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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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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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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润透一个村

雨水润透一个村

禾 源

【题记】我想把文章写成像一场雨,遇到者都得染上几丝湿气,这个想法是在梅鹤村行走遇雨得到的启发。

(一)

拾起走进梅鹤村的记忆,有点像冲洗照片时从显相盘中夹起相片,在清晰的图像前会抖落一串串水珠。

我第一次走进梅鹤是七八年前的元宵节,这个日子客串他村,有点不合常理,然而因为是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同学邀约,他要我陪同台湾华凡大学的一位教授,为传统村落的话题,客串到梅鹤过元宵节,就自在就情理之中。

云盖中秋月,雨打元宵灯。这一天下点雨大家都能接受,不管是在前往林氏宗祠的路上,还是在宗祠内,相见时的问候全是“过大年,大年好!”对雨没有半句微词。

梅鹤村元宵节这一场座谈会,我说是原生态体系最完善的座谈会,参会人员中有林氏各宗支代表、村中先生、乡贤、企业家,学者、专家、教授,区领导,机关干部,各种身份的人员都有,且有的来自北京、有的来自台湾,共同围绕着古村梅鹤,说山水、说建筑、说人文,说信俗,说发展,……虽说普通话中夹杂方言土语,携带着南腔北调,但每一句话,都清新悦耳。

正因为听得真切,我不愿意就在眼前的梅鹤用耳朵去感受,便悄然离开会场,要眼见老屋烟火,耳听风声过巷,手摸土墙粗粝,脚踩雨水濯洗路石,让五体浸渍这个村庄的气场中。

站在宗祠大门前便能把村庄的大部分屋舍收取入视野,我前眺,左瞧,右望,最后选定朝着那有着高高马头墙的老宅方向走去,因为这样的老宅往往是村落古民居的代言。

两幢老屋如同胞胎兄弟,规模、风格、气势以及生存的状态都差不多,大门一样石门框构架,一样安请“神荼、郁垒”为门神,一样安装“康寿如意”门环。可一留神便发觉两家在求同中存异。石门框的石材一青一赭,门框上的对联也不是那种通用联,一家是“传家有训惟存厚,处事无奇但率真”,另一家为“烁德懿和论仁议福,发祥流庆蕃祉凝厘”。求同是风,存异是格,此中虽只是个别表现,可在我的感觉中,梅鹤人的基因里有极强的风格意识,且凭着深厚的文化修养把这种意识表达出来,真不愧是朱子过化之乡。

见了这两副联句,即便两宅大门敞开我也不敢登堂,好在大门紧闭,给了我托词,免得登堂后,看不懂里面的墙饬灰塑、窗雕棂镂,读不懂院落内的诗联而一脸尴尬。有了这种想法后,与冷漠的门板照面中,便把那份小确幸的心情系在铁锁上,挂在门前,心满意足地望着门楼上莲花垂柱而离开,随着小巷牵引走向大戏台。

戏台内的场景,铺排着一个村庄信俗的凝聚力。戏台前红烛明台,整个大厅摆放四百多户人家供品,强大阵容,足以让境内所有的神灵饕餮而归,年年这样的供奉,自然会赢得神安民乐的安宁岁月,就连我这样一个匆匆过客,在分享到这份淳朴和虔诚后,也爱上了这里。

一位乡亲来叫我回祠堂用午餐,他看了看我说,您没打雨伞吗?头发与眉毛都被淋湿了。我说,这是被雨水滋润的心田挂在眉梢与发末的露珠。

(二)

我带着那次的记忆在两年前再次来到这里,没想到雨也有记忆,记住了在梅鹤我喜欢雨中即景,刚进村不久,它就便悄然跟来。为我们带路、作解说区政协领导与元宵时遇到乡亲们一样,没有因为雨天而失去兴趣,反而意趣更浓,声声珠玑,讲述着村庄掌故。

梅鹤自古称石堂,只因这里全村林姓,与“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林和靖同属一姓,且喜欢他那种隐逸生活和恬然自适的清高情态,到民国时便易名为“梅鹤”。我琢磨着,这一更名把隐藏近千年的“性本爱丘山”归田园居的性情流露了出来。至于他接着所说“石门阙”“车山宫”“沉字桥”“九跳桥”“东岳宫”等等建筑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在我的理解中都是与这方山水求得在相克中相生,求得人们能在这里安居乐业,代代繁衍。就如他说:“石门阙”开口对准午岔,目的是引天水入大厅,注入了天一生水的文化理念。“车山宫”虽然规模不大,但宫内、宫外各立两块青石块,像四颗大牙,整个宫如张开的大口对准宾山,目的是镇住宾山。等等!又如一位村里小哥与我说,林氏肇基于的北山时,人丁并不旺,且南山早有人居,只因建了“沉字桥”后,南山人家渐迁渐少,而北山这坡越来越兴旺。因北为母牛山,南为公牛山,桥一建,公牛之灵被迁到北山。还说这里东有锦鲤朝天,桥一建鲤鱼有了跃龙门的劲头,有了这股劲,丁、贵、财运势齐聚一堂。

我喜欢他们这样解读山水,解读村里留下的古建,只要这一则则的故事在讲,一处处的古建才会被当珍宝呵护。

这次再来,才知道前次开座谈会的宗祠是清代所建,最早的祠堂明朝时修建。这座老宗祠,四围空空,只余四扇抬梁,黑瓦遮雨,确实有些寒碜,好在林家列祖列宗的灵牌都迁居到清代所建的宗祠里。不知何故,就在我们要离开这宗祠时,雨量加大,我们只得借着老宗祠庇荫,躲过这场雨。宽余的时间,给了更多遐想,我摸拍着那每根粗壮柱子,不住点头,赞许他们支撑着自己存在的意义,相信他不会倒下,梅鹤人不会让他倒下,就如今天风雨再大,也只会化一串串屋檐水,挂起一道道水帘,水帘内的故事依然声声在耳。心中虽持乐观情绪,但挂念横生,这座明代宗祠成了我第二次离开时的牵挂,还成了酝酿再次拜谒的酵菌。

(三)

蕉城知道我有再访梅鹤念想的朋友,几次想成全我,约了好几回,可总被别的事务干扰,一直不能成行,可我约他时,选好日期,又总是遇到大雨天,直到今天,也就是2023年3月29日,我说一定要去,朋友只好陪我同行。这一天,阴雨迷蒙,我说,或许我与梅鹤情缘注定是在风雨中讲述,注定是洁尘无垢的相会。

当我们的车子从山垭口缓缓下坡就要驰入梅鹤村时,见周围群山雾笼轻纱,雨沐新房格外显眼,只可惜自己不侍丹青,空误这一幅彩色水墨画。

车停在梅鹤溪畔,向着一直挂念的那座明代宗祠走去。没几年,村庄扩容了好多,只能凭着方向的记忆终于找到老村的古巷弄,只是巷弄整洁一新,门前有了些装点,或是花坛,或是小围墙,确实面目一新,找不到几丝上古印迹,好在一两堵夯土墙还留有可辨识的标识。不然会误以全是新村。直到“石门阙”前,才确信自己走对了,这里还真是村庄的心脏,一家家小店像当年一样开着,人也多起来。我们像武陵打鱼人一样,向村里的人询问起那座明代宗祠。一位四十来岁小哥热情为我引导,还向店里看管清代宗祠的人要来钥匙,说也看看新装修的那座宗祠。他的出现,让我感受到“邀我至田家”的温暖。

明代宗祠修缮了,前厅成了“孝老食堂”,一排排微黄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后厅就是那座明代宗祠,如今的大柱挺直了,洗刷去垢,追古的思绪可以顺沿着那清晰纹理一直走到屋顶的黑瓦下,一些钉过钉子的小孔可以窥视到一段历史伤痕,我揽怀拥抱一刻,也不知是表达什么,但我感觉这一刻得到他的加持,梅鹤人不会让他倒下的心愿坚实抱到了怀里。

心愿满怀再看清代宗祠,古貌新颜,那种喜悦像今天的雨水一样,浇透脚跟。七八年前的那场会议,每一项的计划是不是都落到实处。进了大厅,我向林氏的列祖列宗三鞠躬后便退了出来。关上宗祠大门后,我伫立在门外,看着对面青山,听着宗祠内屋檐水滴入天井的声响,吧嗒!吧嗒!幽远而又真切,清新而又古朴,是在挽留,是在告别,我揣摩着这声声表达。

吧嗒!在这声中,我看到了一幅场景,在对面田中,蓑衣斗笠扶犁喝牛,翻起一块块湿漉漉的泥土,犁出一条条稻谷来去的运河。

吧嗒!在这声中,我看见朱子拿起墨签,在修建花桥梁木上题写,那长衫的飘袂身影,后来成了村中深夜灯下常有的倩影。

吧嗒!在这声中,我看到算盘珠子的飞动,收回的银圆、铜板,比起付出诚信多出几倍。

吧嗒!声音仿佛改变了节奏,这一声是在吟诵,诵读的是“紫阳诗谶,石堂名彰千古;玄帝位尊,金阙受命万年”的联句。

吧嗒!在这声中告别。

要离开村子,总喜欢一番回顾,几次行走的记忆,一路上反复交替出现。这,提醒了我!这些记忆要重构秩序,分门别类收藏。我正在整理、腾挪中又走到了沉字桥,遇上一个笑容可掬的村里乡亲,他告诉我,这溪水出村口后三级瀑布,一级级跃下,而后流经屏南。短短交流,如雨水滴入脖颈,一下子激灵。知道了,该把梅鹤的记忆放在山相依水相连的邻里情感里,用烟雨水墨作标识,收藏好。

2023、4、1于听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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