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 源
地上有一小块影子在移动,是蝶飞还是别的。眼睛,有些机灵,在会意的即刻间,扑闪扑闪地去捕获着那影子的情报,只是一片树叶在飞落。落叶的结局就是尘泥,瞬间的飞舞是回归的引路还是欢送真有些道不明白,目光追随着影子走过短短一截路,发现自己的身影早早地等在地上,树叶着地,正好跌在我身影里,虽然说轻而又轻,但已经把一个季节轮换信息传导到身上。
我挪开身子,身影也跟着挪开,可身影中的那片叶子赖在地上,用自己的重量把影子遮掩,仿佛只有身影才能托起自己的身躯。一片叶子本不足大言微义,可影子则不同,彩蝶、飞蛾、蜻蜓、它们的影子投映在地上与一片叶子的影子如同孪生姐妹,都是一群可爱的精灵。如是理解和敬爱影子,影子便成了令人敬畏的图腾。
生活在小城的我有些忙碌,常无暇关顾影子,可随着敬拜,顾影自怜如病发一样染上了我身体,此后则处处是影子。路上,别人的背上,急驰而过小车的轮下,呼——呼——两个大油门听声不见车的油烟雾里,……影子真如精灵,踩不烂辗不碎卷不走。我看着别人背着我影子行走时,才知道自己也负过许多的影子,虽然身体上没感觉重负,可心里感觉自己心力则擎举一座影子叠起的山峰。
上班路上的影子在前面引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背上一定负有别人的身影。一天,这身影左右两边多出两团东西,且随行走的节奏上下颤动“嘎叽”有声,凭着自己认知的经验我正背着一位进城卖菜的身影在前行,影边的两团便是两那装满蔬菜的箩筐。我本想避让,一辆小车追影驰过,只见那箩筐之影变成了一个,且一下子从影腰滑到脚跟,我还没来得急回头看看粗糙箩筐与光溜溜车子擦身中出现了什么情形,车子里探出了头“死边些,你赔得起吗?”我怎么觉得是自己做错了,立即退到路边,可侧看那影子还在路上,在踉跄中稳定了下来,又恢复了原来节奏嘎叽嘎叽地走着。来自乡村的影子真如树一样生了根,这车子如风吹过,晃上几摆,风过而静。
又一天,那是中午时分,路上影子短成一截,在我短短影子旁边有两个圆形的影子与之平行移动,此时中间锲入两截短影,我正想侧过脸看看,又是一声“臭哄哄,急什么,脏了我裙子”,原来是一个提蛇皮袋,袋子里大概装着鸡或鸭。两个打着遮阳伞的圆影急匆匆移开了。那两截短影在“大路朝天,一人一边”声中早就移动到前方。我感觉这影子有味有力,影子吧当然就没有什么贵贱之分。我惴摩路上及依附在我身上影子,也许就有权贵、大款、进城讨生活的、游客、偷盗、小混混,但都一样,晨出时长长一根,中午时短短一截,真没什么贵贱之别。可叠影成山的内心,突突的心跳划过一串长长波纹,平平仄仄,有峰有谷,原来乡野的影子如同乡村一样,总是居在山脚下,也就是那波纹谷底。
夜晚本该也是影子归埘时刻,可我怕无影的时光,除了我捂着影子睡下时。我这顾影病症只有觅影才能缓解,踩着一路灯光移动着身体顾盼影子。一夜接一夜,反反复复,发现夜里影子比起天光下影子来得多变,会随身体的移位而忽前忽后,有时一体多影,是不是真的时位移人呢。乡村里不会有这样让人迷离而又飘忽的影子,村子里能变幻的影子,那可有着童话般的美。记得小时候,也是夜里,家里的七叔公点上一盏灯,用手变幻着姿势,投影在壁板上,是兔,是鹰,当然还有更多,但这些影子,是真真切切附形而成,这些变幻童趣横生,这可是我们乡村孩子的童话。思绪回到乡村,就有着睡下的安详,村里影子的往事,成了思绪的新梦。
记得小时候,几个孩子就因为讨厌一个村里干部,便对他的身影施暴。他到学校操场晒太阳,站在操场边,比我们校长、老师还来得威风,看着村庄扯着嗓门说东道西,校长、老师站在旁边听着,还有一些晒太阳村里人也在听,有的接话,有的不住点头,有的说是!是!我们突然想到要“报仇”,昨天晚上大队部开会,他指着我们骂,叫我们不要在会场跑来跑去。可这仇怎么报,一个同学说钉死他的影子,小伙伴们心神领会,找来竹枝用削铅笔的小刀削成了一枚枚竹钉,捡起石块当锤,在他背影中下了好几枚钉,有的钉头,有的钉身子,有的钉手脚,钉完后躲到墙角边咒边笑,让他头痛心痛手脚病风,感觉中相当解恨,此仇已报。虽然一天天过去,并不奏效,但我们并没有失望,心想影子已伤,他还能不伤吗?或许小孩子玩的一切,都只是游戏,或小孩咒的都不算数,正如我们骂“操他妈”一样,根本不懂怎么操。可关于这类事演绎在大人中则真成了闹案。
那件事是发生在一年冬天,跟我们钉村干部影子差不多时间。乡村有一户人家在做一个装大粪的大木楻。乡村里没有什么好玩的,许多稍闲的人都会围着看,师傅也喜欢有人看,这样与大伙儿一叠来一叠去的聊天,干起活来好像不易累,也有机会吹吹自己的手艺,也会有人说些荤段子乐呵乐呵。大木楻开始上箍了,村里本都知道这时要离的远点,不能让自己影子被箍进,影子若被箍进,就会疾病缠身,急者当天病发,缓者慢慢,可有个年轻人不知忘记还是不信邪,撑脚舞手与师傅说着荦话。就这样不知不觉那影子被箍进了。大粪楻装进了大粪,足有过腰时,这人病发了,天天恶梦,腰疼不止,看了许多医生都不见效,也到县城医院看了,也查不出病因。他家的父母请了村里巫婆跳大神,结果说是他的影子被什么捆绑住,不能与身体同行同在。思来想去,问题就是那个大粪楻。那年轻人拿着斧头要砍断那户人家粪楻的箍,那家人怎么肯受这损失,便发生了闹案。最后协商一切费用由这年轻人家里负担,请回师傅,砍了那个楻箍。后来这年轻人病也真的慢慢好了。
思绪梦醒时,想着村里影子的事,仿佛乡村人的影子无比金贵,怪不得村里人常说男人影大,原来大男人是影撑着。
在城里仿佛见过一些大男人,他们不仅能说大话题,且那气势也不可一世,他们会说天下大事,会说股票与房价,敢评说“打虎拍蝇”的事,甚至还敢预测着还有什么“大老虎”可能也会被打倒。会从美国武器谈到中国航空母艇,会说国外政治与外交策略,还说中国该要如何,如何。太平洋、北京城与这小县城和乡村的距离该差不多远,可城里人怎么就知道的特多。一个个口若悬河,气盖鸿儒,我在注意这些大男人时,发现看不到他的影子,就是他把手伸向茶几时,依然只是一支支满是肉感的胳膊,影子呢?能如此侃侃而谈的影子会是怎么样?我找遍他们落坐房室的每一个角落,真的找不到,这无影之说,真不如乡村人说话,乡村人的话实实在在,如一粒粒稻谷,句句都能见影。这些人不见影子,车内探出头骂人的也没见影子,但他们并非真是无影之人,只不过他们如同对着蛇皮袋影子责备“臭哄哄,急什么……”两个圆影一样,找了东西把影子遮掩起来而己。对比中,才知道自己永远只是无遮无避在意影子的人。
影子成了我心中的图腾,我随时随地立挺着她,崇拜着她,我也要借助投下大大的一个影子来证明自己是大男人,正如古人说的“愿教清影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