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 源
李老在《我心中的蓝田书院》一文中这样写到,“老师仿佛是朱子从家乡摇篮般的蓝田书院姗姗走来,拖着祖母般娓娓的长腔说‘然——’”。
“然——”把一位年轻老师与祖母相连,“然——”把尊严的师道与可敬师亲相连,“然——”把一位平凡师长与智慧人生相连。李老引其师之言:“夫‘然’者何?学朱子之‘理’也。盖可包罗万象,人生修身养性尽在其中。”“然”即理,即修,即养……一切自然,欣然,超然,所以然。
年近八秩的李老,童年时把蓝田书院,用稚声唤作“蓝篮”,猜想,这雅号不是他凭什么智慧而得,全属偶然顺口呼之。偶然接着偶然,众妙环生。去年3月10日有幸陪李老拜谒建阳的“考亭书院”,今年我约李老同瞻“蓝田书院”,又恰是3月10日。一位同行的文友道出了这个天做的巧合,让我这凡夫之心一下子超然于寻常,窃喜、自得,心力倍增,自在自然地穿梭于一北一南两座书院之间。虽不着蓝衫,更不附紫衣,但朱子遗风足让我陶然其中。这不就是天意,不就是朱子有约吗?
“你皮厚,朱子过化八闽,高徒贤仕举不胜举,就个杉洋镇科考进士近百,出过状元,朱子之约能通关于你?”一语如棍,当头棒喝,但我没有感到茫然,相反的是豁然开朗,心底宽如原野,身形化作一株小草,不是卑微,而是一种沐浴熙光的自足。沧海难填,一壑易满,何况只有一草之求。“考亭书院”石坊的每一根石柱纲常有序,经纬在天地间,不仅仅耸立着真儒的伟岸,横贯着鸿儒的博大,也一样依附着一岁一枯荣的斑驳苔痕,伟大总约着渺小同行,永恒总踩着瞬息而往。事事皆然,我被朱子之约就如石坊上的青苔,书院门前台阶缝隙中的小草,应石坊书院之约一样,自然而往,自在而生,没什么疑然。
时光匆匆,岁月如流,截住一段时光,如同捧起一把水,我想细别哪一滴是源头之水,哪一滴是当下之水,哪一滴又是流向将来之水。是不是如同古人悟得“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声”。我想分别不出并不是无分别,万事万物不管如何轮回,历史总有些胎记隐藏其中。“蓝田书院”魁星楼下的“鳌鱼石”就是胎记,不管书院几经风霜雨雪,几度重修,只要这两块相叠的“鳌鱼石”在,耕读传家,金榜题名的宗风就会从四野吹来,亘古不息,就会见到朱子在月下托钵接水,灯下研墨挥毫,题下永不干涩的“蓝田书院”四个大字;就会看到朱子在那个骗取书生唾液养精蓄气的小狐仙手掌上写个“大”字,狐仙的手就变大,卡在窗棂中,写个“小”字,狐仙的手复原如初,羞愧归山,让人又惊又喜的场景;还会看到朱子冒雪到院门前“洗墨池”洗笔拈毫。虽说千年过去,百年过去,虽说只是个传闻,但可凭着这胎记,相关的一切就会了然于有心人的知识中。就如祖母说,胎记显在脸上记号涂在屁股,显在腰间涂在肚皮,见今知古,昭昭然。
又一个偶然,把我家乡九峰寺与杉洋龙过溪紧紧相连。说是屏南九峰寺柱上一只木雕龙,因常年沐香听经,久而久之,木龙居然得灵成活,腾云飞过蓝田溪,直至溪门里盘谷,连开三井,潜居其中。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木龙潜渊,溪水特别灵动,就是石头也会说话。溪门里龙井就有一块奇石被请到杉洋村口,大声向世人宣告杉洋是“先贤过化之乡”,背过脸对着村里人讲述着《龙井记》。
小时候,我就听说九峰寺出过龙,名叫程惠泽。他是九峰寺一个素食者,误吞龙珠成龙,后来当观井洋的龙王。奶奶看着天打闪电,会告诉我说那是龙嬉珠,东边的是自家龙王,这珠嬉着嬉着就会降雨。可我没听说过九峰寺还养出一尊木龙,且木龙过溪到杉洋。屏邑的九峰寺养出两尊龙,我本该为其气势昂扬,傲然天下。可我没有,反有点凄然,难道屏邑是块姥姥地的风水,出了龙,而都嫁到他乡。怪不得朱熹到九峰寺也只做小歇,题写匾额当礼相赠,不像在蓝田书院一样安居执教。
这个偶然的相连,才知福报随福缘,偶然也在大因果中,杉洋有福,盘龙得灵,圣贤教化,所有的偶然都在必然之中。
所有的偶然都在必然中,所有偶然在这块土地上也都会走向必然。走进杉洋不仅仅要去沾染书院的书香墨韵,追得一丝古风,必然还要拜谒李、余、彭、林四大宗祠。四宗祠如同四大长老,他们不必言语,不动声色,那种气度,足以叫来者作揖膜拜。抬头间,那一块块高悬的匾额,让人晕乎,闭上眼他们像百官又像待者,站立在四长老身边,这种的阵容,别姓他宗的人置身其中,会有惶惶然之感。我也有同感,情急中向各长老作揖悄然告别。
长老易别,威仪难辞,就在凤林祠大门前,几根唐时古寺遗下的石柱,孑然挺立,风吹不倚,雨打不倒,真不知道这定力是来自佛家的禅定,还是来自李家的厚德?更不理解那长达5米多的和尚沐浴石槽,来至何方?就地取材吗,凤林祠背倚青山,面向田洋,土厚质肥,完全不藏巨石之态,然而这里良田广柔,树林丰茂,李家财力足以富甲一方,它山之石,移植李家之土,有必然所在。华夏古有问鼎中原,这杉洋也许可以看槽问财,原理皆然啊!
杉洋四周皆景,四时更秩,水哗啦啦地流,风呼呼地刮,只要土地能生长的这里都能生长,这是一块有骨有肉有灵气活生生的风水宝地。长庄稼,长瓜果,长花草,长树木,这不见奇,奇的是“蝉林祠”大门前长了一大片旗杆碣,我估计有近百副,但我不敢细数,因为每一副的旗杆碣,曾经都支起一根直指霄汉的旗杆,能竖起这根木头的人都是簪缨之属,吾辈能指指点点吗?我只有肃然起敬,但我不是敬官畏宦,他们高举的那根杆连影都不留,招扬的那面旗早就随风而去,何必敬畏。然而那两块以人字立定,一脚踩下勤耕,一脚踩下苦读,坚定地长在这块土上的旗杆碣则不一样,它们坚守余家泽长宗风,敬天畏地,尊师重教,让许多的偶然在这里成了必然。再看彭氏宗祠、林氏宗祠个个皆然,我不可舍本求木,去敬仰必然中的偶然。
写到兹,念到兹,我的思绪渐渐皈依到“地灵人杰”范畴中。杉洋有“凤林栖霞”的归埘温馨,有“狮岩凌雪”的傲骨凌霄,有“蓝田引月”的千古儒风,有“青龙过溪”的钟灵毓秀……有这一切,偶然、自然、必然,当然!然——杉洋,当然的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