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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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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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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内外的家

(一)

我从没思考过家的大小,可今天在接过电话,打过电话后,抿着茶,静静地想了这个问题。

打来电话的是村里邻居一位嫂子,说是这几天连续大雨,村子中我的老屋土墙昨晚坍塌,整堵墙斜倚在她家的墙上,若不清理,会把她家的墙压崩了,赶紧叫你家几个兄弟来清理,确保她家安全,昨天晚上的那一声倒塌声,现在想起来还是吓死人。

是的,这一堵几丈高的墙若倒下,会压碎多少东西,好在不是横倒,而只是水浸透了墙根,失根而赖下,倚在了邻居的墙上,若是邻居墙也失去根基,那会一同倾倒,这一倒会把邻居压个粉碎。一想到这,我的惧怕不比邻居嫂子小。急忙打电话给弟弟,堂叔、堂弟。我在电话里,强调着我们家,我们家老屋墙塌了。可得到的回音,不阴不晴,不急不躁地问“是哪堵墙倒了。”

我仿佛明白了。是的,是我家厨间的那堵墙。我不说任何话,让弟弟迅速赶回村子,组织力量抢救,同时我让村干部要关注灾情,要求帮助组织力量救灾。我想这个天气叫村里人帮助,现在的情形若不给点酬劳肯定不行,当即表态所有的工钱都由我来负担。

弟弟从城里赶到村里,组织救灾,电话里跟我说,一天肯定清不了,需要两三天,需要很多工钱,会不会让这老屋都有份的大家都能摊一些,我们出大头,这样负担轻点。此时我对家的概念仿佛有些新的解读,立即告诉他,不用!全由我来负责,你就组织好救灾,保证邻居安全就行了。好在他倒听话,连续两天排除了水灾的隐患。

510号,邻居又打来电话,感谢我一家人,当然这一家,并不是这座老屋大门内的所有人,她说,她也给许多人打过电话,可就是总不到场,就我弟弟在组织着村里的人救灾。

我记得大雨是从7号开始下,仅下了两天,历经两三百年的老墙,居然倒下了。凭老屋产权来看,这老屋居住过四代人,大门内的家里就有爷爷,二叔公、七叔公三大家,这老屋就是这三大家共同拥有。我爷兄弟多,一共七个,大门外还有四、五、六三个叔公,他们各有一座单门独院的小屋子。至于三叔公,听长辈说抓了壮丁去了台湾,可后来一直也没找到,有可能早早去世。

以往每每中元节这座老屋二楼大厅总要拼上一张大桌,大门外的各个叔公都提着供品,带着孙子集中到这个家一同祭祀祖上。我爷虽为老大,但祭祀都是二叔公主持,他念念有辞:父亲、爷爷,你们放心地享用,享用好了,要保佑这个家个个子孙平安,这样才能年年置办这一大桌的酒菜请你们,才能给你烧很多很多的纸钱。

二叔公所说的家,不仅仅是他一家,大门内的家,还有大门外的几个叔公的家。我是这个大门内外大家庭孙辈的老大,自然成了大哥,他们叫着,心里也认着,我自然充当起大哥的角色。在校读书,进山砍柴,村里玩耍我总是以一个大哥的身份关顾着这个大门内外的弟弟妹妹。稍有动静,我就会带上堂弟赶到现场,把一个家力量聚到了一块。

(二)

大门内外的家,大事长辈扛着,孩子的事我主持处着,我们都在顺风顺水中长大。当我们脚力能走出村时,仿佛这个家又变大了。我出生和成长在一个不足五百人的村子,虽说是行政村,实际上只是个小山村,村子小店铺能买到只是些盐、酱、糖、火柴、肥皂等一些日用品,至于新奇一点的物品是很难买到,如:那转动能削铅笔“洋笔车”就无法买到,至于小人书那就更不用说。然而两公里之遥的邻村,也就是我们的祖村,相较我的村庄是个大村,那里的店铺就有这些,我常和村里许多年纪相仿伙伴一同到那里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邻村的孩子,见到我们这些生面的人,便占着地利与人和,本能地挑衅,但我们没有因此怕过,因为这个村是祖村,我们不能不来,东西不买可以忍受,可邻村的电影我们不能不看,邻村迎仙社戏这些热闹不能不赶,再说那马氏真仙是我们共同的保护神,我们也有份,还有许多东西我们都有份,在这里还留有我们宗祠的基地,我们能就此被吓怕吗?便大胆地反击,先舌战后拳交,热闹的场景总引起大人的关注和阻止。邻村的大人,会不分彼此,大喝一声,“都是自家人,不敢打架!”因为这种情况不只发生过一次,每次也都是在大人这个训导下和解。回到村里,村里的大人也说是自家人,不能打架。

“自家人,自家人”每每在我们打闹一次强调一次,在我们和睦一次又重温一次,反反复复把这个“家”安在了一个姓氏的旗下。后来我们与邻村这些曾又打又吵的伙伴们都到了乡里中学念书,真的团结成一家人。感觉我们的家好大,回到村里与大人讲起自己在乡里学校同宗同姓的同学相互关照的事,大人们挺高兴,脸上洋溢着姓氏大家庭大力量的自豪感。感觉家不仅仅大门内外,还在村里村外,是在一个姓氏里。

(三)

我渐渐长大,有时也参与了村里的一些大事活动,便渐渐觉得这所谓姓氏大家并不牢靠。有一回,村里聚众与祖居村一些人干了一场。缘由开基祖在祖村为其每个儿子都选有一块建祠的宅基地,旨在各宗都得宗祠好风好水的庇荫而能枝繁叶茂,居在祖村的各宗都建了祠堂,就我村一宗没建,历经十几代还一直是一块地闲置于祖村中。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村里有人说,现在我们这一宗也有千余人,该也有能力建祠堂了,也该让祖上能在祖村安居,好让他与兄弟一起抽抽烟,拉拉家常。可村里人去察看当时祖上留下祠堂地,发现被人占去许多,几位长辈通过司法渠道调解,没有结果,村里人决定动粗,一哄而起,几十号人开进了祖村。这一哄在我心中哄跑了自家人的亲情,哄塌了姓氏大家的城墙,这哪还是家,无长无幼,无恭无敬,无谦无让,各持着一条理,吵个不欢而散。曾经相识的不仅不打招呼,而翻脸不认人,我也跟着村里的人一样,把脸拉长,把声调扯高,没有一点点一家人说事的感觉。虽然这次争吵没有打起来,但那祖上留下的祠堂地依然残缺不齐,占用的人还用着,没被占用的还在等待。

这次起哄由于无组织,无策划,像是路见不平,凭的只是意气,这份意气过后,自然不了了之。大家回到村里,说要成立建祠理事会,要选出为首人,正如家有家长,这样才有人理事当家,才有人出谋献策与占地的人过招。有的说理事会会长就村干部当,村干部说:乡里有规定村干部不能当任这些职务;有的说让在外当干部的人来当,这些人说他们更不能当;那只能由各宗长者来当,这些长者说,他们都老了,理不了事,都没人接受。开了一个晚上的会,七嘴八舌,口水吐了不少,气发了不少,那些能拿刀拿棍的人雄心也表了不少,一些有点计策的人,计策也献出不少,但这个头就是没人当。居然有人说让我来当,说我从小就是孩子头,能带着村里的孩子跟祖村孩子们斗,且没有败过,一定能当好。我听着确实也长出几分英雄气概,但我辈份小,年纪轻,且又是一个教师,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在我之上有的是长者和能力强的人。我哈哈一笑,说了声“当老师的,一节课都落不得,再说我若当了,会被祖村人笑话,没一点规矩。”这个事折腾了一天一夜,仿佛给祖宗有了交待,曾孙们个个都努力过,就因为没人当家,不怪我们,等有当家出世,再做这个事吧。村子里人人心安,正如他们回到那个家中,关起门来时,枕边女人说的一样,“安心睡吧,你去也去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叹什么气。”就这样散了,整个村子就在一声声叹气中安心,后来就再也没人提起建祠堂的事。

我本不喜欢回忆这一天,因为就这一天的时间,从日出张口,日没缄口,把我心中那个村庄名义的家,姓氏旗下的家都生吞了下去,经过一个晚上的肢解消化再也拼不齐一个家字。家,只留下不出五服之内的这个家。家在我心里从小变大,又从大到小,又小到老屋大门内外的这个家。

(四)

我记得五服内的家,有位婶子跟着一个外地人跑了,家族人的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办,筹资集盘缠,年轻的女人在周边寻找,家族中青壮男丁分两路出发,拦路截车。长辈的分工,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不管多忙,都放下的手中活,第二天早早出发,完全就是一个家,一个不分彼此的家。这个家相当牢靠,牢靠得像老屋的一堵堵墙。

若把宗族之家比作一堵墙,那么时光就是流水,在哗啦啦的流水中,这夯土的墙真比不上石头坚实,渐渐地渗水质松。祭扫祖墓本是宗族之家一次修瓦补漏,一次刷墙防水。从前每年大家都来得齐,可不知哪一年开始,有人说祖墓风水不利他家,他家的子孙处处不顺,有的还出了事故。有的说这墓风水不好。更多的因为都到外地打工,不可能回家祭扫。一条条理由成了家族之墙的裂缝。虽然说墓还得祭扫,但开始敷衍了事,就是聚在一起吃饭,也说不到一块去,人人都成了小家的代表,各怀着小九九。从此中元节也再也不聚集在老屋的大门内一同祭祖,也各安门户,各祭各的。此情此境,我有些寒心,渐渐感觉自己在宗族之家中也没有太多的责任与义务,每年这些事我总是让弟弟去参加。

虽说是这样,但血脉之根相连,连理之树相依,一有风吹草动,一样牵动各枝,我心中依然还存念着许多堂弟堂妹,他们依然让我个个在心,有什么事找来,我总是以长兄之份去劳神费心。可57日,老屋土墙崩倒,实实在在地倒下。这堵墙挺立时不仅是大门内的墙,曾经还是一堵大门内外的墙,现在倒下就只是我一个小小家的墙。小小家的墙倒下自然所有的后果只能是小小家承担。我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在墙倒下时心中有点舍不得,因为他在偶尔大门内外家的大家还会看上几眼,这一倒他们都回避了,土墙呵护过大门内外的家亲也就会渐渐地疏远。

前几天,弟弟又打电话,说是大门内几个堂兄弟决定把老屋拆卖,换几个钱分了。我长长叹了口气,说了声“随你们去吧”,我无力扶起这堵墙,也无力守住这大门内外的家。

510日,墙土清理好了,太阳又跟往常一样照到了村子,可我心中的雨还猛下着,祖屋的土墙一堵堵倒下,老屋就留下一块空地,再也没有大门内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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