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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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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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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与长汀古意

        (一)

坐在汀江的龙门前,想起源头、源头,这就是汀江的源头。每一股水流从这里流出,都是生命的细胞,孕育出一江的生灵。水里的鱼虾,河床中的石块,汀边的草树,岸上的田园,园边的人家。生存、繁衍,日日夜夜的星光和月华,明烛着汀江每一天生命的诞辰与消亡。

多少年,多少代,客家人的生力,以汀江水的流速,汇江入海,化雨飞洒,又落入苍茫大地,落土生根在五湖四海。历史长到与江河同流,地域宽广到与大地同宽。一根蜡烛一般的生命,我能阅读到汀州客家大典的几页呢?汀水蜿蜒,一村一塆坞,一滩一平原,九曲十八弯,平平缓缓,水心风骨,静穆潇潇,天、地、人,和美自在。四季更迭是光阴,日月交辉是时辰。此情此境,火车、动车、高铁、微信,所有时代的速度,尤如一道道相机前的闪光,只能把这平静的某一瞬息,定格在自己阅读的空间,我能怎么阅读呢?过客,真正过客。

速度,赶的是行程,而品味这汀江的岸芷汀兰,只有一个念头,放下!放下速度,慢步行走,用自己的足音,去招呼当年跋涉而来客家先祖脚步的回声,用自己踽踽行走,到江水中去寻找那笃定而又谨慎带头人的身影。可惜我们行走的是栈道,双眼只在观光。汀州客家人迁徙的步履,不是这个节奏,不会这么短促而整齐,他们行走到这里时,脚步迟缓,立定生根的情愫在这里徘徊,左走右行,右行左走,用双脚踩出天地间的大锣盘,堪舆出这里就是跋涉脚步的归宿。鞋头的方向是前进,也是回家。他们在山前的一棵树头坐下,朝着自己来的方向,点燃一袋烟,心中默祷,“天苍苍,野茫茫,水流潺潺,人脉更长。”就在这里安家吧!迁徙千里身是客,此处安心即为家。

他们把双手插入汀江水里,用掌纹和指模与这方山水订下生存的契约。以手掬水,漾在自己脸上,清醒明目,一路风尘,随水濯尽。再捧起一捧,咕咚吞下,这水可以让我的女人淘米浣衣,这水可以养得女人更白更胖,生儿育女。他们拔起一根草芯,嚼出草汁的甘甜,就是这个味。草是土地生命的昭然,能长草就能长庄稼。有水、有地、有木、有草就有家。他们用跋涉的速度选中了汀江之滨,又用庄稼成长的速度安家立命,成了汀江的主人。

(二)

村夫野老总是追着太阳寻生计,赶着星月做大梦,白天流着汗水,夜里流着时光,流来流去在自己的身体上流出了一道道皱褶,成长、老去的速度都与自然合拍。

汀水一路而来,在这自然的流速中承载起官舟商船的速度,这些速度纵横穿梭,密密编织着长汀的丰富内涵。历史在这里停泊的码头便是各个朝代的建治,“州、郡、路、府、县”。自唐以来,长汀的城墙上旌旗在望,呼啦啦的长风吹起了一朝朝一代代兴衰更替的速度。长汀的光阴里处处投下朝代的影子,长汀的时辰中时时记下政治风云与风骚雅韵。“新罗城、临汀郡、汀州路、汀州府,长汀县”运时而易,而永远不易的是汀州的风采,就如宋朝太守陈轩将描述的:“一川远汇三溪水,千嶂深围四面城。” 依山沿河而建的城墙,把一峰突起的卧龙峰,紧紧相拥在城中,守护着客家人永不弥散的精气神。枕山临溪,田畴绿野,晨雾氤氲,白云窥宇,晚霞耀金,再配以“山清水秀,龙山白云、朝斗烟霞……”等八景,引无数迁客骚人,心神向往。他们或高楼煮酒,吟诗抒怀;或移居农舍,把酒桑麻;或江边引箫,渔歌晚棹。在长汀城生活的节奏里注入了曼妙的律动。张九龄登上谢公楼,品酒观景,兴来赋诗,诗魂文魄扶摇长空,引得天下文人墨客竞相而来,朱子、陆游、张籍、文天祥等等,个个争先恐后,生怕在汀州府缺席。民国时期大文人包树棠撰写的《汀州艺文志》中就收入文人500多名,著作书目900多部。

文人来多了,他们飘动的长衫,煽动着文风弥漫的速度,飘过府第,漫过汀州城,吹遍汀江两岸。科举脱胎,鲤鱼跃龙门,成了一家家的夙愿。代代秉承“君子质直好义,而恬于进取,小人愿慤少文,而安于勤劳,人安朴素、士乐诗书”的乡风,耕读传家,英才辈出。明代汀江流域孕育出进士50名,举人259名,清代进士88名,举人557名 。明洪武年间的张显宗,清同治年间的丁绵堂,一个文盖当朝学子,一甲二名夺魁;一个武压群雄,得中状元。以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速度,让汀州誉满天下。“诗、书、画”三绝的华岩,号称东海布衣的黄慎,则以一笔一画笔墨渲染的速度,弥香千古。以现代的速度扫瞄汀州历史黄页,我还嫌太慢太慢,感觉这仅仅触摸到汀州几公里城墙上的几块青砖与片瓦。

(三)

晚餐,我咀嚼着长汀豆腐干,有劲道,咸咸的,很适宜我的口味,豆腐,寻常百姓的佳肴。豆腐坊,打铁铺应该可称得上最草根的作坊。不过铁匠还冠以师傅之称,而做豆腐的仿佛没有这个称谓,足以说明做豆腐只是一个勤快辛苦的活。挑灯磨豆,闻鸡煮浆,早早上市。长汀以豆腐干闻名,这闻名是在磨坊中无数个夜晚推磨磨出的。我没听到磨坊中解闷的歌谣,但感受到转动的速度,琼浆入桶的侓动,吱吱吖吖、叮叮咚咚就是勤劳的咏叹,也就是这单纯泳叹调,让长汀城听到,让汀江两岸的人听到,让世界各地有缘的人听到,因此闻名遐迩。

“店头街”纪昀题写的“店头街”,中国历史文化名街。我在豆腐干的思味中去拜谒他。灯火辉映,牌楼、青石街道、木板铺面、大红灯笼、各种老字号的招牌,长汀古街在现代的流光中把古意流淌。街道的青石折射着今夜的光芒,就在这光芒里见到了千百年来的竹杖芒鞋,看到了长衫短褂。他们抓几副中药,称几斤盐,捎几盒洋火,打几两洋油,带簾肥皂……汀州的日子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坐到店里一碗面,一碗茶,一壶酒,几碟小菜,汀州的日子就是这样悠然自得,有滋有味。我抬头留意着一家家老字号,想找的就是那豆腐店。客栈、理发、陶醉楼、客家一品……三十六行仿佛都有,可就是没有豆腐店的招牌。我有点失望,但此时街中传来吵架声,原来是夫妻在拌嘴,他们就是经营豆腐干的。一些人在摇头,一些人在感叹,可我就喜欢,这才是活生生的日子。一位少妇以为我生奇,就说“不见怪,他们生意经营得挺好,就是爱拌嘴。”我不住地点头,实际上我喜欢这些声音,如同喜欢听到婴儿啼哭一样,这些声音有着原始的生机,有着生活的原味,就像豆腐干咸味一样的纯粹,不夸张,不参杂,发乎本性,自然流露。我得几分满足,心有了皈依的感觉,这是清明上河图中的繁华古街,是元宵灯会小姐遇到意中人的热闹老街,是打更者独行的寂静老街,也是我祖辈挑着山货以物易货的霍童老街。我借唐人的气宇,宋人的情调,当下人的速度走过的这里,长汀的古意新彩,让我活出别样的心情。

别过亭台楼榭,登上了“惠吉门”的大城楼,步步拾级,一级一天地,我喜欢登到最高处,借此把自己矮小的身躯举高,赢得平日里所没有的视野。看汀江:灯光焕彩映汀水,浮光耀金似天河。看城墙:蛟龙托体护苍生,青砖为鳞胜铁甲。看城楼:金字殿宇气昂扬,历朝烽火化檀烟。夜色中的轮廓灯把城墙、城楼的雄伟勾勒得淋漓尽致。

有了城墙与城楼,就有了城里城外,虽然同饮一江水,但就有了城里人与城外人的区别。城里人拖着长衫,在店头街踱步,精挑细选,指着一担柴,让城外的人挑到家。城外的人,急匆匆把自己肩上山货,找个角落落足,守候着买家。一张一弛,在城门开与闭的速度里,进进出出的秩序里,流淌出汀州府的繁华,守住了富足。时代的变迁,历史责任的担当,这里成了中国红军的一块福地。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诗词中那热热闹闹场景,是长汀城逶迤的城墙守下坚实的物质基础与长汀人革命激情的喷发,缴获武器,缴获军饷,缴服装厂。4000套的灰蓝色的军装成了长汀城最美最有力量的风景,打开城门,大步前进,从此中国革命打开了新的局面。怪不得朱总司令在延安时,向前来采访他的美国女记者、作家艾特尼丝.史沫特莱时会说:长汀是全国著名的革命老根据地、中央苏区的“红色小上海”。“在长汀的意外战果,这是革命发展的转折点。”

汀水向南奔腾不息,诉说着长汀永远道不完的故事,城楼巍然屹立,高高昂起长汀永远的骄傲。

(四)

溪流有多曲,山路就有多弯,通往丁屋岭村的山路蜿蜒到有点刻薄的程度,但山路的就是这味,山里人的生存道路就是这样。道路曲折艰难,行走在这里的人只能有简单执着的心念,攀爬向前。丁屋岭,我喜欢这个村名,按笔划排列永远排在前头的姓氏,以一横为天,一勾当足,立定于天地之间。屋与房比邻,虽不比大宅大院,但又比起草寮茅舍坚实可靠,屋是百姓的厝,百姓的家。丁家的屋落土在岭头,村子取名丁屋岭,简单三个字,把这个村地理、人脉、村居都道了出来。

村子在一个山坳间,青山黛瓦,在蓬勃的生机里栖下一片安宁;玄石木楼,在坚实的基石挺立着满满烟火色的温馨。一块块,一片片细石垒起的基座,每一条的缝隙里都透着丁氏家族的脉络。行走在村中,看看村中的井,看看道边椴木凿出储水槽、洗菜洗手盆,看着路边店里的箬叶斗笠和许多竹制品,让我窃笑现代工业速度的可悲,它们一定是在爬向丁屋岭村长长石岭时打滑,落在了山脚下。我在木制洗盆里洗了洗手,感觉特别沁人心脾,不用招呼,不用进家门,在村弄边就能这样清粼粼的濯洗,这就是古道热肠。漫长茶盐路,一路挑货客,一捧水就是一片情,一瓢饮就是一股透心的关怀。丁屋岭的人把濯洗盆安在家门外,就是把这片情怀留在道中,我深深向这木制的水盆作揖,向丁屋岭人作揖,向客家人作揖。

我用洗净的双手,在自己脸上抺了几把,从头到脚的清爽在这里潜生暗长。看过丁氏祠堂,看过戏场子,还登上村中最高一座木屋,让目光掠过全村的屋顶。此时,感觉来过这里。是的,就是来过,那是一次的梦境,梦境中一切都如当下,走村穿弄,登上木屋,一览全村。我惊讶自己,惊讶自己的梦,惊讶自己三生之缘的奇境。

村前小坡觅食的那群鸡归榯了,路边悠然啃草的牛回栏了,一群昂首阔步赶着狗在跑的鹅也归圈了,只有牵挂在藤萝上两个大冬瓜还守在路边等着夕阳西下。一个下午的时光太短太短,不管凭多快的速度,在这样样都流淌着远古气场的空间里,也只能如进村的车速不断地换着档位在爬行。

农家的灯亮了,我们聚集在观景楼上,一边用餐,一边客聊,再一次沐浴山风古韵。观景楼四面通透,想象里该有飞蛾扑火,可这里灯下浩浩然,不见蚊子,不见飞蛾。才让我记起这是无蚊子村,村子里的蚊子都被山腰那只神力化石的大青蛙吃尽。合情合境的传说,让丁屋岭充满神奇。神奇是魅力的泉眼,人文是魅力的丰姿,丁屋岭,它与花布蓝裤披块头巾的姑娘,穿着绣满各种纹饰图案褡裢的小伙子一样迷人。

一道道山里的菜,都有着一个个故事,一对来自北京客人喊着,“够了,够了,菜要停了。”客家人节省的是自己,那舍得对客人的小气。一道“麒麟脱胎”考倒全桌,还是那位北京小姑娘说,她做过功略,这是道名菜,是为求子食用。丁屋岭,山坳间的小山村,到底还藏匿有多少东西,我真无法读透。

夜色浓浓,夜游的一切充满诗意,陆游就是在夜行长汀时写过一首《长汀道中》“晚过长汀驿,溪山乃尔奇!老夫惟坐啸,造物为陈诗。鸟送穿林语,松垂拂涧枝。凭鞍久忘发,不是马行迟。”这样的夜,这样的景致,不需要现代的速度,而要得是陆游那种“凭鞍久忘发”的自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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