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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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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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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情理

 

小巷情理

                              

地理,土地在时空中存在之理,它的存在之理决定了依附在它身上一切事物的存在之理。

东环中路四巷

 “东环中路四巷”贴在巷口的指示牌,蓝底白字,正正规规书写。实则到了这里,东环中路的巷之称谓已经结束,后面没有五巷、六巷了。这条巷有人说是“四不巷”。不像别的巷子两边楼舍,它有的地方是石砌护坡高高耸立,有的地方还有坟墓菜园;不像别的巷子平坦直通,它依山势走向蜿蜒而上,坡陡路弯;不像别的巷子宽窄统一,狭窄处两人相遇要错身而过,开阔地段两边是一垅垅一畦畦的菜园;不像别的巷子规范管理,而是两边搭盖,无环卫保洁,还有一段近百米长的路面是由住户自筹建设,铺一层薄薄水泥,无沟无渠,逢雨天天水横流,巷成溪涧。

一根藤条两端搜寻,根须扎在地里,叶子、花果则长在阳光里,这条巷如藤一样,能牵扯两端。在阳光下的是依山而建的蝙蝠岭新村。有人说:“老鼠吃盐变蝙蝠,现在这里成了一个村,这里的老鼠有了更多盐吃,会不会蝙蝠满城飞。”我从建房到搬进去住,见到的是蛇、鼠,蝙蝠是在我入住几年后才见到一只。见到它时,它趴在书橱边。它的出现我没滋厌恶,只生惊讶,便好奇地打量须臾。大概是我的到来,原有气场有了暗涌,流波触碰了它,它飞窜起来。闪念间我打开窗户,拿起《道德经》诵读起来,一章接着一章。它东飞西停,直至我诵读到第五十一章“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时,它才飞出窗外。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若之命依然自然,人心更悦,正如蝙蝠离去后的心境。蝙蝠来去的行迹是不是准确画下这个蝙蝠岭新村的板图,真不敢断定,然而它是这个地名的来由不容质疑。

叶绿、花红、果甜,以四时之语讲述着根的活力。蝙蝠岭新村也一样是这样,住在这个村里的人,共同讲述一个女子,贤德福后的故事。她明礼贤淑,善待宾客,得高人指点,出嫁外村,不要别的陪嫁,但求要这一座山。多少人都认为山带不走,水留不住,自己嫁到十里之外的他村,要座山有何用?砍棵树,挖根笋,还得备上草包饭当午餐。谁知几百年后,这座山被围到了城中,成了城里人翘首仰望的绿岛,树长骄傲,鸟鸣得意,蝙蝠飞出祥福。那位贤德之女的后代,在十里之外村想起了这座山,一趟又一趟地走进这座山,一场接一场商议,深谋远虑的基因流在血脉里,一到夜里种种美好的梦像蝙蝠一样飞起来,飞到蝙蝠岭。为了把梦境变为现实,他们四处奔走,让所做的一切都在规矩中运行。开发,开发,同时立下规矩,祖婆陪嫁山的使用权自然归属本村人。就这样我也缘得一块极为廉价的宅基地,后来就有了我每天顺着那条“四不巷”进进出出的日子。

蝙蝠岭新村不大,约摸有百户人家。我的房舍位居二弄,五条横弄就把房舍一层层托到山顶,站在自己的屋舍平顶,向前俯看东城一角,向后看的视线会在三弄房舍第三层窗户的玻璃窗前折回。他们在各弄都留一块相对宽阔的公用空间,在我的屋后还有三座房舍没盖起来,地也没整,依然是一畦畦梯状菜地。四弄的公共空间就在园地顶上。他们常聚集在哪,有事说事,大事小事,奇事怪事,样样都说,没事时打牌、掷骰子,样样都在我视听范围里。各种主题的声音在我听来,把十里之外老村的魂魄都招到这里。九点一过,各家各户关门熄灯,巷子里路灯照着他们梦去梦回的路。

今天发生的一切是曾经的沿续,也可以是曾经的颠覆,但总有一些曾经还留守在今天里。如今小城东区移山填谷,大兴土木,蝙蝠岭新村比起新起的高楼,那就是典型落后的城中村。傍晚时分,许多散步的人站在新开发区,回顾夕阳西下辉映中的蝙蝠岭新村,往往会留下这样的话:蝙蝠岭新村真有点布达拉宫的形态,要是东区建设早二十年动土,这个小山丘肯定会被移为平地,城关东区就不会出现这么一个城中村。

我很相信他们说的话,东区道路命名时,就有人想把经过蝙蝠岭新村的“漈头路”之名抹去。漈头路之名与路一样老,当年要求以山陪嫁贤淑之女的花轿就是从这条路晃悠悠抬向漈头村,而今居住在蝙蝠岭新村许多住户依然是漈头村民,他们怎么肯让这条路换了姓氏。会上漈头村代表,以理据争,我声声赞附。过几天那块路碑的字被描得更红,站得更挺,立在路口。

东环中路四巷,一端连着东环中路,一端连着漈头路,合抱着蝙蝠岭新村。这一抱抱定了曾经,也抱定了今天,或许抱定更多。

 

 

一个深夜,我在巷里遇到了一对绿光,离地只有寸许,它从一条没有路灯的弄子中向小巷移动。一阵猫叫,那推着绿光前行的也发出叫声,一呼一应,绿光移动的速度很快,瞬间即到巷里。当它还在急速前行时,我的出现,它感觉突然,本性的机警迫使它马上折回那条弄里,边退边回顾,慢慢移动,等我过了交汇口,它知道险情已排,便朝那个叫声飞奔而去。在路灯下我见它一跃而上,跳到了巷子边搭盖的小舍上,突然悄失。而后我听到一场打斗声,而后的而后,便只留下两股叫声的合唱。

这些猫被巷子里的人称作野猫,顺着大家的说法,这条巷里野猫真不少。一天中午我去上班时,巷子边一户住在临时搭盖简易木板房的人家在收拾房子。她叫住了我,“你看看,屋子没人住,成猫窝,这些小猫是从我衣橱里发现的。”我看她装在土箕中的六只小猫,个个鲜活,便担心她草率处理,断送了这些小生命。便问“你想怎么办?”

“不用办,把它放在屋内,我离开后母猫会来挪走。”果然是这样,第二天这些小猫全搬家了。

巷子中有野猫,一样也有野狗,猫哥狗弟,它们虽不是亲兄弟,可往往会同处一隅。巷里子的狗不比猫少,只是猫行之路,常不是我行之道,而狗多与人同道而行,于是与狗相遇中我便能一眼分出哪些是流串到这里的野狗,哪些是巷子里人家养的狗,包括宠物狗在内。那些无主的狗与人相遇一定是夹着尾巴,盯着你瞧,你若视而不见,它便会审势靠路边悄然离开,你若有也看着它,它便龇牙咧嘴,发出呼噜呼噜声,摆出一场恶战前的姿态,不过只要人不发起进攻,它会快速离去。而那些有主人的狗,见人便吠,有的虽锁着链条,依然带链做着扑势。当然还能见到有主人的狗与野狗相亲的事,但往往是伴随着主人的呵斥,特别是宠物狗,主人绝不允许它打破门第。我见这些被冠以野姓的猫和狗,仿佛比起那些有主人的更为入眼,特别是猫,跃得高,跑得快,浑身是劲,就那叫声也特别响亮,还能生出一窝窝的后代,让野不断根。

若说水泥有主,那土便是野,小巷有一段路,边上是土坡,土沟,这些土就是在野之土。生长在这些土上的生命便是野到了贱。春天一到,它们便探出头,凭浅浅的绿意就长出野的勇敢,贱的顽强,倒春寒的霜让许多花败得稀哩哗啦,就连一些树上新芽也如汤浇火燎,而它则在阳光脱去霜衣,让绿色更深了一层,赢得有心人赞它一声,贱草命强。等寒过回暖,便开着各色小花。虽说花小如米粒,可瓣有瓣来,蕊归蕊至。我特别迷恋那沿沟而长的紫色小花,花色不夺绿意,而星星点点恰到好处地缀在其中,比起园艺花带平添许多自然之趣。居住在旁边的人家一盆水泼出,一桶水倒下,它们一齐卧倒,过了一阵子又恢复齐整。正因为它的这一野性之美,我想知道如何称呼,问过许多人,大都摇头,结果是一位从乡下搬进城的大娘告诉我,它叫婆婆纳,有止咳、止血、补肾等功效。听这么一说,惭愧自己对这巷子野的认识,仅仅停在它的情趣里。

影 子

2020年岁末,连续几天的是阴雨天气,小雨时下时停。虽说从秋到冬,大家都盼望着下雨,可寒风夹杂着雨丝,难免会有一种触肤凉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就会忽略了园里的菜、路边的树,绿叶挂珠那种浴后生机。

下班,走进狭长的雨巷,路灯初上。蒙蒙的细雨在灯光前是飘着来。光,把巷子拉得更长,雨丝则让它有点神秘。特别是这一截路,一边是石砌的高高护墙,一边才是房子。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一手打伞,一手搀扶着一位老人,一定是父子。老人走得十分艰难,虽有孩子的搀扶,另一支手还要扶着石墙,才能挪行。挪一步都得耗费一定时间,那把撑着高高的伞,遮不到两个人,老人扶墙的手落在巷子里的影子是淋在雨中。我走近他们,点在前方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推到身后罩住了我。

我说了声:兄弟要搭把手吗?

不用!他侧了侧雨伞,让出空间。说了声,你先走。当我走到他们前面时,突然被莫名惆怅袭中,我能赶上老人,他的影子能罩住我,可我超过他时,我的影子则走在我前面,接着又是一盏路,又把我的影子留在后面。我回顾了好几回,我那霖湿的影子,仿佛是在等待他们。

旋 涡

长期形成的巷子节奏,给人们烙下了程式化的判断思维,包括猫和狗的速度也不例外。晨里、日间、深夜该是什么样的律动都有定律,若打破了这个律动,那人,那生灵就会成巷子里的关注点和话头。

午后或傍晚时分,一些上年纪的,她们觉得闲下了,便到巷子中与邻居咬咬耳,说昨晚又梦到死去中的谁,听到一群狗在追赶着什么。说哪个超市今天有促销活动,……玄乎与现实如同他们身体与影子,一同泊在巷子中。夜深了,少男少女,她们不舍别离,可又不敢太迟回家,在路灯下紧紧相拥。一两个醉汉依着墙角,哗啦啦吐着,吐后清醒,一摇一摆地走出声响,等等。这些都是和谐在巷子里的节奏,过往的人会熟视无睹,按着自己行走的速度从他们身边走过。

然而,若是大清早,又是常态思维中觉得不该出现的人停留在巷中,那就会招来一些审视的眼光。我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思维自然编织在程式里。就在昨天清晨,我赶着去上班,发现了三个人停留在巷中,男的,我只看到背影,他理光头,个子不小,足以把站在中间靠墙的一个女人挡住,另一个女的年纪不大,站在男的对面,两人相向守护着中间那位人。凭着我的直觉,大概是中间的那个女人出现问题,从家里跑出,且有可能还会有过激行为,那对男女是在看护和做些开导。这场景本应该是巷子的关注点,可我无遐关注,也不想关注,单位签到是有时间规定。我选择快快闪过,何况那两个人我都感觉陌生。可我没想到当我从中间那个女的面前经过时,我认出了她,她是我老婆家一位远房嫂子,我相信她也认出了我。可我没停下脚步,且快速而过。闪过的脚步虽无阻无挡,可我的心情则被绊倒,重重地跌在路中,后面行走的脚步把一天好心情踩得七零八碎。一会儿骂自己不近人情,一会儿又宽慰自己,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会儿又指责自己真不该不闻不问,一声问候也不留下,一会儿又说问了又能怎样?总之找不到一条安心的理由,直到下班看着那巷子,仿佛处处都有她们的身影,吹来的风中传着一声声责备。虽说这门亲戚一年没见过几次面,可见一回仅是在这巷中,且这样让我心重如铅。

巷子啊,深!深得让人情世顾无波而有旋涡,巷子啊,陡!陡得让我情绪跌倒,陡得让我抬不高脚,昂不起头。

三轮车

邻居的三轮车又停在巷口,他背靠巷子石砌护坡,一脚蹬在车子上,抽着烟歇息。我知道他在等他妻子的到来,而后合力推车爬上这条又窄又陡的巷子。

“出发,你把好方向,我来推!”他扔了烟蒂,站到了车前,两手背了过来,一手握住掌握方向的把头,一手拉在车架上。喊了声,“走起”!

推着,推着!我推回了三轮车满载的记忆。

这种三轮车,是自行车改造的,就是用几根空心铁管焊接在自行车边,制成一个装货的车斗,再加上一个轮子,便成了人为动力的农用车。在我的记忆里这种车从末登过庄重场合,更不用说大雅之堂。但它则是城郊农民的自豪,当年集体化生产时,他们是拉着两轮的板车上山下地,推着稻谷交公粮或到粮站碾米,这种车来车往,已经让乡村农民兄弟羡慕不已,后来他们又有了这三轮车,平坦的路可以骑着车摇着叮铃铃的车铃从人们身边而过,下坡追着风跑更是让人神往。

记得那一年元旦,我们几个同学结伴进县城玩,走了一段山路,穿过一座廊桥时,看见了这么一辆三轮车停在桥头大马路边,我们不约而同冲上前去,又瞧又摸。看见有人朝这车子走来,我们一下子散开,盯着那人。他说:“想坐这车去县城吗?”我们谁也不敢吱声,只摇了摇头。“不打紧,一人收你一毛五,我刚才就是送人到这村子,这车很好坐。”伙伴中有的说:我只有一元钱,还想买支钢笔,那笔要七毛三;有的说只带五毛钱,一碗面就要五毛;又一个说,若有三两米再加一毛二就够了;有,有,我带有一斤米,本想换几个馒头,馒头不吃了,就坐坐车如何?那个骑车的人大概看出我们心思,便说:“每人一毛二,但上坡你们要下来推车,行吗?”呼啦啦,我们全跳上了车。自行车后坐一人,独轮架上坐两人,车斗还有两张小凳,我们五个人全上了。吱吱呀呀,那人踩动了车子。坐在矮凳上的突然高兴地站了起来,骑车的人立即喝住,“不能站起来,若一转弯,不仅你会摔到,车子还会被你弄翻了。”这下我们都怕怕的,只能把激动紧紧地握在那冰凉的铁管上。

上坡了,骑车的人让我们都下来推车,刚开始我们很卖力,几近小跑,可坡越来越陡,我们推累了,且发现骑车的踩得不太用力,感觉车子越推越重,他坐在车上,喊着用力,用力!伙伴中有一个呶呶嘴,又摇摇头,我们不再用力,骑车的骂了声“你们比山鬼还精灵”,不得不他也下车来推。终于到了坡顶,我们知道这条坡下去就到城里,还没等骑车的坐稳,全跳上了车。他喊了声“手握紧,身子跟着车子方向倾,不能拗。”这一路,又喜又惊,风呼啦啦地吹,轮子辗着沙子娑娑响,头上的小军帽都有点戴不住的感觉。到了城里的长途汽车站,一下车,我们等不及给骑车的付钱,大家一同跑向厕所,同样的一句,“吓得尿急!”,拉完尿才定下神。骑车的守在那,又骂开了,“小鬼没见过大猪头,这算什么?我骑快时,那个独轮是悬空转,那才快,那才爽!”我们边交钱边拍着胸脯,念叨“魂魄归身,魂魄归身”。

不管跑得多快的车,都是驰骋在当下的道路上,不管如何也超不到时光的前头,何况是这种自行车改造的人力三轮车,它不得不在岁月中慢慢老去。就在这条巷子边一块坟地的荒草中就淹没着一辆这样的车。我发现它,是因为被一束耀眼的闪光吸引,我用竹杆顺光拨开草丛,发现是一辆三轮车,那束光是车把镀锌管反射出来。我哑然失笑,可不知笑啥,是笑自己好奇,还是笑它“死不瞑目”。

它真的没死,而只是农用功能退化,就像我邻居那对夫妇一般,他们不再为耕田种地忙碌,可他们依旧热爱劳作。他们在村里时靠劳动培养出子女,靠勤俭富起来,买了房从乡下搬进了城,成了我邻居。大儿做生意,二儿大学毕业做电商,大儿在此基础上还买了别墅,二儿买了套房还在省城有了房产,家里的四轮小车就有两辆,电动的三轮车也有一辆。可他们还舍不下这辆人力的三轮车。男主人说:闲下不习惯。女主人说:这车的速度我跟得上,不耗油不耗电,又不怕磕磕碰碰,拉点青菜、腌萝卜,卖多少算多少,感觉挺自在。只是回家的这条巷子太陡太窄,吃力。

他们推车到家门口,一同收拾好余下的货物。男的坐在门口悠然吸烟,女的则打开小包整理着那些零票。女主人吃好晚餐,拿着小音箱,在家门口跳起了健身舞。男人一边跟着哼曲子,一边擦拭着那辆三轮车。日子的节奏真如那三轮车的速度,他们掌握得恰如其分。

小城中,偶尔还是能与这样的三轮车相遇,都是女人在踩在推,伴随着:糖粽、肉粽、臼头粿,寒草茶、糯米饭、下水。三轮车慢悠悠地行驶,车上热腾腾气息一路冒着,在那人来人往的街上走出了一种悠然自得的生活节奏。三轮车,自行车改造的三轮车,它的速度我当作是乡村生活的节奏,叮铃铃车铃声,我当作是乡音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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