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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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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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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界线分明》

 

界线分明

                               

(一)

一说填表,就有些烦躁,规规矩矩的横行竖列,总会让我留下几笔越界跨线的痕迹,在此之前只是个烦,可今天莫名其妙,会有一种被横切竖割的感觉,一个完整的信息解构成一块块,填到相应的方格中。

表中的框格大大小小设置虽不是很科学,小心填写基本上还是能安得下,可工作履历这一栏,因为变动多了些,只能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堆,好在没有越界出线。我自己看了看,暗自发笑,不必看内容了,书写的形态就是我这一路走过来的样子。

表,是预制着等人,就如表中填写的籍贯、出生地、家庭住址,父母、主要亲属等等,都是在自己生命诞生前存在着。一个人出生,一张表从抽屉取出,那些早早预备好的信息不由分说地填写到表中,从而建立起有空间界线、时间标点、伦理秩序的成长版图。

(二)

生存的道理并不复杂,从无界限开始,填饱肚子便能成长在一天天的日子里,到了自己能独立觅食时才渐渐明白界线的存在。一条门槛区别的他家与自家,走到了村弄,发现别人家的狗会冲着吠,狗一样有界线意识,我拿起棒子或俯身拾起一块石块时,便窜回主人的家,而后从狗窦伸出头猛吠。我与爷爷说起这事,他说了一句,过门三家就是客,不能与人打架,若有人欺负你,你就跑回家!爷爷把我当小狗一样教导。但我总是忘记了,一个小小的村子,我怕啥!或许就是这个无界线的感觉,从小活出自在。

日子一天天加持,身子的光影拉长了许多,生活、游玩的区域也渐渐扩大。一天我与几个伙伴走向邻村,也是祖村。这个村比起我的村子大得多,在爷爷的讲述里祖村人人习武,那是一个让我敬畏而又神往的地方。我确信爷爷的话,他们的田都种到我村附近,他们偶有进村,亮着嗓门,狗虽不理会,吠着!可接着是主人的呵斥声“自家人,瞎了眼!”村里的人个个礼待他们。我想既然有了这种关系,他们一定也会以礼相待。

祖村很有气派,村口有个栅门楼,是座夯土楼,楼上土墙开有小洞,村里的大人说,那是土铳土炮的眼,是为防匪而设,而我们只说是干仗用。到这里不知怎么大家停下了脚步,大概心有点虚,有的说回去,不进去了,可我觉得那太丢人了,便装出一副啥都不怕的样子,带头跨过高高的栅栏,进村!我一直走在前头,势有开道先锋的样子。狗,从小巷冲出狂吠,我演绎对付村里狗的伎俩,蹲下佯装拾取石块,那狗跟自己村里狗没什么两样,转身便跑。这一来壮了我的胆,“哼哼!”两声哼出人样。到了村中城门楼与花桥头,境况有点不同了,来了三个年纪与我们差不大的,他们双手叉腰,故意挡在道中。我从来没遇见过,也从来没说过软话,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句“给我闪开,这又不是你家的路。”便要闯关,他们摆出架势要打架。这时听到花桥中老人发话,“不能欺负隔壁村人!”我让伙伴先走自己断后,从此迈入了他村的界限。回到村子时,有位伙伴不知从哪学来了一句“无理寸步难行,有理走向天下!”来说事。

又过了一两年,我们也能上山讨生活了,拔笋、采菇、砍柴薪。一次到两村交界的一座山上砍柴与祖村人遇上了。就是那位有理天下的哥们呼叫了起来,快来!快来!有人抢他砍下的柴。我随即招呼五六个人冲向那两个差不多个头的小伙伴身边,大喝一声,放下你的柴!他放下,但留下一句话,你以后别到我村来,到我村打死你!我说全部邀了他柴,再横今天就打死你,以后,以后再说!大家乐呵呵的,根本没有以后之忧。有人问那位有理天下的,你今天是理亏了吗?

村子的界线已经封不住我们了,倒是会锁住大人,也就是同一年,村里妇女上山讨笋,越到另一面相邻村的地界,挖了一些笋,结果被他村巡山的带到他们大队部,要我们大队长去领,还得罚款。我们听到这事,决定要报复。隔上两三天我们有组织地也上了那片山,一样越界到邻村山上,那位巡山的又来了,我们好几个人埋伏好,让两个伙伴上前,巡山的大喝,你们跟我到村里去,其中一位问他,干嘛?是不是想请我吃饭!我又没挖笋,我是在找山鼠路迹,想捕鼠,难道这山鼠是你家养的吗?那人凶了起来,小屁孩不要嘴叼,跟我走!让你们父母来领!那两个伙伴一边骂着,一边向我们埋伏的高处跑,我们把备好的土块,还有浇尿的泥浆,一团团掷向巡山人,掷完就跑,还留下话,你敢越界炸死你!当天的傍晚,我们被大队长叫到大队部,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一位就是巡山的,大队长是我四叔,我当然不怕,小伙伴见我不怕,他们也就胆大了。大队长让巡山的指认,同时也交代他,不可认错人。我们认得他,他没见过我们,根本认不出我们,且我们都没有紧张神态,还相互证明今天都去砍柴,无奈巡山的拎着那件满是泥迹的衣服与另一个人离开了我们村子。大队长送走他们后,回到大队部说了一句,“你们这群‘豺狗班’,水牛也敢欺负,以后可要注意点,我可保不住你们”。

(三)

写到这里我便关电脑去睡,可是没有就入睡,而是在思考着后来越界学习与生活的点点滴滴。可睡着后,来了一个很肮脏的梦,梦境中有一个大岩洞,我身处洞中,洞口上有一个古老的村庄,肮脏的是山洞中尽是上面村庄扔下的垃圾,垃圾中有许多塑料袋,塑料袋里露出青蛙头、蜥蜴头,且一律青色,面目狰狞,有的伙伴一脚踩上,可以一直不敢攀上,岩洞的另一边方是那种纤维袋装的破锅与塑料水瓢等,同伴说那里面更脏,更不能踩。我一直爬不上去,在他们生拉硬揣中上去了,又突遇一群狗,我被围在中间,这回赶不走它们,只好硬搏,结果手和脚都被咬住,且一阵阵疼痛,可我还在拼斗,痛恶狗散了便遇上了人,陌生的、相识的都有,我与他们在一架类似纺车木质机械前相聚,有的说太可惜,被烧得这样,残缺了许多,有的说,就这样还是可以保护下来,搬进博物馆。我不知道梦的意思,与朋友交流起来,她说,那是想突破现有环境压力造成的。

(四)

我的成长,真还没多少压力,一向顺顺当当,“豺狗班”散了,我离开乡村到了外地读书,从这时开始,界线又开始模糊,先是祖村与村都成我的乡村,接着是一个乡是我故乡,一个县是我故乡,当我跨出省界走到省外时整个省成了我故乡。二十多年前,一次前往新疆采风,到了若羌,遇到了一位福建老乡,还接受了他的宴请。他说福建到处是青山绿水,在新疆与树相遇就相当于遇到故乡人。确实是这样,在与这位老乡相遇之前,我在一个地名叫花土沟的地方投宿,那是一个石棉矿的产区。一路风沙,我想洗个澡,店家说这里缺的就是水,不能洗澡,工人们要洗澡的话,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坐着班车到镇上大澡堂去洗。水缺,自然树少,就花土沟整条街,也就三五株树。虽说人已经不受地理界线的框定,可风物界线还是相当难跨跃的,这里洗不了澡,只是心理上一些难受,可在“子母河”边上我登上一座小小山岗,下不来的情景,至今还让我身心皆惧。登上小山岗不见危险,可要下山时突然感觉无一草可牵,无一树可倚,只要一脚起滑,那便是滚着下山,一直滚到“子母河”中。还在河里寻找奇石的文友,他听到我呼喊,说了声:你怎么上去,就怎么下来,我也救不了你!我调整了姿势,面朝山体,手脚并用,一步步退着下山,到了山脚下,我仰面躺下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文友见我安然了,便条侃说:水土不服,你这山猴大概只会攀枝上树。

唉!心中本感觉界线模糊,对异域之山水冲动着,殊不知习性还规范在界线中,后来近一个月的新疆行走,便赔上了小心

到了和田,文友说去看看玩石的野市,我立马附义,但我出发前,咨询的当地人敢不敢砍价,他告诉我,可以砍,但是你一开口这个价,对方答应了,你就必须要,不然会跟你玩狠的!我记住了。那天清晨阳光明晃晃,我戴上墨镜,到了玩石市场,那些玩石的人大都开着越野车,车彪悍,人也彪悍,身上挂着长长项链,腰间还配有匕首,我有些胆怯,但好奇也会生胆,我慢慢地巡视,每辆车的后备箱都置满奇石,主人并没有守在车旁,倒可以随便看。可我在一辆车面前停步,细品时,一个人闪到了我面前,问了声:看上哪块。我瞧了他一眼,一身异服,佩一串绿宝石长链,露在腰间的那把小刀柄十分精妙,这玩石的跟卖土特产的真不一样,眼神中射出奇石的冷峻寒光。我没吭声,细瞧过他车上的一块块奇石。他没有催问,而静穆地站着。我随手拿起一块一手能握含的玉石,握了又握,而后呈在他面前。他打了个手势,伸出一个巴掌。我说五百吗?他点了点头,我随即伸出两个指头,他说了一句新疆语“亚克西”!就这样成交了。

我握着这块石在广场转悠了好久,文友才从玉器商店出来,他买了三块玉佩,脸上堆满了脸,说在和田买玉,百分一百二的放心。他问我掏到啥时,我便把那块玉石递上,他爱不释手,说要拿一块玉佩跟我交换。我当然不肯,我买的不是价,而是一种在破界交往的体会。一路上他絮絮叨叨,你胆大拾官做!胆大拾到宝,你那一块石,可以制作我这样的玉佩足足五枚。我乐得说上好几声“亚克西”!

在新疆走了一个月,我吃得最多的是臊子面,价格便宜,量又足,且面条有劲道,为了探个碗里虚实,一次性筷子探到碗中挑起,筷子居然被压断,再添浓郁的面香正对我口味,没有一丝的界阻线隔之感,它养胖了我的身体。

在柴达木盆地边的一个小镇听到“花儿”纯粹之音,打破了我固守的喜爱之线,多少年来一直钟爱着浑厚低沉的音乐,喜欢那种钝击而起的涟漪,去撼动自己的五腑,唤醒沉睡神经。而“花儿”之音则如天外来客,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在风行无碍的柴达木盆地上飘飘而来,让人感觉那是苍茫戈壁飞舞的彩带,是穿过沙漠的一股清流,热烈奔放,成为了一股可以驰骋于戈壁与大漠的力量,成了孤寂中最本能奔跑的力量。听到这种音乐,真不必说穿透力的话题,她的力量可以在苍茫中舞蹈,可以在辽阔中飞翔,可以在死寂中复苏。她,模糊了我心中所持的界线感,回到本真,且在超越,一曲终了,一曲又起,跟着她飞升、落地,灵魂出窍,我愿意是一株沙漠里芨芨草,在她的爱抚里顽强地长出有硬度的生命,我愿意是一粒沙静静地躺在月光下,体味着昼夜的温差,当然更喜欢也能成为一个这样的歌手,在天幕下,月光前,为一个生命的存在而歌唱,让渺小在歌唱中瞬间顽强,让心气随歌声一波波渲染而出。我都可以不存在了,还有什么界线存在。

行走新疆时正值夏天,可穿越阿尔金山时,车窗前见到雪山,山垭口公路两旁依然有积雪;在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遇过沙尘暴;在锁阳城的城楼上,听到这座城毁灭的故事,在老米兰博物馆里,看到罗布泊人当年摇船捕鱼的照片。

……

 

界线,界线,对于一粒沙一样的我,有什么界线。从新疆回来,我见一切都是那么可爱,都值得我尊重,一切又让我都不要计较。

(六)

一个人可以有,也可以无,一群人可以商量着有与无,一个团体,一个社会不能商量,只能约定俗成,界线分明

    一场以文学名义出县,中途上来一位中年村民,我挪了行李让他坐在我身边,看他壮实,浑身是劲,一定是守在村里干农活的主。他倒健谈,车子过了县界牌坊时,他说,虽说县界碑立在这,但他村子的田、山依然管业牌坊外。我立即询问那会不会产生地界纠纷?

“纠纷过,村里还组织械斗,虽说邻村十有八亲,但地界之争时,谁也不认亲戚。直到纠纷解决后,才恢复走亲戚。”听到这些,心里咯噔一下,在看着一脉脉的山峦中,一垅垅的菜畦里,明白秩序是在各种的界线里排列组合。我本应该是个明白人,可不知怎么在一次讨论会上的发言,我又有点出格,正如填表一样,本想写得工工整整,可总有一两笔破格而出,真是贻笑于大方。同来交流的文友说,这一来让你出名了。唉!出了个与我的年纪、经历都不配搭的名。长在老年人脸上的粉刺,不再是青春痘了,那是腐烂,人们不能接受,自己也相当难受。

    回到单位开始填表,一直提醒着自己小心点填,不要再填出格了。界线分明,才是真正得体。

 

                            2022、1、11日于听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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