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 源
(一)
“榕子,《吧拉拉小魔仙》好看吗?你认真看,妈妈去洗个澡,明天带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雪。”
“妈,真的吗?太好了,看雪啦,看雪啦!”
我摸了摸孩子的头,在他脸颊上亲一口,拿了条白色的浴巾,还捎上一条天蓝色擦脚布进了浴室。
打开浴室里暖风,蜕去了身上的毛衣与内衣。穿着三点式,放下一头披肩长发,晃了晃头,一甩,一股黑色波浪从我浑圆白晰肩上滑过。好几年,我没仔细端详过自己。今天要好好看看,我还有资本去远方与人相亲吗?站在梳妆镜前,打量起自己,这张脸虽不及尖下巴的瓜籽脸清秀,但如莲花之瓣,柔顺端庄。镜中的双眸,黑白分明,有着一尘不染的明澈。这样的明眸怎么就会看错人,嫁错人呢?真不应该啊!我一边自责,一边脱去身上最后的几丝遮羞布,随手一扔,审视着自己的通体,抬起双手从胸前摸到腹部。唉!什么都还好,就是这个皮囊有点鼓了。孩子,全是为了你啊!想让你吃好些,可你偏偏好上外卖,是不是跟你爸一样,不喜欢家里的味而喜欢外面的重口味。也怨我那一回,为了赶一份材料,忙不过来,让你尝到外卖的味道,万万没想到你一尝成瘾,后来为了留住你的胃,我读烹饪的书,学烹调,可依然像我想挽回你爸一样挽回不了你的胃,结果把自己养胖了。这腰里的肉怎么不长你的身上去,都7岁了,还是那么瘦小。
淋浴器的热水哗啦啦从我的头上浇灌而下,一股股热流淌过我全身,浴室里雾气升腾。我不知是缺氧还是想起往事,感觉自己就要窒息过去一样,就在那雾气中,看到了那个尖酸刻薄的他与一个女人手挽着手从我与家振结婚住的宿舍楼楼梯而下,我一声声地喊着,家振、家振!你不能弃下我母子,可听到的回应是他与那个女的亲嘴声与突突的下楼声和小车发动的声。
孩子喊着:“妈妈,妈妈!洗好了吗?电视里有雪,快来看,快来看啊!看看明天我们看的雪跟这会不会一样?”
听到孩子的喊声,我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是坐在淋浴室地上,背靠着墙,任凭热水冲涮着。我伸了伸腿,还好两腿挺灵活,虽然不是那么修长,但在我一米六三的身材构架里比例适宜,挺了挺腰,很有力道,前两年练过瑜伽,这腰的柔度劲度都在,摸过全身没有受伤的迹象,两手一支我站了起来,又左侧弯右侧弯,一切正常。对着孩子回应,“快好了,你看吧,看看是不是真的喜欢!”
“妈妈,你给我备好滑雪衣与眼镜了吗?电视里的人在雪地上会飞呢!那白雪公主好美,我要当白雪王子。”
“备了,备了!榕子,我们不想当什么王子,只要能在雪原里自由的飞翔就够了。”
我扛出行李箱整理着,孩子的羽绒服,自己的保暖衣服,一件件折叠放好。孩子手里拿着变形金刚一边盯着电视。我回过头来看看孩子,见到黑黝黝的眼珠,突然感觉心里有些发慌,这一去,真的能让他自由飞翔吗?我站了起来,紧紧地搂着他,泪水漱漱而下。
看雪,看雪,这不是骗孩子吗?分明是跨越南北的一场相亲。虽然说现在的交通,现在的通讯,空间会被拉近到眼前,但人心不像空间,人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依然远近难测。这几年与他偶有联系,微信中能让我决定去赴这一场约会的理由,仅仅是他言语的表达。
说真的,他发来许多诗文,仅有那篇写他感冒了,那种无助与孤独让我有着同病相怜的共鸣,至于别的诗文,就感觉是码在屏幕上的黑字,都掻不到我的痒处,更不用说触动我的心扉。虽说也见过两回面,初识在我老领导孩子婚宴上,寒喧在一个网站邀请的作者聚会中。看他谈吐得体,且带有几分功成业就的成熟与自信,几分儒雅中不缺幽默,心存几分好感,彼此加了微信后才知道他一样是离异的。
(二)
认识他时是在我离婚后的一年,孩子才4岁,我才越过而立之年。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虽不是寡妇,但我是单身女人,样样桩桩让我觉得这日子真过得有些烦。不断有人介绍对象,不断有人加微信,更难堪的是一些男人总在深夜打来问候电话。有的说出差来到榕城,能不能见个面;有的说出差在外,能不能让我也出去走一趟。总而言之,一个个就怕我寂寞孤单,且都隐含着以身相许。
我讨厌这样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别人的家伙,拉黑许多曾经或后来相识的那些家伙的电话与微信。我确实也相过亲,那是去年的一个夏天,撮合人为我们安排了一个晚餐,我带着孩子如期而至,对方也带着孩子。他的儿子比我孩子大两岁。饭局中,大家相互尊敬,显得有些拘谨。两个孩子吃过几道菜后,就各去玩了。结果万万想不到,孩子哭着回来,说哥哥打他,就因为在大厅沙发上玩的时候,他的儿子占了长沙发要躺着,我的孩子不肯,就动起了手。双方儿子一起告状,虽说我们彼此骂儿子,彼此宽慰对方的儿子,但我心灰了。这能摆得平吗?大人的心是一杆天平,孩子就是法码,能不倾斜吗?
“孩子相处久了,就有感情,就会亲如兄弟!”
撮合的人说个不停,可我闻若风过,如餐桌上的那一道道菜,冒起的热气,尽是辛酸苦辣味。
儿子苦,记得离婚前,有一个周末早上,他父亲要出门玩,孩子拉着他的衣角要跟着去,他父亲骗不开他时,居然重重地推搡了他,结果儿子一头磕在客厅的瓷砖上。我揉搓着他额前的肿块发誓,我不能让儿子受半点委屈。后来还发生一次更令我恼怒铭心的事,儿子在家不知怎么撕碎了他,也就是家振的一份什么文件,家振居然从厨房操着刀,瞪圆双眼,说要剁了他的双手。我一气之下夺过刀,喊了声,你吓坏我儿子,我就剁了你。
我偶尔夜里写点东西,时不时会被儿子惊梦打断。他会在梦里突然惊叫,会在梦里突然跃起,会在梦里突然哭喊。几次后我也不再写东西了。总是搂着他,让他安稳地睡着。在此之前我虽不算网红,但我每一篇博文阅读量不下两千,博客中的留言都有几十条,许多博文,小诗都被许多网站转摘,有的成为一些公司宣传的软文。可我为了儿子舍下了,我能让他受委屈吗?
他们发现我在神游了,不停端杯示敬,不停地叫着,吃!吃!可我真的神游了,我的情绪跟着那一道道美味腾起的热气飘起,飘到了窗外,直到菜凉席散。
后来知道我心结的撮合者,说这次是一个不带儿女的,纯粹的单身者,我让孩子又去吃饭时,孩子说:“你去吃饭,给我叫个外卖。”我能舍得下吗?建个家庭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过得平安,不就是让孩子有个依靠吗?他若不要,我又何求。
若仅仅求个养活孩子,真大可不必,我跑过营销,业绩超过同行,都成了市里劳模,若论收入,我月薪超过公务员的处级待遇,且如今我还做些营销策划,总感觉活得挺有价值。曾一位有点职位的追求者发来微信:“你有房有车,我有权有职,我们结婚那可谓是富贵两全。”我只给他回了个尴尬的表情。我什么都不为,只为孩子,只为自在平安。
孩子从房间里拿出一双旱冰鞋。
“妈妈,这要带走,我要在真正雪地里滑给你看!”
我抹了抹泪水。说:“不用,滑雪是用雪橇”。
我的孩子真有些敏感,没有了高兴劲,且还有点伤感,说:“妈妈,我不去看雪,等长大了再看,你让外婆来陪我。”
“榕子,怎么啦?你在哪儿,妈就在哪儿!”我迅速地把箱子的拉链嗽噜噜地拉上。搂着他说,“睡,明天要早起,乖!”
“妈妈,我怕看雪的地方也有哥哥欺负我。”
“榕子,妈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孩子睡了,嘴角微微翘起,眉宇间舒展着,他一定是梦在美妙的雪景中。可我久久不能入眠,这次能坚定赴约,我妈也是一剂引发冲动的药。窗外呼呼的风吼着,平日子里我不会在乎,可今晚听到的又是我妈一声声的咆哮。“你要离婚,我就不活了!”
“我们葛家没有离婚过的人。”
“女人就该讲个德,就该容忍。”
这是她每次我与家振争吵后,得知消息时的骂声。家振常是恶人先告状,每每家里有点小磨擦,他就会打电话给我妈,且还添油加醋渲染一番。我的妈,我的亲娘,就信以为真,不问清白地指责我,痛骂我。我参加工作时我买了一条露肩的裙子,她拿起剪刀把它剪得七零八碎,还留下一句“女孩子要的是端正,持家!露了给人看,有什么意思。”还定下家规,晚上不得超过九点就得回家。到处把家振捧上天,说年纪轻轻就是工程师,不仅收入高,人缘又好。她根本不知道那刻薄的家伙,有一次在药店备些家庭常用药品时我多要了一支唇膏,他就开着车走了,半夜时分把我抛在离家几公里远的药店里。殊不知我调动,他不让我参加单位同事们为我饯行晚宴。殊不知他为了约会在中秋晚餐上摔了筷子而赴他的情人去。
……
就是后来知道了许多,也还是指责我,来我家帮助看几天孩子,总是在孩子面前数落我,说我自作自受,活该!
我忍,忍!可一次,她为了赶一场法会,居然不打招呼就把孩子锁在家里自己赶场去了。孩子从床上爬下,爬上办公桌,爬到阳窗户前,爬到了防盗网前。我再也受不了,就让她回家,不要再掺和我的事。
我就是想不通,母鸡尚能双翼护小鸡,她怎么就不会,而总是拎个传统的破蛹紧紧裹着我,还用自己的生死来挟持我。虽然她时不时会询问经济,打钱给我,可这钱根本买不来我梦想的翅膀,只会成为我死亡婚姻坟前的砖头。我想远离她们,远离这里,让她的紧箍咒失去灵力,能过上一段自由的生活,也让孩子能踩着雪橇飞翔起来。
这些日子与那位名叫曹雪莱的作家谈了些涉及婚姻的问题。他说了许多优越的条件,并不打动我,也没坚定我的信心,什么出国旅游,什么大房子,什么名牌高档衣装,什么钻石、高档手表,什么很好的工作岗位。而是他说“我会把你的儿子当亲儿子”让我动心,所以才想去看看。
我要去东北相亲的事,没有告诉父母,只说去旅游,从离异后虽然带着孩子辛苦,但生活还是安排的挺好,每年都有出游一趟,有时带孩子去,有时把孩子安顿到妹妹家。
虽然说不再让母亲掺和我的事,但母亲还是十分疼爱我孩子,孩子与她亲,总说喜欢外婆烧的菜,总让我要带他到外婆家。这样我对母亲的埋怨也随时光淡去了许多。寒暑假就让母亲带带孩子。血缘之亲流在血脉里,特别是母女之亲,就是不连心,也是杆连枝之亲。可就在前几天她又拿我的婚姻说事,居然托人来劝我复婚。这如一把破旧的钝刀直刺心窝,流出的鲜血还染上陈年的淤块。我没有流泪,从牙缝间挤出一行字。“你走吧!转告我妈,她女儿会为她收尸的!”
本想安静点陪着孩子过下去,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次次让我噩梦连连,不是走到断崖,就是误入荆棘密布的丛林,鬼魅狰狞,虚汗涔涔。我没办法让他们马不停蹄地滚,我自己躲,躲得远远的。
(三)
时间已过子夜,我实在无眠,又翻出远方那位名叫雪莱先生的微信,一条条再读,他仿佛安排的相当妥贴,特别是对我儿子的事,说当亲儿子,等长大能独立,再给他房子,这样孩子以后的日子有了保障。雪莱,雪莱!我就信你的,再过几个钟头我就带上孩子与你相约。我穿上室内保暖衣,净了净手,到供在家里的观音菩萨前焚了一炷香,心情平静了许多,躺下歇息。孩子轻轻的呼吸,也为我催来了一些睡意。
我带上孩子,叫了嘀嘀打车,从城里到机场也得有半个多钟头的行程。孩子依着我,先是两只小手搂着我,可我并没有多少自信这次的行程,摸了摸头,心里默念,菩萨保佑,一切随缘。车里的空调足够温暖,孩子坐正了,说:“妈妈,我昨晚梦里滑雪了,飞的好高,可要落下时,地上没了雪,好像是自家小区那块花园。”
“好梦,孩子,能在雪原飞起,又能回到家里,多好!”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则更不踏实,孩了的愿望有可能在大北方落不了地,还是要回家的。
登机了,我给一位一直关心我的长辈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我这次看雪的行程。他是这样回的“尊重你的选择,诸事复杂,雪景可见,人心难测,你要给自己设上一条底线,不管面前是什么情态,底线不可超越,方保自己与孩子平安。”这些年这位长辈如师如父如兄,一些事我总会请教于他。他常会在我迷茫时点亮一盏灯。在我回复的两个嗯、嗯后,他又回了一条,“平安第一,一定要让我知道恩有源,债有主。祝福!”
飞机上有足够的时间休息。我贴着孩子的耳边说:“榕子,妈妈眯会儿,你自己看看窗外云影。”他点了点头。几次他与我出行,都非常配合,且有着男子汉的气度。言语不多,就是有一些疑问也总是轻声对我耳语。虽说心悬在空中,然而疲惫是最好的安眠药,我真睡着了。
飞机在中途有歇息片刻,把我的小睡分了两段,把这两段相连起来,本可以做上一场跨越南北的一个长梦。但没有,一丁点都没有,就连一片云影也没留心过。
“榕子,到了,这一路你看到天上云了吗?”
“妈妈,我没怎么看,依着你也睡了。”
“榕子,等下有人来接我们,你就叫叔叔!别的什么都不问不说,知道吗?”
“知道了,反正我就是为看雪、滑雪!”
我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拉着行李箱,走到了出口。
雪莱等在出口处,虽说三年不见,彼此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托了托眼镜,说了一句我不太喜欢的欢迎词。“我代表大东北人民欢迎你,榕城嫩妹!”我浅浅一笑。怎么一个文人吐出官腔来。我跑业务时,虽也有听到接机的人说代表公司欢迎您!那是真的代表。而这是约会,怎么不漫浪些,虽说我也不喜欢拿束花等,那也该说一句妥贴点,带点温度,带点心情的话。例如:“感谢你,如约而至,欢迎!”或者再升温些,且能关心到我孩子,说上一句“终于盼来了,感谢你,还带来宝贝!”
孩子挺乖,一声“叔叔好!”完成了我们的对接。雪莱伸过手要牵孩子,可孩子并没有伸手,他只好接过我行李箱。
车子启动,我搂了搂孩子,便向我那位长辈发了条微信,告诉他,来人接到我们。长辈回了条,“那好,那好!恩有头,债有主了,相信你的感觉与智慧!”这就是温情,这就是关心,这就是后方的力量。
(四)
雪莱开着车,说起许多大东北的掌故,开始我还是认真地听着,但我发觉他有些自恋,有些损他而抬已。我理解这情怀,但我不想听。就说:“留心路面,平安是福!”我便把耳机一个塞在孩子的耳朵,一个塞到了自己的耳朵,听听音乐,可随机播的居然是刘欢演唱的《北京人在纽约》的主题曲。我手机下载有近百首的乐曲,还有一些经典名著,怎么就播出这一曲呢?乐曲响起,片头语如咒而来。
“如果你爱他
就把他送到纽约去
那里是人间的天堂
如果你恨他
就把他送到纽约去
那里是人间地狱。”
我收看这部电视剧是在产假期间,那时母亲护理,大事小事她收拾着,我除了哺乳,别的就没我的事,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消遣,就与这电视剧结下半个多月的缘份。也因为孩子出生,我与家振分房了,虽然说后来发现他在婚姻前就有她人,只不过那时潜得深,隐藏的好。分房后,他经常深夜才归。就是在家时也是与电脑相守,从没来我房里看看孩子与我。我有时敲门而进他的房间,他不是游戏,就是股票,但会假惺惺抱抱我,说上一句:“大功臣,你好好休养,等股票挣了钱,好好报答你。”
实际上他更多的时间是与他的女友火热的网聊。渐渐地他开始长夜不归,手机关机,且出差也多了起来。我产假期满了,又上班了,让他搬回房间睡,他居然说:“那房间乳味太浓,不习惯。”就这样拒绝了。正常的家庭作业,他再也没有完成。我开始失眠,开始听到他半夜出门的脚步声,开始看到他脸上有了对我们母子多了不屑的表情。我们开始拌嘴,争吵,摔东西。在我家的母亲,也就从劝慰我,到骂我,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直到她生气地回家去了。我也生气,母亲怎么从不指责他一言半句,总把一切的不是,归到我身上,还搬出那些三纲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她走了,我没有挽留,倒觉得少了一件束缚我的古代粗布衫。
我的婚姻开始从天堂走向地狱。我抱着孩子不是唱什么“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而是想着那片子的片首语,唱的是他的主题曲《千万次的问》: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可是你却并不在意
你不象是在我梦里
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
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
问我到底爱不爱你
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 self
问自己是否离的开你
我今生看来注定要独行
……”
孩子把耳机塞回我的另一只耳朵。
“妈,这首歌你常唱,我也都会背了,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 。”
我也不听了,只是感觉怎么会一播放就是这,今天可是来赴约,可是想给孩了有个雪原一样洁净,可以飞翔的世界。
“妈妈,这里的树怎么都是光秃秃枝丫,不见绿叶?”
我正想着找点理由解释时,想怎么跟孩子说。雪莱接话了。
“大东北,一切有劲,这树也就腰杆挺拔,枝丫有力,哪像南方,就是树也是垂枝弯腰,一幅女人相。”
“哦!”孩子侧着脸,想要看看我的表情。我很不满意这个回答,轻轻对孩子说:“这些是落叶树,等春天来了,就有绿叶。”
“唉,我还以为是枯死的树。”
雪莱又来了,“什么枯死,小小年纪,不要说死字。”孩子就此缄口不语了。我的心也有了些凉意,拔凉拔凉的感觉,原来他的心里深埋着一种瞧不起南方人的种子,有着容不得童真的劣根。
“榕子,草木枯荣,随季节变化,我们城市里的大榕树是常绿树,一树成林,山野间也有许多落叶树,这个季节也像这里的树一样,只是你没看到,以后妈妈带你去看。”
车子进了小区,我牵着孩子跟着雪莱被电梯升到10楼。才迈进套房,看孩子用手掩了掩了口鼻,我知道孩子跟我一样,不适应这个味儿。我知道开着暖气紧闭窗户,自然就蓄储着许多味儿。我轻轻拿下孩子的手,不让雪莱看到他的举动。
雪莱确实精心准备。进门两大一小的三双拖鞋就证明了他用心。
“房子满意吧,温暖吧!这可是厅级待遇的房。”
红地毯、大沙发,大幅画作镶嵌在沙发背后,沙发对面的电视墙又是一幅刺绣的迎客松。我牵过孩子坐在沙发上,感觉这像领导的会客厅,不像是家。孩子坐在我边上,虽说只是单人沙发,可足足栖下两个人。孩子左顾右看,正想开口说话时,雪莱端上茶水。他把茶水放在茶几上时问:“叔叔的房子好吗?”
一个“好”字,孩子脱口而出。
“真乖,叔叔带你看看。这是你与你妈的房间,这是书房,这是客房,这是叔叔的房间,叔叔的房间没经许可是不能进去的。知道了吗?”
“嗯,嗯!叔叔怎么这么多书,每个房间都有书,我以为就是我家书多,居然还没您多。”
“哈哈哈,你妈只是小作家,叔叔是大作家,大作家当然书就多。”
“不,我妈才是大作家,许多书上都有我妈的文章。”
这孩子也真有许多让我感动的地方,有时一同去买菜总争着要帮我拎菜,有一次有个同事跟我开玩笑说“葛一芳,你再这么说我跟你不客气了。”孩子居然双眼一瞪,站在我面前,双手叉腰,呼出大气。
雪莱说我只是小作家,他是大作家自然引起了他不满。
他一屁股重重地坐到我身边。雪莱仿佛有点觉察,便拿了个苹果给他,他随手放到茶几上,问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话。
“你的房间我不去,但这客厅,我可以翻跟斗,玩打仗吗?”
“当然行,但要爱护公物。”雪莱指着沙发背后的画说:“这是名家手笔,一平尺可值五千,这可是六尺大画。”又指指电视背景墙上的迎客松。“这可是民间艺术家珍品,价值也是几万。”又一样样指着,这是什么花瓶,那是什么奇石,总之件件是宝。
可想而知我此时心里的滋味,但我并没有喷出什么话,让孩子爱护这些是好的,为什么不说这些艺术品的美,而只赏识它的价格,满口吐出的尽是铜臭味。
“孩子,在叔叔这里,妈妈是刘姥姥,你成了板儿。”
雪莱听到我这句话,可能感觉自己说了这些有点不妥,连忙说:“你们洗洗,晚上请你们吃火锅!”
雪莱还是挺细心,知道南方人怕重口味,点的菜倒是比较素淡。我对饮食的要求,一则清淡,二则还是清淡,葱、蒜我都不吃。孩子比较喜欢重口味,晚餐倒能适合他的胃口。
躺下了,我给长辈发了条报安的微信,他这样回的“留心细节,一切皆缘。”我正想回复。孩子凑近我问“妈妈,什么时候看雪?”
“榕子,可能有点不巧,妈妈原以为这里是冰天雪地,没想到没雪。”
唉!
“妈妈,那叔叔说不要进他房间,是不是也怕我撕了他文件,可我怕了,哪还敢撕,我梦里常被刀吓醒。”
可怕,可怕,雪莱身上有许多家振的影子。就是一翻好意,也是粗声厉气,没一点体贴的表达。就在晚餐前,我发现浴室里没有电吹风,我说要去买个电吹风,他冒出一句“别管了,别管了,我去,女人真麻烦。”两个男人的基因不同,生长的地域也不同,工作成长的经历也不同,而这种强势,不容分说的性子也完全一样。长辈说的好,要看细节,要看根性,这雪莱是不是就有这主宰者的根性呢?对孩子也是一样,当年孩子一个人在家,跑到他爸房间把一台破旧的播放机拆成好几腿,他一指指向我的鼻尖骂开,“你看,你看,生了什么东西,简直就是败家子。”又一指指向孩子大吼“以后不准再到我的房间。”
唉,这里冬天不下雪,看起来难圆孩子的梦,我自己的梦就无所谓了。我打从离异后倒挺会抓紧时间睡,跑业务时可以在车上睡,做策划时可以伏在案上睡,平时忙完家务洗完澡依着孩子倒头便睡。今天也累了,搂着孩子也睡得挺好。等我醒来时,客厅里有了许多声音,我感觉奇怪,怎么早上就有人串门。我唤醒孩子,起床洗刷。走到客厅看到了好几位人。雪莱一一介绍,原来都是他家的兄弟姐妹。
唉,大概是特意来看我了。
餐桌摆得像设宴,连高脚杯也摆上。我家乡有早茶,哪有早酒。可又能说啥,只好与孩子一道坐进雪莱设的局,以一句入乡随俗来安顿自己。雪莱向我杯中斟酒,我看着杯,有大半杯了,轻轻敲桌示意,够了。他把酒瓶递给了他弟弟,而后为孩夹了把鸡腿。孩子看了看我便吃了起来。
雪莱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我以为他开始致辞,没想到一串的说词,既不是致辞,也不是饮食文化,而有点像营销说词。
“这酒,大东北最好的玉米酿造而出,全国少有;这鸡,是大东北散养的笨鸡,南方人别想吃到;这五谷杂粮,甭说都生产在大东北黑土地上,更重要我是选择最生态的产地,让他们送来。……”说了一阵子,才举起杯。几个亲戚也跟着我一愣一愣。孩子就在大家稍停时突然说:“这鸡不知做错了什么,在这里叫笨鸡,在我们家乡又称土鸡,这鸡真的又笨又土吗?”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有的为孩子竖起了拇指,说:“作家的孩子真幽默!”
一阵欢笑过去,都举起了杯大家相互碰了碰,他们都干了。这下目光齐聚到我这里,看着我手中的酒杯。我微微一笑,也把大半杯的白酒一口喝干,在大家的视线里亮了亮杯才放下。有的竖起拇指赞,有的说:“豪爽,雪莱哥有眼光。”而雪莱则说:“真有点大东北的样子,这样走出去,再也不丢脸了。”
我想笑,可我笑不起来了,难道不这么喝就丢脸,难道别的地方人喝酒就没点酒性。我的工作接触过的客户,文学笔会的文友,采风的作家们都不乏这种喝酒的率性。为什么雪莱一张口都喜欢冠上一个大东北的由头。这让我想起了太多,我边嚼着玉米,他们交流什么我仿佛都听不到,就像那次在榕城赴宴两个孩子吵架后一样,宴席上的话模糊成缕缕烟雾,升腾离去。我在自己细嚼的声里,听到《四世同堂》里的丁约翰,不论说起啥,都离不开“英国府”,半瓶酒、一罐油都要加上英国府三个字。还听到一些宫廷剧里的太监不阴不阳的话话中,总带着宫里二字。听到坊巷中一些老人,还总是把火柴等日用品冠上一个洋字,什么洋火、洋油、洋钉。念到斯,就感觉这浓郁的大葱味大蒜味的宴席里还多了那股腐朽的味。
(五)
一个上午就这样耗了过去,孩子觉得有些等不及,他念念不忘是去看雪、滑雪,要在雪原里飞翔。回到房里,他立即问:“妈妈,什么时候看雪?”
“榕子,你看看窗外,不是没下雪吗?你就安心。下午去城里看看风景好吗?”
他嘟着嘴,一脸无奈。
雪莱敲门了,我让孩子穿上厚厚羽绒服,穿上防冻的棉鞋出发了。雪莱说:“带你们去看看哈尔滨的标志性建筑索菲亚教堂。”
“妈妈,你不是信佛教吗?怎么去看教堂?”
雪莱还没等我开口,居然带训斥的语气说:“小屁孩真多话,只是参观,又不是去朝拜,有什么不可以去。”
孩子有点委屈,但没顶嘴,也不见得失志。若是在家他一定会反驳回去的。就前些日子,我只嘀咕了声“家振啊家振,你已经一年没给孩子打抚养费了,太过份了吧”。正在一旁玩着变型金刚的他,立码放下,又是双手叉腰,吼了起来“我改姓葛,再也不认这个父亲。”后面还有一大串的话。今天,能不顶嘴,息事宁人算是开了天门。
有时我总嫌着他身上带有点其父刻薄无情的基因,但有时候又觉得挺可爱,有正义感。当然我清楚,不能纵容他这样发展下去,要引导他要学会宽容人家,学会关心别人,体谅别人,所以我曾安排他参加寺院组织的夏令营活动,让他独立生活在寺院中,学会与小朋友相处,学会一些规矩,目的就是要在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一粒宽容、崇尚的种子。他从参加这些活动回来后,真有一些变化,再也不像他父亲一样,总是剩饭剩菜,吃完饭筷子一撂便玩起手机。会把饭吃的干干净净,会随手把碗筷收拾好放到厨房洗碗池中。自言自语道:“师父说,糟蹋一粒就会少了一碗饭的福报。还像老师一样,让我们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大概就是他跟着我参加过法会讲座,夏令营在寺院里学习生活过,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佛教、道教、基督教等信仰的不同。在家里他见我有点不开心时,他会学着小沙弥打坐,双手合掌双眼微闭,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放下!放下!”我被他逗乐了。回应他“施主明白,放下!放下!”
今天孩子的疑问并不见怪,我轻声对他说“这个教堂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也就是看到这教堂就能认出这个城市。值得去看看,你等下要细心看看他美在哪。”
车子停好了,孩子牵着我的手跟着雪莱向教堂方向走去。雪莱大概也想与我亲近些,几次靠近我,示意要挽着同行,可没想到的是他走到左边孩子就放了右手而牵我左手,他走到右边,孩子又挣脱左手,牵着我的右手,总阻在我与雪莱中间。几次后雪莱有点不高兴,自己就快步走在前面。孩子不说话只抬了抬头看了看我,见我微笑着,他就做了个鬼脸,得意着自己的举动。
可就在他得意的时候,我们没看清路上有层小积水,我们不知道这积水已结成坚实的冰,我们中彩了,一下子滑倒,两个屁股齐坐到冰面上。孩子比我灵活,比我还快爬了起来,一个劲地问“妈妈,摔疼了吗?”而后向冰面跺脚,嘴里骂着“破路,破路!”雪莱回头看见我们摔倒,看见我们都爬了起来,看见我们又如初行走,知道没什么伤害。就说“自食其果了吧,若挽着我,就不会滑倒,这是大东北给你小小的惩罚!还责怪什么破路!告诉你们,大东北的路可是处处有机关的。”
孩子仿佛有点敌意了,发出了“哼哼”两声鼻音。
到了教堂边,我凭攻略中看到的知识,和孩子说,这教堂虽不怎么高大,可是全木结构,你看顶上,那像什么型状?
“像动画片里白雪公主的城堡,也有点像电视里的蒙古包。”
“对,对,都像。”
雪莱又来了,“不懂装懂,什么都像,这个建筑风格上整体属拜占庭风格,主穹顶、钟楼又有俄罗斯传统的‘帐篷顶’‘洋葱头’造型。”
“对,对就是洋葱头,怪不得那个家满是洋葱头的味,难闻死了。”孩子学着一副老爷腔。孩子怎么突然会冒出这话,全出乎我意料。
“你看,你看,你看,你是怎么教孩子的?”那机枪扫射的语速。让我感觉一阵耳鸣,雪莱变成了家振,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家振。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许这只是自己心里的阴影成魔在作祟。雪莱不仅只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位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家振是什么,我只能说他是堆垃圾,怎么会一样呢?一定是自己心魔作怪。我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祈求菩萨给我智慧,让自己心平静下来。
雪莱要我母子在教堂前拍照,我拉拉孩子就让他拍,广场的游人又哪个不在拍照,长镜头的相机在拍,手机也在拍,有合照,有自拍。肯定有许多人在发朋友圈,晒着此境中的自我。他走到孩子身边,说:“你会拍的来吗?你来拍张我与你妈的合影。”他递过手机,一手就搂到我腰部,我本能地挪了挪,示意他拿开手,他苦笑了一下,直直地站着,我迅速走过去,跟孩子说“用妈的手机拍。”我把雪莱的手机换回,孩子拍下了我与雪莱的合影。
“葛一芳,你可以发朋友圈了,写上一句与大作家雪莱同框了。”
我有一种动物皮毛过敏的感觉。前一个月孩子抱回邻居宠物狗在家里客厅玩,我也觉得好玩抚摸了一把,结果浑身骚痒,怎么现在也是这感觉。雪莱只是靠了靠,怎么也这样。他一定要看照片,我就打开手机让他看,他又故意借机搂着我,把头靠在我肩上欣赏着照片,凑着我耳根说:“多有夫妻相。”
“痒!痒!”我迅速拉开与他的距离。总感他发的气场让我难受,虽说带着孩子,在这广场、教堂中雪莱多次侍期接近我,可我都自然的躲闪。我并不只针对雪莱,对一切陌生的气场,就有着自然的敏感。如蛙触热,一跃而起。打心里,我还是理解雪莱的行为,毕间微信中两个人相约见面,且谈论过婚姻,来点爱昧的是在情理之中。虽不敢肯定雪莱是不是一个轻薄见色起念的主,总之我是不会接受这种亲近。跑业务时也有个别领导、老总也就有这种不检点的行为。我也一样有着这反应,当然也顾不得雪莱高兴不高兴。唉!我一声长叹,女人啊!真悲催,为什么总会摊上这种莫名的亲近。
在索亚菲教堂我们逗留了一个多钟头,雪莱说去郊外他朋友家吃晚餐。我想这人是不是太好摆谱了,我们又没确定能结婚,为什么要招摇呢?可此时我没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无聊中又调出这几天我与雪莱微信的谈话记录回看:
“亲爱的,很高兴你应许了我,我已为你安排隆重的接风宴。接后几天是这样安排。11号午餐同学安排,12号晚餐同事安排,13号晚餐老部下安排,14号午餐一个出版社老总安排。期待!”
“雪莱,感谢您的热情与周密安排,心意我领了。可我一向不善于应酬,且我胃小也怕撑了,请尊重我的意见退了他们的预定,多留点时间给我们自己。”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可我想你穿上我为你买的几万元的狐裘,再戴上我为你备的钻戒,闪亮登场,那该多出众、风光啊!”
“谢谢你的好意,我有动物过敏症,穿不了狐裘。晚安!”记得当时就有点不开心了,把当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又翻开第二天的聊天记录:
“亲爱的芳,你是否考虑带上离婚证书,到这边我们就登记领证。”
“你有这心很好,但是不是着急了些,这一领证,我孩子怎么办?我工作怎么办?”
“孩子我就当是亲儿子一样看,我会供他读书上大学或留学。”
“你可以不工作,我可以养你!”
“不行,我还年轻,我要工作,让我当一个家庭专职保姆我是不会干的。”
“那好,我明天马上跑你工作的事,你把要求与简历发来。”
我又回了句:“晚安!”
“亲爱的芳,我真想你躺在我身边!”
我不再回复他。
又翻开新一天。
第一条是转账打来一笔款。
“这是给你母子的订机票的款。没别的意思。”
记得那天没有收款也没给他回复什么。到了晚上他急了打来电话,说了许多,我才点了接收。也就在第二天订了机票,便在微信上告诉了他确切前往东北的时间。他发了一串拥抱的图片。
又翻开新一天。
“亲爱的芳,休息了吗?好想你了。”
“没有,在小区陪孩子走路。”
“你就抽点时间陪我,一直陪孩子干嘛?”
我看到这,没回他的微信。
又翻开新一天。
“工作稳妥了,是一个国有企业,让你做行政人员,凭你的资质,可以套到正科级。这个该满意了吧!”
我回了张笑脸给他。
“这下该可以带上你所有的证件来了吧,若只是想来看看你就别来了。”
这下我没回,而是当场把机票退了,把钱汇还给他。
我没告诉他退机票的事,有可能他有所感觉,就打来电话。我说明天再说,孩子要睡,我不能吵他。
第二天一大早,雪莱又来了电话,从客观上说了许多,又说许多朋友都知道这件事,一定要给他台阶下。我也就因此与他约定,不住家里,不接受任何宴请,没领证不可越雷池一步。他都答应,但他说附近没什么好宾馆,再则出入不方便,就在家里给我单独收拾一个房间,让我母子住,别的事等见过之后再说。我是这样带着孩子来看雪的。
我重读着微信记录,孩子看着一路风景。
“妈妈,这里怎么看不到天,灰蒙蒙的。”
“榕子,这几天可能是天气不好。”我不说这是里空气质量问题,不说重工业污染,我要给孩子留有更多的蓝天白云。
到了郊外,跟榕城的郊区差不了多少,都是一家一溜房。
雪莱说:“这个朋友我对他有恩,他的工作是我帮他找的,你们到他家不必拘谨与客气。他只不过是一个在省直机关中的工人。”我摇了摇头。不平等的交往换不来平等的地位,接受施舍,就得永远仰望恩人。我若接受的雪莱给我安排的工作,是跟他所谓的朋友一样,还是真有平等的夫妻生活呢?我的孩子是不是成了影视中那个下人的孩子一样呢?是不是真的如《红楼梦》中的板儿呢?
“来,来,来把那箱小米拿回家,这可是东北最好产粮区产的,你家吃不到这么好的小米。”雪莱打开车的后备箱,大声地招呼着他的朋友。一箱小米充其量就十来斤,既然送给朋友,自己拎着不行?还在哪里大呼小叫。
他的朋友倒热情,家里收拾得也干净。我们一进家门就安排入座,备好的菜一样样端上。雪莱朋友的妻子端起酒杯,说了声“欢迎你们的到来。”
“我说,不欢迎也来了,我敬你,辛苦你了,给你添麻烦。”
“说哪儿的话,大哥大嫂能来我家,是给我面子。”
我看了看她,感觉比我年长,我便说:“不敢称大嫂,我只是大作家的崇拜者。应邀来看场雪,可不是,这场雪没看上,倒把你家饭给吃了。”
孩子不知是饿了还喜欢那碗凉粉,我也觉得就那凉粉比较对味,结果把那一碗都吃光了。雪莱一上车,就说“怎么就把人家的凉粉全吃了呢?唉!”他在一声叹息中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哪有不对,至今还没想通。孩子听见就嘟着嘴,我摸了摸他的头,两人对视一下,浅浅一笑。
(六)
回到家,我穿上客厅前的拖鞋,正要往里走。雪莱吼了起来。“你,你,你怎么穿了我拖鞋,明明红的是你的,灰的是我的,昨天不是跟你说的清清楚楚。”
“对不起,真对不起。”他居然光着脚走进,也不穿那双红的拖鞋,我连忙脱下送到他跟前。此境中他居然还强抱我,想亲我。我正火从心生,没骂他臭讲究,他居然还动起手脚,我一把推开了他。
“妈妈,没热水,怎么洗澡?”孩子在房间里喊着。我便问:“怎么没热水?”
“开关没开,哪来热水,昨天不是洗了吗?怎么今天又要洗,这是东北,不是南方,水珍贵着。”他说着,还是去拧开关。孩子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洗完澡就跑到客厅喊着“妈妈,你去洗。”
我坐在沙发上生气,雪莱就挨着我坐着,正要伸手搂我腰,说“依你,依你,洗吧!洗干净让我吃新鲜的。”孩子冲了出来,他才放手。“叔叔,吃什么,我也要吃。家里比外面热,我看没空调,这热那来的。”
“吃大人要吃的东西,你别问,你吃过多年了。”
我非常轻声而有力地吐出三个字“老流氓。”
“没见识了吧,我们这里有供热,这热就是从那条管里传出。”
“我能摸摸那管吗?”
“摸吧,摸吧!长长见识!”
“真怪,这管也不烫,怎么房里就热烘烘的?”
雪莱居然因此而骄傲了起来,便带着孩子走到窗前指着窗外的景物。“你看,多好的窗外风景,这楼下的树可是原始森林,望不到边,楼房多吧。”他又把孩子带到阳台。“你看这玉米、小米都是来自最生态的产区,是你们南方来吃不到的。”
孩子后来跟我说“四处灰蒙蒙的,那有我家的风景,我们开窗就看到西湖,我们见的树,才是真树,我们见的天,才是真的天。我问他什么时候能见到雪,他居然说,雪有灵性,不给不可爱的人看!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睡吧,孩子。”这里天黑的早,再加上冬季夜长昼短,才五点左右,这里就是黑夜。我已经感觉与雪莱没有再深的缘份,虽然还有许多本质上的问题没谈,我可已经感觉不必开口了,大概就这样分手了。此时传来敲门声,我穿着睡衣到了客厅。
“看会儿电视,聊聊天吧。”
他正在看一个电视剧,我多年不追剧了,偶尔看看电视,常是看看探索与发现,国宝会说话,档案与发现等一些纪实片。
“聊什么呢?雪莱先生。”
“不要这么见外,你就不能叫亲热点吗?”
“呵呵,你说吧!”
“户口簿,证件等都拿来了吗?家里的情况你也都看了,这金窝还不能栖下你这凤凰吗?”
“所有的证件我都没带。”
“胡建,胡建,你这胡建人,真是大忽悠!”他居然学起我的普通话,还说我是大忽悠。
“那好吧,我说个条件,你看看能接受吗?一是要尊重我母子,二是要给孩子买套房子,不用大的,让他有个栖身之所就行了。”
“我哪有不尊重你们,你来了两天,动过手吗?不都是我做家务。一套这么大的房子,还不够孩子住吗?”
“我要的是心里尊重,要的是孩子有保障,什么是保障你能不知道吗?”
“一套房,就是在我大东北也要百来万。能这么轻巧吗?”他站了起来,在客厅里转悠踱起方步。转了好几圈,突然间伸手来拉我,让我去他房间说,我站起来,但没有移步。他说:“先依了我,再说。”就又抱又亲。此时我电话响了,一个女友打来。
“阿芳,阿芳,气死我了。”
“怎么啦,怎么啦,慢慢说。”
“我在太原,本来是相亲,现在两个人吵翻了,我在街上去找宾馆住。”
“不急,慢慢说。”
“这个人我是朋友介绍的,网络上聊了一阵子,有点感觉就请了年休来看看,他比我大一轮,也就是大十二岁,我本想年龄大就大点,只要人好就行,空间也不是问题,可这两天接触发觉就是一个刻薄的色狼。我问他离婚的原因,他的原因,你听听是不是很难让人理解。”
雪莱,只好坐到沙发上。我也坐到另一张沙发坐下听着。
“他说,一是因为前妻只为他生了个女儿;二是常在外面应酬,家务活干得不好;三是会打麻将;四是她有一个大学男同学常联系,那同学一回来还在家里设宴请他。你说这些能成为离婚的原因吗?说要我生二胎,三胎,我能接受吗?一个年近五十的人,也不想想生这么多能培养好吗?更难接受的是,我一住到他家,他就要同房。我坚决不让,就发火。今天才第二天,他说晚上不同房,就让我滚,我能不滚吗?他说像我这条件的女人有的是。我回了一句,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街上多着呢,所以我就离开了他家。”
“你不要生气,找个宾馆住下。”
“不生气,跟这种畜生生气值得吗?我已经改签了机票,明天傍晚会到家,我们见面谈。”
“好的,只是我也在外地,回家后联系,你小心点。”
我电话听筒的声音大了些,大概雪莱有听到一些。他笑了笑,说“去睡吧,明天再聊。”这时候才九点多一点,要是在榕城,九点左右夜生活才开始,可这里外面天寒地冻,就没什么人出门。
回到房间,想着朋友的话,也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改签回家了。正想躺下,雪莱又来敲门。“我睡了,不要打扰了。”可我门没反锁,他居然推了进来,就穿个裤叉。我知道这下他要来狠的了,我推了下孩子,孩子就醒了过来。雪莱一下子躺到我身边,双手袭击我双胸,说:“依了我一切都好说。”还说“我出了机票,难道换不来这一回?”
我也狠了起来,反抗着,只见孩子一下掀了被子爬起来。
“妈,我去厨房拿刀来,砍了他!”
雪莱知道不能再胡来,就转身走了。我立码去安慰孩子。我在来之前也想过许多,想可能会遇到的事,想他会不会采取不正当手段来逼婚,想他会不会以谈婚姻的名义而后占有我。想他是不是就是用骗婚骗一个个女人。把事事都想到,事事如何化解都做了充分准备。就是孩子不在我也不会受制的,除非我自己的动物性被击活失控,除非我真以心相许。我与家振离异后同住一套房也有了相当长时间,他也非礼过我,但都不能得逞,他也想强行,我说报警,他也怕。我想雪莱是有身份的人,若我报警了,他能不怕吗?
孩子安顿好后,我便敲开雪莱的房门。“雪莱,你在网络上引人关注,在这里是地位显赫,你若胡来,惹急了我,兔子也会咬人的,到时候你会后悔一辈子。”
“谭京,我算服了你,不依就算了,何必来这一套。”
“曹雪莱,我是葛一芳,看起来你真是老手。”
“阿芳,我气胡涂了,对不起,是我错,我是真爱你,这几年我一直等着你,你该知道的。”
他穿好室内厚衣,跟着我到客厅。又说上许多赔礼的话,说已经约见用人单位,具体谈我工作的事。说也会考虑孩子就读的学校,还考虑我出书的事宜。此时我记着长辈说的话,平安放第一位,他若不胡来,我也就不去争个什么曲直。
“好吧,去睡吧!”
“对了,我刚才也接了电话,一个网络平台,要为我新年写一首诗。我正琢磨着如何写,我明天写出来,你帮我打字,网络上传等。”
“好吧!”
我回到房间,给长辈发了条微信。
“有点烦了,总感觉没有榕树的绿荫,心里很不踏实。”
他这样回复:“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有时感觉就是菩提,或说心即菩提!”
是的,是的,长辈总能点醒我。想想,我这房间说不定前几天睡的就是那个谭京。今天演的一幕或许就是谭京旧戏的重演。我不愿再想,就在床上打坐着,听着孩子的呼息声,又念起了《心经》。
心静下来,就感觉我有了力量。我安然睡下。睡梦里我回到榕城,榕城怎么变化这么大,我仿佛迷了路,我用高德地图寻找着家,可走到家,家里居然住着别人,他说他是这里的租户。看着房子乱成一个窝,到处还贴着许多小广告,有修管道的,有外卖的,有装修的,甚至还有卖迷药,办假证的。这是我家吗?我要去老房子,那是我离婚前的房子,可是找不到了,被拆了,成了一个废墟。我正想打电话给长辈,想说找不到家了。此时敲门声响起,说要用早餐了。
我与孩子洗刷后,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了。早餐是玉米小米粥,还煎了三个鸡蛋,孩子看了又看,没有动筷子。
“榕子怎么啦,不想吃吗?”
“妈,调羹,没有调羹!”
“雪莱,有调羹吗?”
“什么调羹,是调料吗?家里生抽、醋、蒜沫、酱应有尽有,你要哪样?”
我知道他误听了,感叹一声,用方言说了句“耳聋会装话!”我指粥又做了个舀汤的动作。他哈哈哈笑了起来“南方人啊南方人,那叫汤勺。”
“我老师就教我叫调羹。”
“调羹来了,现在吃!”雪莱吃得快些,就坐着看。一会儿他说:
“一芳,早上你帮我把我昨晚写的一首诗,你帮我打出来。我写的潦草不知你是否能看得懂。本来想带你去用人单位看看,但那网站催得急,让我今天之内诗一定要给他。”
“诗要紧,我吃完饭就打字,那个工作事可看可不看。”
“不是不看,明天不是还有时间。何必着急,再说已经谈好了,只是你户口簿没带,也只能等了。”
“嗯!”
他实际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根本不会在这里工作了。大概也只是想多留一两天,他的目的毕竟还没实现。
他从房间拿出手稿念了起来。
“时代的列车
以改革为动力
创新是最大的马力
载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梦
360个的日子风雨兼程腾奔向前
神州大地风华正茂
大江南北正气飞扬
……”
他慷慨激昂,挥手振臂。孩子居然鼓起了掌,说:“写得真好!写得真好!给我一份,我明天在班上念。”我也笑了起来。
“你也听的懂,可见这诗,雅俗共赏。全诗近百行,从改革、政治、发展、反腐、展望五个方面抒写了2018年的辉煌历程。”
我也真服了,一服他出了几十本书居然不会娴熟打字,二服他的诗写得如此高大尚,怪不得就是这个模样。难怪才念一年级的孩子如此欣赏。
他的电脑安在他的房间,我只好到他房间帮助他打字。那硬笔字还写的真好,若不看人,就凭这手字也真能让一些文艺女青年羡慕。字为行草,行而不滞,草而不乱,虽然偶尔有点狂态,但一样章法有度,只不过还难脱一个“俗”字。
我打着字,孩子在客厅看电视,他站在我边上,一会儿手搭着我的肩,一会儿又用身子蹭着我。此时,我的反应更强烈了些,因为我已经有了厌恶他的心态。有一次手伸到我大腿上时,我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他连忙摁住我,说:“你真厉害,这草书,还有些繁体字,你都会认的出来。”
“你若再骚扰,我就全看不懂了。”
码好了字,又排了排版,他让我去找些图片作为插图,我就在他电脑上了QQ。他去备午餐。他的QQ上留有好几个登陆的痕迹,后一查尽是女人。说起来世界真小,其中有一个女的竟然是我几年前一起写博客的网友。当然,其中也有谭京的。老家伙,你在这电脑前摸过多少女人的腿,身后的这张床留有多少的脂粉味。想起这些我想吐,走到客厅看看孩子,又去趟卫生间。
他看我出来,吼着“别磨磨蹭蹭,快找照片,下午就要编好给网站,他们还要审稿,明天一定要发出来。”
我嘀咕着“至于吗?不就是一首诗在网络上发。怎么急得像太监要见皇上一般。”
我在网络上搜索了十来张照片,做了些处理,放在了桌面上等他审定,而后再做编辑。这个中午没有午休了,孩子嚷着要去看雪。你来之前说这里有冰雕、有雪原、有雪街、有滑雪馆,怎么一整天呆在房子里。此时我能怎么样呢?用我们本地俗话说可谓是“牛脚落到篓子里——难脱身!”
午餐,我嚼着玉米,就着雪莱特地为我们煮的一碗汤。汤成酱色,漂浮着蛋花,几叶皮菜在这样的汤里煮得又黄又烂。孩子说:“妈妈,这汤跟我奶奶煮的汤一样啊,就有用酱油,可你还天天说汤要清亮。就那青菜也是黑的,都绿不了。”我真是无语,真的这煮汤路数确实有着大妈样。我曾下乡,一位大妈煮汤就是青菜打起来后,余以几片再渗入一瓢水煮沸,加点盐与酱油。食为裹腹,我不会去计较的,但我懂得以食为天的中华饮食文化。《舌尖上的中国》我没少看。大地运时,食材天成,煮一道菜,不仅只是味觉,还深深蕴含着一个人文化品位,中国饮食文化就很讲究,讲究“色、香、味”俱全,讲究五味调和,讲究盘、碗、缸各器皿盛至,讲究荦素搭配等等,这该就是品位的体现。我听了孩子的话,只能报以浅浅一笑。
(七)
吃过午餐,他又要我到电脑上进入诗歌编辑状态,我让孩子在客厅好好地看着电视。图文相配本很容易,我曾经的博文也都有插图,可他的电脑我使用起来也不是太顺手,且一些图片还得做一些美化。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他指指点点,又在我身体上左蹭右搭,几次孩子看了,在门外喊着:“妈,快点,不要呆在那房间里。”雪莱见到孩子也十分尴尬。唠叨着,“这孩子,盯着这么紧,我真难受。”孩子一离开,他就又来,后来简直发展到有点龌龊下流,还对着我耳边说:“千里迢迢而来,难道你不带点回味回家吗?”
“你不要再干扰我,我已经受不了了。”他居然说“受不了,那就依了我,肯定让你好受。”
“下流,你自己编吧!”
他又摁住我。
“好,好!强扭的瓜甜不了,你好好编。让我禁欲吧!”
稿件发出去了,对方也通过了,说审核后就能发稿。这下他又要抱我,说是祝贺与感谢。孩子也就在这时又出现在房间门口,喊了起来,“妈,这电视不好看!”
我已经恶心到极点了,一闪而出牵着孩子回到客厅。
雪莱也回到厨房准备晚餐了。这一天我们都窝在家里,我看了看QQ行走的记程才150多步。
饭在煮着,他又拿起诗稿念了起来。
“人生有爱山河添彩
北国风光南国倾倒
纵有千山万水
两手依然相牵
每一片的雪都冰心玉洁
每一棵老树就是千年的等候
……”
“叔叔,你下午这首诗没早上一首好。”
“哪有不好,是你听不懂。”
“本来吧,就是不如早上的好!你说呢妈妈?”
“榕子,你下午看了什么节目,能说点给妈妈分享吗?”
“吃饭,吃饭,吃饭,分享什么?”
“吃饭啰,吃饭啰!怎么还是这几样菜,我都吃怕了!”孩子看看了饭桌上,嘟着嘴,后就在我耳根说,“妈妈,叫个外买吧!”
“榕子,将就,过几天回家,妈给你煮新鲜的。”
“妈妈,晚上你要帮我补补课,不然我的课就落下了,考不过人家了。”
“就是吧,小孩子就应该学习重要。多乖!”
孩子看了看雪莱,脸上绽出了笑意,这么多天第二次听到说他乖。
雪莱手机响了,他打着腔接听着,他移步了到边上,但隐约还是能听到他的说话,大概是他大呼小叫习惯了。听到“不要,不要,不要!那个女的我见过,下巴尖着,一定刻薄。”我知道又有人为他介绍对象了。此时我的手机也来电话了。又是我那位到太原相亲的女友打来。
“一芳,我回到榕城了,一下感觉踏实了,你啥时候回家,回来吧,我跟你说,世界上好男人都是别人的老公,俊秀的男人没钱,有钱的男人都有野心,又俊又有钱的男人又不要我们,我们不折腾了。我们就回家把别人的老公,自己的孩子养大。”
“哈哈哈,我轻松里笑了起,回家,回家,回家见!”我和孩子回到房间,我们还是坚持洗了热水澡,清清爽爽的休息。可才跟孩子聊了会儿,想等孩子睡了,就整理行李,改签机票,不等这场雪了。本按天气预报后天会下雪,但想想雪莱的表现,兽性一天天在暴露,多留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也会给孩子带来多一份阴影,正如昨晚一样,那多不好。
突突突,敲门声又响了。“一芳,一芳睡了吗?博客上的诗,有几个词我想改一改,你起来帮助一下。”
我一出房门,他就要搂抱我,此时孩子也跟着起来了,就出现在我们的后面,雪莱不得不放开手。
“规矩点,去改吧!”
“妈妈,快点回来。”孩子并没有跟过来,只在门口站着。
“榕子,你回房休息,我改完就回来。”
几个词改一下很快,我回到房里,孩子坐在床上,见我回来就躺了下来。“睡吧榕子,明天我们回家,妈整理一下行李。”
“好,好!妈,只是还没看到雪。”
“榕子,以后再带你到别处看。”
“对,对,这个叔叔很恶心,去别处看。”他睡下了,三下五除二我便把行李整理好,机票改签到明天十点半。这一下我感觉轻松起来,眼前豁亮了许多,就在灯光里,仿佛看到了自己身影是那样高大,腰杆子是那样的挺拔,女汉子,闯关东。我哼出一句“归来吧,归来哟,不再四处漂荡!”
心无挂碍,魂守魄护,我又念了一遍《心经》安然入眠。可敲门声又响了。我怕惊醒孩子,就轻轻起身。到了门外,雪莱又来了,说还要改几个字,此时我把他当作陌生人,就淡然去帮他改,同时告诉他,“机票改签了,明天回榕城。”
到了房间,也就改两个字,他还有些死皮赖脸,还有些异想天开,可我轻蔑地一笑,说了声“请您自重自爱!”
他或许是觉得已是曲终人散,再也没戏了,或许觉得我的确不是善茬也不好纠缠,就来个机枪扫射“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我昂着头回到房间。
清晨,我与孩子拖着行李箱,向他告了别,叫了嘀嘀打车,在车里我又听起了刘欢的《千万次的问》。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可是你却并不在意
你不象是在我梦里
……”
到了机场,我向长辈发了条微信,告诉他我提前回榕城了。长辈一定知道这事黄了。“回来吧,跟着感觉走,相信你的感觉!我会到汽车站接你母子!”接着他发来了一首歌曲《归来吧》。
我回到榕城,第二天收到雪莱的微信,说下雪了,说我母子无福看到这堆堆白雪,看不到这美丽而纯洁的世界。还有他要约文友煮鹅、喝酒、赏雪,惬意绵绵。我再也没有回复他的微信。缘尽就散,何须再有丝连。我摸摸孩子的头,说了声“榕子,想吃啥,妈去备。”心想孩子,有你我能找别的男人吗?有你我还要找男人吗?你长大后可不要像这些男人一样,让你的女人要找别的男人。
女友说晚上聚聚,我答应了,又喝边聊,好自在,女人本就是一片天,何必看别人脸色活着,我们不必背着传统遗下的“鸡狗相随的包袱前行,也不当一根藤条去缠着树,自己就是一棵榕树。”
是的,就是这样,此时她的客户来电话:
“夏总,后天一个项目能否签约?据说你出差在外,可我公司急。”
“没问题,后天约签!”
我公司也来电话:
“葛经理,真不好意思,您休假还打扰您,可有一份文件老总说一定要您把关才能签发,我已发到您邮箱,您是否能抽空看看。”
“好的,我晚上就看!”
此时我俩又举杯欢饮,两人大概想起共同的经历,彼此相看中,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随口诵读着南宋郭沔的一首诗“竹影扫街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水流常急境常静,花落虽频意常闲。”女友鼓起了掌,连连发出“就是这,就是这!”的呼应声。
雪莱又发了条微信,对我母子颇有微词,说他约了许多朋友,本想还要为我回程饯行,现在都不知道如何跟人说,怪我太不讲究。我毅然不会回他的微信。看了看,则记起刘庆邦小说《平原上的歌谣》开篇的一则民谣:
“小白鸡儿,皮儿薄,
杀我不如杀那鹅。
那鹅说,疙瘩冠儿,脖子长,
杀我不如杀那羊。
那羊说,四个蹄子朝前走,
杀我不如杀那狗。
……”
别再拿婚姻追杀我了,也杀伤不了我,在我看来那两个字只不过是一把搁在神龛上的破铳,尽管瞄准我,我依然会带着孩子勇敢朝前走去;只不过一张漏洞百出的破网,被人抛在海边,尽管向我撒来,我依然能带着孩子畅游人生大海,看尔奈何。
2019年1月15日于听月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