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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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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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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挥手的自豪

 

                                                                     

每一天日子,总要告别一些东西,而后又在新一天迎来一些东西,回顾四十年,会有写不完的记忆。今天我从速度与激情中,想到了车。乡村小学校的老师上美术课,在黑板上画了一辆解放牌汽车,课堂上立即出现呼隆隆的马达声,老师说:这车马力足,能运5吨货物,一小时能跑上30多公里。它发出的声音,不是呼隆隆,呼隆隆,而是像放电影电动机声。这时有一位同学举手说:“老师,那车跑得不快,一天我跟父亲从县城回村,就在梨坪岭跟它赛跑,被我赶得屁股冒烟。”还有一个同学说:“老师,我觉得坐人的车比这种车好看,我与娘去舅舅家坐过,靠着窗,看见路边的树与人都往我们后面跑。”我没有注意老师怎么回答,而是在想着什么时候也要去看看车,坐坐车。

一天,我姐从离村三公里外的打石籽场回来,说看见很多军车,这一下调起我的兴趣,与几个要好的同学便逃课去看车,结果在两公里之外的公路边守了半天,只见一辆拖斗车,一辆坐人的班车,一辆解放军驾驶的三轮摩托车。看见每一辆车,我们都挥着手,高喊着,只有那辆坐人的车,有人向我们挥挥手,别的车就在滚滚的尘土中开走了。从此我的念想升级了,升级到何时也能坐上车向窗外人挥挥手,那才爽。

这一念想持续了很久,很久,确切的说有六年,我以为上了初中、高中能坐上,但这四年时间,九公里的路程,一直是用脚丈量着。一些坐车的同学,在车窗里向我挥手,喊着我的名字,不知道他有多少骄傲,可我羡慕的情怀,化作速度与激情,跟着车轮转动,直到车在视野消失。这四年一直没能坐上车,不是兜里没钱,就是拦不来车。有一回我七叔公给了我一块钱,说:“天热,今天你就坐车去。”我走了三公里路到了一个停靠站,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结果车满没停,我叹气、嘀咕,山里人靠脚肚,等什么车,挑着米与菜继续走路。

又一回,周日下午,我打点着一周的口粮,几升米,几斤地瓜米,一罐咸萝卜,正准备出发。父亲说:“下午你再去砍担柴,明天有送兵,是最早的一班车,能赶上上课,你也跟着去,让你坐坐车。”我非常激动,心想当民兵队长的父亲,说话该能顶用。那天下午我砍了一担特大的柴薪,一个晚上都是梦着自己坐车。

天刚蒙蒙亮,村里锣鼓响了,我跟着父亲,与送兵队伍一同出发,守在公路边,也就是几年前我们逃学看军车的地方。这里没有停靠站。大队支部书记说,没事,上级说就在这里可以上车的。车来了,送兵的锣鼓响起来,支部书记与那个佩戴红花的当兵哥哥站在路中。车停下,佩红花的兵哥哥上了,他父亲也上了,支部书记正要让我上时,车门关了。车里传出声音:“上级规定,只能是参军人与军属上,别人不能上,下一站还要接兵。”父亲只好把我的行李提到路边。说:“我送你去吧,快点走,不会迟到的。”我含着泪,一声“不用”。挑起担子,边骂边走。但还是迟到了些。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询问原因,好在他没批评我,只拍了拍我肩膀,说:“上课去,你的愿望并不大,容易实现的。”

77年恢复高考,我在80年考上宁德师范学校,我想这下我可以坐上汽车,可以在车窗上向大家挥手告别。一头是一口木箱,木箱里放着一本字典和一些生活用品,一头是一床被子,提前一天,我挑着担子到县城。第一个念头,是买车票。我才把头探到售票窗口,里面大姐说宁德车票售完,我急着地拿出录取通知书,说:“姐,行行好,我若明天去不了,可就完了。”售票大姐很漂亮,但我此时泪水盈眶,只能模糊地看着她,她接过通知书看了看,又看了看我,说了句:“不容易,一个农村孩子,没人送吗?真可怜!”我说:“父亲忙,我自己行,您就给我一张站票吧。”“真不容易,给你一张站票,你为什么不早几天来购票。一天只有一班车,考上的人多,车紧张。”我听到她说给我一张站票时。我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后面她说什么,再也没听清楚。我正要返身走,她喂、喂、喂,喊个不停,我立即放下担子,赶紧把车票塞进内衣口袋,生怕被她要回。她说:“车票不要藏着,你拿着车票去把行李托运了。”我才明白她喊我的意思,大姐又气又笑。

第二天上车了,剪票员不让我把扁担带上车,可我还是让车后一个开窗的客人上偷偷传进去,心想,到时我随处一架就当坐,在田间我把扁担放在石头上,田埂上便是好坐,这扁担能不带吗。

车开动了,一些人打开车窗开始挥手了,可我没人送,又站在过道中,一手撑着扁担,一手抓在别人的靠背上,依然没有挥手的机会。

我正感遗憾时,发现跟车的就是昨天售票的大姐,她向我招了招手,让我把扁担藏到坐位底下,不要碰了人。“我,我想搭个座。”“先坐这里,搭什么。”她指着那个工作位,自己则坐在驾驶边的那块盖在发动机上的木板上。我坐在绵绵的座位,那种激动不言而喻。

车子到了我出村的山路口,我莫名地举起手挥个不停。大姐看了看,说:“路口没人啊!”我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可当时,我心中有人,有一起看车的伙伴,还有送兵的队伍,我终于能向他们挥手了。幸福,骄傲,自豪!大姐还是一句话,“真不容易,你是洋头寨村的吧!”

岁月改变了许多,我也改变了许多,当过教师,当过乡镇领导,当过机关干部,但我一直没改变的就是挥手告别。班车、小车、嘀嘀打车、火车、动车、飞机,我总习惯挥着手向出发站告别。四十年来我挥手别过贫困,别过羡慕,别过无奈,走向一场场风景,走向一个个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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