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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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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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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武老师传给我一根心拐

 

                                  禾  源

陈章武老师自号七腿翁,我知道他这个带着苦涩解嘲的雅号,是我与他接触好一阵后的事。

2014年6月10日下午,炎黄研究会走进屏南采风团到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漈头采风,我也混在其中,想着今天如何以外来作家的姿态走一走这熟悉的村路,重读熟透的村子。刚要迈开,一幅画面让我停步,老人双手支在助走架上,一肩挎包,一肩负拐,谨慎地把路踩在脚下。第一感觉是他行走艰难,后觉得这个想法太简单,在他平和的目光中看不到畏难、痛苦、愤怒、气馁等等的情绪,读到的全是淡定从容,这能是行走艰难的表情抒写吗?

我敬重阅历,更敬重写满故事的阅历,这双手支着助走架,右肩还负拐的老人一定浑身写满故事,足以让我主动选择跟他做伴同行。随着我的一声问好,才知道老人是陈章武老师。

采风团的队伍,在耕读博物馆馆主的引领下,渐渐把村道的空间留给我和陈老师,相对于采风团而言,我与陈老师便是两人世界,这样的世界,本该是交流最好的时空,可我不敢多开口与老师说话,也不敢多问,因为我知道在一个智慧老人面前,我的一切都是稚嫩的。好在陈老师从编《福建散文60年选》谈开始,便有了话题。虽然我没有文章入选,但散文二字毕竟将我们圈在一起。

到了漈头鲤鱼溪畔,老师仿佛找到了感觉,溪边停下听水流看鱼游,村弄里驻足看老屋马头墙,看紧锁大门老宅内的荒草,看荒宅断墙上的杂草……我静静站在他身边,跟随着他的视野,成了老师的书童,真正体会到今天才走进了屏南四大书乡之一的漈头。陈老师递过相机,要我为他拍下老宅、马头墙、天上的白云。我举起老师的相机,“咔嚓”一声,几百年前落土在这的老宅,天上的白云,老师静穆的身影,便在相机里定格。这不仅仅是一道风景,而是一个穿越时空的聚会,正如叶圣陶老前辈描绘的“四望村树云物,都沉浸在清朗静穆的空翠里。”

小女孩见到陈老师与常人不同,便上前询问:“怎么啦?”怎么啦,说了小女孩能明白吗?也许老师觉得她什么都明白。我从他俩对话中觉得他们就是久别的朋友。“读书啦,读小学三年级。没去过武夷山吧,没有!但知道,书中有篇《游武夷》课文我读过。”这篇《游武夷》就是陈章武老师撰写的《武夷山人物画》一文中节选出来的,虽然只是凭文字引领过她游过武夷山,但可以说他们如同祖孙,如师生结伴行走过。路经过她家门前,门前边凸出一级石台阶有点挡道,陈老师走到那里,小姑娘,不用言语,只用手指了指,老师会意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他们之间的默契超过了任何人,能说这小姑娘不明白吗?能关心到如此细节的小姑娘,能说她不明白吗?

小姑娘目送着我们离去后,便进了家门。陈老师便与我说起自号七腿翁的前因,也算是回答小姑娘的询问。原因简单,经历曲折;灾难一闪而过,痛苦慢慢承受。当时只觉得双腿乏力的陈老师,去医院诊断,结果医生告他若为恶性只能坚持八个月,若为良性就与你一生相克相生。

老师说:得知消息,第一个念头回家整理书稿,先把《一个人与九十九座山》出版出来,书稿虽被一个出版社约稿了,但他们不知道这本书出版的紧迫感,也不好再催,只好要回稿在福建海峡社出版。第二立即整理《东方金蔷薇》。一步追着一步走,没有放下任何一个目标,一本本书问世了,且《一个人与九十九座山》还在台湾出版发行。陈老师随着自己的文字在大地上奔走,仿佛吸回天光地气,不仅渡过险关,还从从容容一直行走着,至今已有七个年头。他用《病的快乐》诠释人生特别情境中的感悟,不经意间这篇文章又被选入全国卫校语文课本。这七腿翁现在虽走得不快,但他敢于抢时间,敢于背着病魔在走,已经走在许多人的前面又前面,让人们望其项背。

阳光的心,不怕病苦阴沉的脸;磐石般的毅力,不怕病魔一次次捶打。第二天我又陪陈老师,我们之间话语多了,我们的手牵在了一起。走进白水洋,这近五百米的路程,足以考验陈老师。路不是太平坦,七腿翁那四支钢架腿,跟石头不是相处的太融洽,他双手抬起四条钢腿落地,本想依靠这四腿支撑,可钢腿咔啦啦地叫了起来,在石面上打滑。我即刻搀扶,让他重新为这钢腿定位,一步路要在几个验证里才能落定。仪态端庄,心静如水,许多师级人物坐在台面上确实能做到,一但也如老师身体这种状况,能表现什么形态,真不敢断定。会不会让人拿滑竿抬着,会不会让人背上真说不准。可陈老师没有任何要求,只是把身体的汗一个劲挤出,走了半程歇下时还跟我谈起古希腊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傍晚三条腿”是什么怪物的司芬克斯之谜。还自我解嘲说,他人生经历不只这三个阶段,比别人多了七条腿的阶段,有可能还会多一个静卧聆听当梵音,看着天花板当苍穹的阶段。逆境中的从容,痛苦中的淡定才是真正的庄严肃穆。

见到白水洋了,陈老师脱口而出:“众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等到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随后说:“这堂堂二字好啊!有声有气势有姿态。堂堂溪水,白水洋的堂堂溪水。”坐观景亭里,我向他简约介绍了四周山形水名,他点点头不再言语,我知道他正与山水交流,此无声胜有声,此声跟天籁同传。

太阳开始走偏,陈老师有些留恋,但依然是一句,我们不可担误别人的行程,走吧!就要回到目的地时,老师拉着我的手说:“今天七腿翁走了最多路,要谢谢你,让我看到了白水洋,不枉此行。”就要到站之际,他把当年在武夷山扶着郭风老人舍舟登岸时说给他一句话转赠给我:“你还有时间读书写作,多读点多写点吧!”虽这不是衣钵,但足以珍贵。

三天阳光下的日子,我陪着老师瞻仰过闽东红军独立师北上抗日大幅雕塑;看过棠溪上的木拱廊桥;闲坐于鸳鸯溪区的长廊中,看水车转悠,任山风频吹,天南地北散淡而谈。坐在白水洋边看人水相娱……一切的经历,那怕是生与死的考验,仿佛都如风轻吹,如水轻波。他说在为三山陵园名人像剪彩时,看到了“冰心、庐隐、林徽因”等塑像备感亲切,仿佛不存在隔世的陌生,而有着月光下与前辈会晤的温馨,这就是陈老师豁达的情怀,正因为有了这情怀,病痛,苦难都只是老师人生中一味苦菜羹,回味中存有甘甜。

三天时间老师的第三条腿——拐杖,我拿在手上,满满的一握,撑在地上相当有力。我再次体会缘字的份量,也许老师这根拐将成为我的心力之拐,支撑着我向前,并在我的心路上敲出嗒嗒作响的美妙音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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