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飘落,果实落地,蚂蚁搬家,人类迁徙,……在自然物语中归为一句,一切在时光长河里皆为匆匆过客,只有山水是永久的家园。
家 园
山水在布局中,就为生灵安下各自的家,飞禽走兽以森林为家园,蝼蚁爬虫安居树下,岩峰栖鹰,幽洞隐兽,清流鱼虾,深潭养蛟。山与山之间彼此的退让,给流水让出通道,水又冲出一块块平地,让人开荒种田,养育着村村人家。每一个生命的家园梦,都演绎在山水之间。
在一个同样的空间中,以时光为秩序,轮番上场的人演绎着各自角色。在曾经的岁月里,一拨人跟我一样并不认识这方山水,他们走进这方山水,是为了选择一处安家繁衍之地,求得一方佳境,给自己的姓氏当永久家园。而我,仅仅是为了今天的过往,前来寻找几缕对村庄的向往,对山水家园钟爱的情怀。
村庄的节奏本是慢而又慢,可我一天的行程则走过了古田鹤塘的佳垅、前墘、樟厅、田地四个村,真像个邮差客,了了草草地投递、收件。好在我也长在与这里同处一个山脉的山水里,这里山情水性所表达的语言近乎乡音,提了话头我便明白话尾。
站在村口,抬头望眼,跟着当年寻找家园领头人目光的路线行走,一面面山坡,一座座山峰,走出一道道轮廓。阳光熙和,白云悠悠,跟着鹤塘村先祖看山的轨迹,也看到了北山田螺阵列,东山纱帽、诗书具案,南山巨笔擎天,……在他们的描述里也有了鸾鸟收翅欲停,猛虎卧踞的动态之笔,一样可以把静穆的山读活,把山水和谐家园视作众生和谐之所。
鹤塘村如是,佳垅村也如是。鹤塘黄氏开枝散叶后再次开疆拓土。带着祖先遗传的审山读水习性,细审着佳垅的山山水水,两条山麓,一虎一凤,虎踞凤翔,水尾大山如金钟罩地,断言此地是大旺之象,便迁居于此。田地村、樟厅村、前墘村都一样是村村拓土先祖精心选择的佳地。樟厅村择居象山之地,建舍于象鼻,两条小溪形成八字水流,顺大象两耳从村边流过。前墘村则布七星池塘造景村野。山水家园养育的山里人家,自然有着共同的山水基因,这个基因追寻的家园梦,一样是山雄水秀,地广土肥。领头人心中格局便是兴建一个村的宏图,他的宏愿就成了乡村人代代坚守。生儿育女,耕读传家,科举取第,光宗耀祖,就这样家园的梦一代代繁衍在山水布下的大局中,各自先祖谋下的格局里。
信 物
村庄就是山水家园的信物,土墙立起粗粝的质感,黑瓦铺展烟火的成色,弯弯曲曲的村弄刻下通络的纹路,宗祠、拓祖殿、水尾桥等组合成一个村庄,模式大同小异,可在建设中多元素的影响,各村有了自己标识。鹤塘有“幽岩寺塔”“孝友无双”的木牌坊;前墘有“七星池”“双生树”“知青俱乐部”。到了樟厅,我被高大的夯土马头墙镇住,它不以翘角显玲珑,而以风帽式的圆弧把拙朴有力的气势拱起,遮盖墙体上的黑瓦如龙拱脊披鳞,且各个时代的风格一脉相承,群山之势与建筑之态有着祖孙的貌似。我还把村弄中许多语录、“荷塘”、村尾边的那座“樟峰境”的宫殿都当作信物收下,慢慢体味它与村庄意义。
佳垅,两山夹垅,屋舍依山,面田而居,它把信物藏得很深,在我获得这信物前,村里的人还以一个故事预热着我的兴奋点。他说:村里一个小后生,以木工手艺为生计,他十七岁那年,在山里搭厂砍木棒,做铁镐的柄,时值盛夏,一天中午,他想小憩片刻,才眯了会儿,睁开眼,见一条巨毒的青蛇从厂房顶上的茅草中窜出,尾钩顶椽,头悬在自己的当面,红信子吐个不停,惊吓不小。他小心送走青蛇后,立刻收拾工具下山,决定离开村子到外面去闯一闯。走到了村尾的“齐天大圣”神位前便跪下许愿:“若事业有成必回报乡里”!就这样他离开了佳垅。后来的后来,他创业成功,信守承诺,拿出大笔的资金助力乡村发展。扩建了“齐天大圣殿”,修建村委大楼,还做了许多公益事业,规划了乡村远景。我在预热后欣喜地收到了依岩而建“齐天大圣殿”,还有殿前的那株“山樱花”,以及殿后的“红军洞”。
田地村地势开阔,自然有田有地,且溪域宽广了许多,大有江河之势。它,就是“敖江”之源头。水流充沛之处收到的信物自然与水有关。有人说:田地两桥长相望,前世今生一水间。一座是国保单位的木拱廊桥,一座是石拱公路桥。木与石,在乡村的建筑中,常相依相伴,是坚实与温暖的组合,收好这个信物走进村子,还有书院、纪念馆。可我最欣喜村中的那条流水淙淙的水系,它随村子小弄弯来绕去,把一个村庄流活了,正如那位老年人协会会长一样,精神十足,领着我随水而行,再古老的村庄,有了这一脉水,都活得洁净清爽,生机永驻。
村庄的信物,村庄气质,记忆标识,收入行囊,慢慢体会山水家园在时光中的馈赠。
客 栈
溪水总会带着山泉流向江河,江河中也总有些鱼儿喜欢逆流找到溪水中繁衍。人性中也少不了这水的天性与鱼的习性。随着水路的牵引,人们把一个个村庄的路连了起来,一直通到集镇,通到城市。有钱人可以坐上轿子出村,科举得中,朝庭可以派快马送来喜报,即便没钱扛根山里的木头,挑担柴薪,走到集镇,换上几斤油盐再走回家。乡村的许多梦想都是随着这路走出走进。
前墘村的古道上,一块块亮锃锃的铺路石,在阳光下饱含幽光,路边是一排靠在山边的老屋,老屋前有几丛特伟岸的芦苇把路遮占了一半,人们再也不便通行,那座老屋只剩下一堵涂灰带漆的马头墙。旁边与其相连着的屋子倒是有顶有房还有商店的铺柜,曾经一度繁华的小街,如今杂草丛生。我正要发一声感叹时,一只体态偏大的飞鸟飞来停到了那堵残墙上,一会儿调整站姿,一会儿引颈伸脖,看看我们,看看远方,并没有立即飞走的动意。我瞧着她,她成我的开示者。历史的残墙可以是她停歇的小站,也该可以是我思考的转折点,她几次引颈,我几次点头,我知道她从周边森林中飞来,不为凭吊,不为守护,只因今天飞翔或觅食而暂歇。它飞走了,我也离开,沿古道继续走向老村深处。沿途有一些文化创意点,只是创了又荒废,一块块东歪西倒的各类牌子留下一条条引发思考的课题。
飞鸟的翅膀可以飞向蓝天,飞鸟的双足可以踩在历史的墙头,我也想有飞鸟一样的思绪,走进前墘村的曾氏宗祠,敬拜先贤,敬仰科举取仕的读书之风。“进士”“举人”的匾额虽高悬挂在祠堂里,我则像诵读《四书》一般把他收藏心间。我喜欢这家宗祠的柱础,以木为础,木础本心,与柱相通,仿佛比起石础多了一层同心同德的寓意。不知当年住在客栈的人们是否也会来瞻仰曾家的先贤,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去看看那棵“双生树”,会到“七星池”边走走,听听蛙声,去村尾那座廊桥里坐坐,偷偷议论一下客栈嫂的美貌与热情,再搂搂桥头那棵红豆杉蹭个吉祥,晚上做个美美的梦。
太阳开始偏西,路石的幽光中有些暖阳的温馨,在这一色彩中,古今的脚步一样有种路宿的急切。前墘村正是鹤塘赶往省府的一天行程的路宿地,于是,客栈一家挨一家,商铺一间又一间。我正想去敲响其中一家店门,寻找一点历史回音,便听到一声叫喊:“娘子,你是打尖,还是住店”!这是一位朋友站在一家写着“米酒”“药材”大客栈前对着他妻子喊。虽说他们演不出曾经的剧情,但楼还是那座楼,喊声还是那样的喊声,或许有一天的这里繁华又当回来,当然到那时不再是对着过路客而喊,而是迎着观光客、体验客、养身客喊。前墘、樟厅、佳垅、田地各村都像那只飞鸟一样,站在历史的墙头,背负蓝天,在追逐着客栈梦。
油 茶
樟厅广场,一些村家门口前,大娘们在剥着油茶籽。我告诉一位同行的朋友说,这就是加工山茶油的籽。她居然说到,茶树真浑身是宝,叶泡茶,籽榨油,树还可生火。我哭笑不得,也真是骡马不分。
榨油的山茶籽为榛子一类,树可以与村同龄,可以聚族成林,也可以一树独居,真有乡村人的脾性。它有两重壳,外壳厚实,中壳薄坚,再到白白的仁。村子里的人也一样是重山为围,筑墙安家,家中居人。
今天一路看到不少的山茶籽林,看到许多山茶籽,他们说这是他们的传统产业,如今人们已经采取现代科技工具加工山茶油,过往的油作坊已经退出的舞台。
其中一位包村的干部介绍,如今正想打造山茶油研学基地,观光基地,创办山茶油加工艺展示馆,把从古至今一路变迁展示出来,让历史在油光中闪耀。这种想法很好,若是有了这个馆,就不会有人再把山茶油树误为茶树。
听着包村干部的介绍,看着晒在阳光下的山茶籽打开了一个个裂口,仿佛这方山水的蜕变早己打开了通道。鹤塘从矿山开采走向矿山治理,一村一品,打造自己的片名,前墘村开发徐州,知青回村,这里客栈又将开业;樟厅村水果采摘基地,森林人家建设开放,将迎客八方;佳垅村齐天大圣文化打造、母爱公园建设、红色文化传承等,把“一盏灯,变成万家灯火”;田地村利用传统村落文化、油茶生产加工基地的打造,激动这方山水。
油茶籽摘回了,晒到阳光下,已经破壳而出了,流油的日子就在前头。
2021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