,才被他们抬回家。

我醒来时,第一句话是问到:“我在哪,不能引产,不能连累我家。”

村里干部说,和蔼地说:“素桂,你在家,你摸摸肚子,胎儿在吧,现在计生政策开始转变了,没那么严,更多是为独生子女户、二女节扎户帮扶服务。计划工作队主要是想如何帮助你,你怕什么?”

“我不要,不要她们帮,她们只会结扎引产。”

实际上真的是我错了,杯弓蛇影,我怕引产,又怕我跑了他们会抓我父母,会拆我房子,我太紧张了,紧张得眼前见到尽是狰狞的面目。可我摸摸肚子,依然是鼓鼓的,见父母,哥哥都在身边,才渐渐安下心。可在那天晚上,收到素容姐的一条短信,“素桂,一定珍重,公司出了点麻烦,可能没那快能接你,你要有心里准备。”

这条信息与我可是一道晴天霹雳,我还没上岸当头又遇一堆大浪。这一浪足足让我躺了三天,当我再走到村弄时,就唱得更凄凉了。

(二十七)

哥嫂说我的状态很不好,要去县医院分娩。妈说:“没那么金贵,何必花那么钱,我生你们都是在家里,有什么了不起,活着就养,活不成就丢了。”娘说这话时,声音小,是在厨房里对我哥嫂说的,可我听的真真切切。

医院,黑白无常出没的地方,我怕去。听说县医院分娩又要有许多证件,又要家属签字。我让谁来签啊?再说还要花一笔不小的钱。不能去,不能去。在家生,都说生产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自己能过这道鬼门关吗?从母亲的态度中,她已经不在乎我了。

我是扫帚星,我是败家货,因为我回家,秋季哥让村民种的一批菇,供应的菌种出了问题,哥陪了好几万元。哥嫂还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我听天由命吧,顺产是天助,逆生是天命,我没任何怨恨,我喊叫了。

“妈、哥哥、嫂子,我不去医院生,我估计也快生了,嫂子你进来,我老公早已为我备好婴儿要用的一切,你帮我取出来。”

“妹妹,你对哥那么好,每月寄钱给他,你哥说都是你给他力量,这次菇一点损失,没事的,村民们又补种上了,现在情况好着。我也为你准备了月子用的一些东西,没想到你老公还准备了这么全。”

洋水破了,我肚子开始疼痛,才哼哼几声,妈便说:“还有脸嚎,猪狗也生仔,嚎什么?”她骂归骂,还是让父亲烧一窝热水,喊来邻居的一个老接生婆。

说起来也怪,妈妈斥责声过,我居然不痛,并不像人家说的那么疼痛,我感恩,天地护我,菩萨佑我。接生婆几声用力点,用力点,她的双手在我腹部走动几回,哇哇,婴儿啼哭声响起了。接生的伯母高兴地对我说:“素桂,恭喜,生了个胖小子。”

嫂子高兴得“秤秤重,秤秤重,命重福重贵也重,七斤二。”我从枕头下拿出自己仅有两千元钱给嫂子,让她交给妈,为我过月子。同时又拿出手机给素容姐发了条短信。姐回复了“恭喜!我有外甥了。另一个告诉你一条不好的消息,公司麻烦较大,不过你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姐,你可千万要好!”我知道姐说一切都会过去,是在安慰我的。若不是出大事,姐是不会吱声的。我的命啊,姐你可是我的菩萨,往后的日子,我的路全靠你铺。

不知是母亲全酒炖的鸡火气太大,奶水一直不出,婴儿哭闹的厉害,我又急又恼,又恨又骂,骂着黄署官,骂着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个晚上会睡安稳些,就是稍微眯糊就是恶梦,梦见那田寮,梦见医院的白大褂,梦到有人拉我去引产,梦见有人要抱走我儿子,又梦到自己领着孩子到处找他父亲,被冷雨淋得浑身发抖,梦见黄署官被警察带走。梦见姐,我喊着她,她不应我。就在月子的第二周,我开始胡言乱语。有人说我是受惊吓了,母亲就请巫婆帮我收魂。可做了这些并不见好,且闹得更凶。素容姐寄来奶粉时,正好是孩子过满月。我便拿着奶粉在村弄里走着,喊着:“孩子的爹,寄来奶粉!孩子的爹,寄来奶粉!”笑着,哭着!

村里的人,一声声感叹,唉,疯了!多可怜啊!

后来,我会时好时疯,常抱着孩子,在村弄里唱着《小白菜》。会不顾人前人后,捧出奶来喂孩子。

(二十八)

春节将近,在外打工的人陆续回村,我的那位同学也回来了,她来看我,她只知道我在家生了儿子,别的一概不知,我只是在回村时跟她打过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大概是她父母告诉她我的状况。

她拎了很多东西,可我思维是断片的,没能和她很好的沟通,她说了些安慰的话,留下礼物,还给孩子塞了个大红包,说:“她今年要去夫家过年,只是回来看看,明天就走。”我居然说我也要跟她走,还真得去家里整理行李。弄得她哭笑不得。父亲训斥了我,我才放下行李,呆呆地在厅堂站着。同学跟我家里人说些什么,我全然没听见。

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除尘做卫生,准备过小年了,天气好,阳光是笑脸照下,村弄里的人都在干活,就是小孩也会拿着扫把扫来扫去,只有个别老人抱着火笼依着墙角晒着太阳。我已经是什么事都不会做,也不想做的废人。我抱着孩子在村弄里唱来唱去。老人们见了,只要他们抬个头瞧我,我便盯着他,他便摇摇头闭上眼任太阳晒着。我不知为什么此时会加大声音边走边唱。“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啊!……”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一个后生,好像村里人都叫他猫咪,村里人都不看好他,他不仅好吃懒做,还会偷人家东西,不偷大件的,常是一瓶油,一罐盐,还常常会捏捏女人的屁股,或者袭击一下双乳。他向我走来,说:“素桂,去我家唱,你唱的很好听。”又夸我孩子乖,伸出手摸了摸孩子脸蛋,又在我双乳捏了一把。我一下吼了起来“黄署官,我打死你”,一脚踢向他。他闪开,还嘻笑着说“我帮你抱孩子,去我家唱。”我咬着牙,怒火涌上心头。“你这支黄鼠狼,想骗我孩子,来,来,我让你死!”这时他转身走开了。

“妹妹,素桂,回家吧!”嫂子在后面喊我。我仿佛清醒了,刚才那个不是黄署官,是村里人。我一下流了泪。嘴里嘀咕着,“不是黄署官,也敢摸我奶,流氓,流氓!嫂子抓流氓,抓流氓!”那个叫猫咪的后生早不见人影了。

到了家里,我一眼认出一个是镇计生办的工作人员,一个是不认识的男人。母亲接过我怀里孩子,指着那个男人说:“这是县里来的领导,是探望你。”那个男人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我,计生办的那个女的,拿着照相机对着我,我一下子把红包扔了。“不要拍照,我不要你们探望。”转身走向厨房。可发现计生办的那位女干部,又拿着的相机,要拍我儿子的照片,我顺手从厨房门后抡起扫帚,一下子打向照相机。女干部像我护孩子一样,护着相机,身子一侧,我的扫帚打在她肩膀上。

父母亲这下生气了。父亲揣着我,母亲破口骂开了。“不识好歹的贱货,干部是来慰问,他们知道今年你哥菇的生意损失大,你又生病,村干部体谅我们家,你这么不明事理。扫帚星,抄家精。”

“我不要人可怜,更不要人拍我孩子照片。”

父亲连忙让村干部把那位干部带出家门。村干部轻声地说:“她疯了,一个挺好的姑娘,生了这儿子就疯了。据说她老公在国外。”

母亲、嫂子不住地向计生办的那个女的赔礼。

我又唱起了《小白菜》。唱罢,还说,等儿子父亲回来,告你们侵犯肖像权。

那位男干部,站在家门口,听到我这句话,还回头看了看,说:“这姑娘,人漂亮,还挺有文化,真可惜。”

(二十九)

春节的鞭炮声历来是乡村最大的动静,与这个动静匹配的只能是快乐与狂欢,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只能躲到心里的一个小角落里。哥哥虽然赔了许多钱,但元气还在,村民们后来补种的菇,据说发育很正常,肯定不会影响今年的收成。家里的年和村里人差不多,过得并不寒碜,在这样的氛围里,我也安静了许多。主要是哥哥、嫂嫂对我加倍呵护,还给小外面甥压岁钱。更重要的是收到了素容姐的短信。“新春来了,万物复苏,我们好起来了。”我不再到村弄里胡言乱语,也不再唱个不停,还能给素容姐发了条春节问好的短信,还让姐给孩子起个名字。

姐,回复了“孩子名字本该要他父亲取或外公取,你让姐取,那就叫‘谢常乐’吧。”才过了初三,姐打来电话。“素桂,姐想你与想外甥,都好吧!前段时间,因为公司出了点小麻烦,至于什么麻烦,以后跟你说,等天气回暖,我就会来接你了,你一定要耐心等我。钱够用吗?还有村里看看有没有像你一样聪明的女孩再推荐两名,到时候一起来。”姐的电话,就是福音,有了福音,我的病仿佛全好了。

母亲问“谁的电话?”

“老公的”我得意地回答了她。

“哼,还老公,老公,皮厚到极点。告诉他,要回来重新下聘与办酒宴,要让我们在村里能抬起头。”

哥哥听了母新话,生气了。“娘,你都当外婆了,该高高兴兴,妹妹已经是很好了,怎么老这样去损她。”

父亲也哼了声,“没过十五,都是过年,还是要守规矩的。”

两位男人一开口,母亲仿佛觉得理亏,也就不再说话。可她走进房间,取出了一把银锁,和气地说:“娘,确实气晕了,年前给宝宝配的长命锁都忘记给他佩上。来来,外婆给小狗狗佩上。”

我浅浅一笑,明明年前说这锁是给孙子配的,还指着我肚子骂着“贱货的孩子,不配挂。”

“娘,你留着吧,给哥嫂的孩子,我常乐,已经很快乐了。”

“素桂,孩子取名啦,叫常乐吗?很好,很好,常乐,常乐,快快乐乐!”嫂子一把抱过外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常乐,谢谢外婆!”

我真想不到,嫂子不仅对我母子好,还这么会处理事情,哥娶对人了。

我的病情,偶尔还是会出现,但好多了。会帮家里干些活,奶水也足,再加上姐买来的好奶粉,孩子养得非常好。村里人大概听我娘在村里说,天气回暖,我老公就会来接我走,再也没人说我是疯婆,即便我再到村弄里唱着歌的时候,他们也都会有礼有节地向我招呼。

清明过了,我一天天盼望着天气回暖,立夏那天,家里备了几碗红糟菜,还有米粿。快要吃饭时,姐的电话来了,“素桂,姐已经到你镇所在地,现在叫车去村里,你收拾好行李,我们下午就出发,晚上住城里,明天去姐那边,你有没有招到工?”

说起招工的事,我确实也问过,可村里人见到我的状况都不太相信我,有几个姑娘想跟我去,都被他们家里人阻止了。

“姐,我就收拾,我等你到我家吃饭。没招到工。”

“好的,师傅说到你村只要半个钟头,我去你家吃饭,我现在就动身了。”

哥哥拿了一串很长的鞭炮陪着我等在村口,一辆小车开进村,我知道姐来了。哥点燃鞭炮,姐紧紧地拥着我,而后急切地问“外甥呢,外甥呢?我要抱抱常乐!”

一家人乐开了,村里又很多人聚到家里,姐特意对我哥说:“我是素桂老公公司的总经理,受他老公委托来接她。”而后取出一个红包递经我娘,说这是老总孝敬二老的一点心意,至于采礼,等常乐过周岁了,回来再给。

姐见了一桌子红糟菜,说:“红红火火的日子真好!”

姐抱着我的儿子,我拖着行李箱,在哥又一串的鞭炮声中,我开心地离开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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