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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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壬寅年的雨水节气踏春而来，它带着寒雨在润透的大地上又添了雨水，人们有点嫌多。雨，淋在雨伞上，碎语随着雨伞走街串巷。
节气是天性，生灵发声，人多话也是天性，天性中的一切自然都一同处在天地间。
雨水约来了一场雪，我有所觉察，不是从天气预报中得知的，是因为傍晚时分天空从阴雨转为明亮，可气温并没有上升，农家人的经验里这叫开雪目，下雪前，天空会来个变晴的样子。
雪，以雨引路，雨中夹杂着雪粒子，先来一阵，而后才飘起雪片，过程为什么是这样，我归结为本来就是这样，也习惯是这样。雨水节气约来的雪，几点下，我不知道，21点左右，我从街上回家，还只是飘着雨丝，并没感觉有雪米粒，雪米粒洒下，会有沙沙的声响，那时没有。
雪，耐着性子，怕来早了，会惊起一个夜晚的激动，童话之美的雪夜，是给世界带来惊喜。我见到这场雪，那个童话世界已经被期待这一场雪的许多人拥有。手机是满屏满屏的雪景，有的雪满青山，万树梨花；有的雪盖屋舍，屋舍的轮廓走出了雪白的律动；有的只取一枝，如雪狐挂尾；有的集结四方堆积的雪人之影，形态各异……童话般雪中情趣，就这样被雨水节气约到。今天，叽叽喳喳的人语，尽是道不完雪语。
我站在窗前，看过山廓，看过家家户户的屋顶，再看窗下的那片小竹林，与竹相邻的菜园。看雪给它们造出了什么景致。
山，披上一层雪后，确实感觉不一样了，犹如一位大爷静穆耸立，帽子披霜，须髯结冰，浑身披雪，感觉这山冻僵了；窗下的小竹林，枝繁叶茂的栖了许多雪花，被压得弯下腰，可一些叶少枝硬的老竹，只是礼节性接纳些，高高挺立，像是牧竹之竹；菜园里的菜，叶大面宽最好积雪，雪花落在上面，还有着弹性的感觉，好在雪并不太大，没压伤菜梗，一畦畦园地一夜间移植上成熟的花椰菜。
节气约来的这场雪，不管山、竹、菜对它的态度，它则全身心投入，把所有的态度表达。大概天地间大爱真顾不得彼此间小情绪，我最担心的是前些天还日日鸣叫的小鸟，这一场雪有没有预感，寻得一处暂避，一整天了，几乎没听到鸟的叫声，天不管、地不管、人自然也不管，因为下雪天，大地有更多欢情，孩子们玩闹声比起鸟鸣声热闹得多。他们穿得暖，喜欢玩雪，走到菜园伸手就能从菜叶之上抓取一把把雪，拧成一团团，打起雪仗，这游戏家长们认为是天经地义，是上苍所赋，决不会责骂和阻止。
雪，不仅能改变风景，还能改变心境，怪不得它成为了人们一个冬季延续到初春的祈盼。
今年，雨水节气约的这一场雪，要记下它，是有意调整自己的记忆结构，我记忆里全是童年的雪，一直寻找着童年记忆，会让现在日子中的美好从眼前失去，一直生活在记忆里，会失去期许的眷顾。记下今春的这场雪，就等于沐过这场雪，这场雪就会成为生命中的一场经历。
在我还没写完这篇文字时，能见到的积雪全融化了，好在下午四点多窗外又飘起了雪花，空灵灵飘着，提醒我要加上这一笔：这场雪，到了20日下午四点，又飘起雪花，雪片不大，不密集，飘的姿态悠闲自在。
（二）
雪，今天继续下着，算起来是两天两夜了，昨天融化的雪水还在地上徘徊，跟今天赶来的雪花还会来个彼此的问候。
大地对于天物，一向顺受，它念的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自然之咒，哀怨、叹气、惊恐、喜乐都不是它的情怀，那是寄生在大地上万物与生灵的事。
这场雪我也抱怨，说，下得太凶了，居然封了路，逼得我行程取消。朋友圈中也挺多与我同境况的人在发声，邻居到了长途汽车站无奈返回时骂开了，“鬼天气，这么大的一场雪”。我想，今天对这场雪有点怨气的人肯定不少，虽说今天已经不是节后出门，返回岗位的高峰期，但如今生活与工作，哪还能只在一个地方，就是宅家的，快递与外卖也常上门来。当下的人对人情可以漠然，对农事可以不关心，对四时可以淡泊，对生灵可以忽略，然而对于网络与道路交通则如同空气与水，怎能不上心。这一上心，这场雪即便是瑞雪也会给他带来烦恼。
或许生存在村里的人，对这场雪他们心不焦虑，情不急躁，他们会烧一堆火，烤火中男人抽烟，女人啃着瓜子花生，会说上这一场雪，好！封了地，冻上几天，灭些害虫，好！现在雪下大了，春寒到位，回暖后花就大胆开着，不至于倒春寒再受冻，有花有果啊！我没去村里，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下雪天，乡村乐翻天，孩子们四野跑，人跑，狗跑，大人们不再催孩子上山下地干活，这是多快乐的事，还有就是闲下的大人们也想着吃点好的，雪天有了大把时间去做，且吃在情理，比过年还乐呵。
雪不变，雪境中人的心情也会坚守，虽说生活的方式改变了许多，但生活也是有记忆的，这种记忆也不会变。我家门前的小区，大多是自建房，他们多是从乡村进城的，就在这场雪中的乡村记忆跟着来了。他们在家门口燃起火堆，围着一堆烤火，说雪，孩子们便也跑到边上的山包上玩雪，一样是人跑，狗跑，一样是欢天喜地。改变的是他们讲的是普通话，穿得整洁，改变的是有一两条狗是被人牵着走雪，改变的是她们堆的雪人更漂亮，会装上红眼珠，围上红围巾，戴上各种帽子。我当年与伙伴堆的雪人，只能从火笼里取出两粒黑碳当眼，拿一把稻草当帽子，不可能佩围巾，我们自己也都没围过，何况雪人。改变的是玩雪的人多了拍照，多了发抖音，等等。但欢乐喜雪的心大概跟祖辈同出一脉。
记忆顽强，顽强到固执，虽说有雪的日子，走过雪地的脚印，会随雪融而消失，可踩入雪地的那双脚在，那次行走的记忆就还在。如1979年的那场雪，封了路，通学生给我们送米送菜的脚印永远抹不去，回家路上同学们滑倒打破装咸萝卜的瓦罐片扔在路边末融化的雪地上，至今还印在我心中。我明白回忆的路只是每个人自己的路，适合自己想想，如今的学生再不会有这样的境遇，手机点点，父母亲的钱就会汇到账上，食堂的饭菜热气腾腾，饿不了他们，同学之间，可以结伴在校园内踏雪寻梅，可以从一场雪讨论到世界气候，也可能从雪地上一行行脚印探讨人生哲学，我们曾经的那份情缘，那一路风景只能留在曾经。
一场铺天盖地的雪，一场事关万物与生灵的雪，我也只是雪中的一只小生灵。我看到有几只鸟在飞，在雪中飞，我喜欢在此境中见到它们的身影，不管演的是什么角色，但没把飞翔本性隐藏，而在这一刻生动的演示，那就是顽强生命的展示。
飞鸟即逝，我看了看天，天色阴沉，看了看地，积雪白白，大地亮堂，且是一种无阴影的亮，亮光反射到我书房，书房比平时皎洁起来，在这个光线里，我再也没有因大雪封路改变行程的怨叹，便安心地听起音乐，跟着律动踱起方步，同时还想，午后小憩再去踩踩雪，给自己再留点雪中新迹。
（三）
一场这么大的雪真是几十年一遇，我到房屋平顶看积雪有多厚的情愫，像审视自家的收获一样，积雪在平顶铺得平坦均匀，我才踏入一脚，立刻陷入，脚窝四沿的积雪向我棉鞋裹挟而来，我立即抽出，不敢再向前踏步，与其说是怕积雪侵入鞋中，还不如说是舍不得破坏了这一块雪白平整的积雪之美。
站在檐下，看看深深的脚窝，再看看护墙沿上的积雪，积雪的厚度已经很清楚了，10公分左右。这一层软软的厚度一样能垫高我的心境。想到地理与气候的健康生理，说了声：天行健，地势坤！便把今天的收获无痕地寄托到这场雪创造的新境中。
创造，是一种打破与建立的过程，是个破坏与重组的成功，这一场雪打破了几年没降雪的记录，重建了一个白雪茫茫的世界。雪的打破，雪的重建，让我觉得自己不愿踩踏平顶积雪的情感脆弱与卑微。
盼雪，喜雪，爱雪的人，因为喜好顺天应地，自然运营在法天效地的法则中，一家人走出家门，走到雪地中去，先在无痕无迹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而后掷雪球、打雪仗，预热身体，占据各自地盘，开始集雪堆造自己的雪中世界。这个雪中世界与他们心中的世界一样的大。
我走出家门，从东区一路走去，被家家商店铺门口的雪塑惊喜，有大鲤鱼昂首摆尾欲跃龙门，有大蘑菇的童话世界，有胖墩墩熊猫，有健硕的雪豹，还有成群的鸡鸭鹅，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那万物之主的雪人。
他们创造出这么美的雪世界有多少的欣喜，真不用打听，打开手机便能感受到，女士制作抖音，先生发个视频，全家男女老少聚在雪塑前拍起全家福，欣喜与雪塑一样高，与雪世界一样大。他们的破坏只不过是一路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可他们创造的是洁白到心的雪中世界。看看当今他们玩雪的意趣，比起自己，他们的世界丰富，意趣也高远！真不能一直住在自我记忆的乐园里。
天阴沉，但已经不下雪了，而下起了小雨，这种天气又打破了常规，农谚里说的：“春霜易雨，春雪易晴”，可雨水节气约来的这场雪，雪后并没有立刻放晴，而阴雨绵绵。因大雪封路，何时能通，这件事又上心头，便到了汽车站咨询，她们的回答，也如这阴雨天一样，说：“这个说不准，天有不测风云。”相当在理的话，再说现在工作程序化，上级没通知，谁又敢自主发声。我想有的信息民间来得更快，有的事也都是民间先试先行，便决定慢慢走到高速路口看看，高速路上是否有车辆通行。一路且走且看，又觉得雪的搞笑，她，给一路的红灯笼都加上一顶白帽，在共享单车黑色坐垫安上厚厚的白垫子，给二手车行一排车统一罩上白色车套，把一些堆在路边沙土也盖得无凌无角，变成可爱的白雪堆。我也有了破坏感，一脚踹过，或手掌拍拍，原型也就露出许多，我笑了起来，不是笑雪，是笑自己，笑自己破坏建立不起新的美，而是让美的生命更短暂。
在高跨高速路的公路桥上，看着高速路，不见积雪，但也不见车行，高速路还没启封，估计是怕路上结冰，路面会打滑。这在常理中，滑是可怕的事，故，常有警言，走好每一步路，免得滑向深渊。雪啊！这一场雪，真赐下太多道不完的哲理。
东湖就在那座公路桥边，雪景中的东湖，我没领略过，便折进东湖。不一样了，先是让我觉得湖水泛出特别清澈的光，步行道有刚洗过的洁净，亭台、雨廊加上积雪本有了雪夜归来一身梅嗅的感觉，再添融化的雪水挂上一条条冰帘，古寒之美，千年之力，透过厚厚的棉衣，逼到心房。虽说此时东湖静得只有些雪块从树上落下的声响，可让我感觉那长长雨廊中有位一身狐裘戴着白绒帽的少女，在唱着《白狐》妙曲。雪，神奇，让人在东湖有了神话。
慢慢走上一圈，赶紧离开，我真不想破坏了这个有着神话之美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