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 源
一村村的先祖跟着水,为的是寻觅自己的家园,而今我们随水而往,为的是寻求喧嚣中片刻的宁静,皈依心灵的驿站。这水,初心不变的水,永远是最好的向导。不管走的是什么路,不管借助的是什么样速度,进了村,都得听从水的向导,这样才知村头村尾,村南村北,才知村庄的来龙去脉。
多少的文字在描述村庄中,少不了四面环山,依山而建,屋舍俨然,村弄四通八达,村前溪水环绕,就凭文字的描述又有哪个村不是这样呢?仿佛千村一面,万村形似。文字的概括确实有着模糊的正确,屏南的北墘村、漈下村、小梨洋村、柏源村,还有许多许多的村庄,又哪一村不能这样抒写?琢磨着每一村先祖开疆拓土选址的定律,仿佛皆同出师门,相互约定,谁也不敢巅覆这个定律。是的,一定就是,这就是乡村的风水基因。背依来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镇守四方,样样和谐。
乡村的基因,决定了乡村的选址,然而乡村人血脉的基因又让一村一品,一村一味,村前的溪水也就流淌着不同的故事。
我站在屏南北墘村的清流边,看着古老的村落,倾听潺潺流水,仿佛明白了许多,北墘村吴氏最初落址是在这条溪流的东南方向,而溪流的西北方是一片墘田,村庄面溪也面田,故称北墘。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村名不是这样由来。但村里的地理格局就是这样。也就是这片田的滋养,吴氏家族子孙多了,家业大了,村子也大了。如今在这片田地上盖了宗祠,盖了学校,还盖了许多屋舍,那条自东向西而流的溪水则穿村而过,但北墘依旧叫北墘。
我不知道水流的速度,也不太清楚村子发展的速度。但村中的磨石巷弄知道,每一块石头都记得是哪一代人将它铺设在这;每一块条弄了都记得是哪一家筑墙而围成;每一口井也都记得是哪些人凿下的。村里的一切不言不语,只是把曾经和现在一同安详地栖息在村东的炮楼守护的村庄里,揽抱在“佛仔厝、爱吾庐、逊让高风居……”座座老屋中。穿村而过的溪水诉说不停,把村里的故事一代代相传。六角井、郑公桥、攀龙桥,一天接着一天讲述着,或许听得最真切的就是村尾的风水树。
站在树荫下,我耳热脸热,耳热的是老树的念叨,脸热的句句酒气的熏染。村庄凭借勤耕苦读,还凭借着一壶酒,600多年一刻也不停歇地走到了今天。我抬头仰视风树梢,如塔指天,俯首看树影,如盘罩着我,可倾听着她兜下的风声,则是村中的六角井。我突然想起曾经写过的一句话,“树如榫,井如卯,这一榫一卯就是乡村阴阳和合,把一个个姓氏紧紧地拴在这块土地上。”吴氏先祖种树、挖井,布下了村子阴阳和谐的大境,能不发达吗?村尾风水树顶天招阳挡雨,拒歪风邪气;六角井泉脉贯通地络,汲地气、滤污秽,源源不绝喷涌甜泉,甜蜜着家家户户的日子。种田出精粮,创业出好酒,经商酒旗风,读书醉也诗。六角井六六通顺,路路发达,风水树根汲着这样的水,自然骄傲地褒赞着。
一阵风,一树声,从吴氏家族讲起,讲到郑公桥的来历,讲到北墘老酒。我真真切切地听到“粬是酒种米是骨,水是酒魂技是灵”。北墘老酒有好种好骨骼,佐以六角井的仙魂,凭着吴氏先祖精艺,得天独厚的品质才得以酿造。一座座古老的粬埕,一个个上釉的酒坛,一家家门前的酒旗,此境中都成了风水树与六角井阴阳和合的骄傲。“暖风熏得游人醉”,我亦主亦客,我在陶醉中多了几分豪气,借着醉兴与豪情也就把听来的风声物语,悄悄地讲给我的朋友,让她分享着一溪溪水滋润的北墘风物。
有几个文友也向这风水树走来,见他们个个气色红润,意气风发,状如酒后亢奋。他们一定醉了,个个自顾着手机拍的照,交流着佛子厝里对联、石雕、灰塑、木刻,说这幅是“郭子仪拜寿”,那幅是“三英战吕布”,陶醉其中,忘记了我们在老树下的等候。我高兴着他们的陶醉,而老树不动声色,依然静穆。树就是伟大,相对于北墘村凤髻朝阳的北山,如笔出毫的南山,雄狮昂首的东山,睡卧长眠的西山,这些大自然杰作,雕梁画栋,灰塑石刻,仅仅是溪中的一束小浪花,只是老树曾孙们的诗情画意表达,老树能大呼小叫吗?树如是,溪如是,我学着如是,在醉意中多了几分清醒,又随水引导,逆流而上,到了玉洋村看桃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