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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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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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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村中的雨

 

留在村中的雨

                               

村子实在太小,小到容不下一场雨。雨一来,刚从屋顶嘀嗒一声摔在天井,还没爬起,看一眼厅堂上的联,就顺水流到了小溪,急匆匆只能抓取一把沟边的垃圾当见面礼奔向江河。这进出村子的整个行程,大概只有一两刻钟。

小有规模的雨村子容不下。于是留在村子中不是一场大雨,也不是连续几天的毛毛雨,而是几粒落在土中,落在树根,落在村头那口井中的雨。

雨,落在土中,土接纳雨水。恰如其分的雨水有如伊甸园中的那条蛇,爬到哪块地上,那里的土就被它挠得发痒,痒得活跃。活起来的土有了情欲,有了欢乐,学着亚当和夏娃,演绎起土和土最亲密的故事。它们紧紧相拥,互相纠缠,垒起一座座山,铺展一片片园地,还有节余就把一些地养成水田。

滴到土中的雨,成了万物的情种,大千世界里的一切就在这有雨滴的土中萌生。小草是这样,虫子是这样,人类也不外乎,特别是我们乡野里的人。乡野的人有着一个共同的姓氏——土。土造的人与土一样,被雨一挠,也就痒得全身是劲,男人一痒,便知道土地更痒。锄、犁、耙便全施向土地,为土搔痒,他们脱去衣裳,让太阳晒着,蜕去那层骚痒的皮。女人们也痒,痒得满山野跑,吸取山野的兰花、嫩茶,鲜笋之气,鼓满胸中的气囊,自信地挺起胸膛让为土搔痒的男人,也为自己搔痒。

男人白天为土搔痒,夜里又为女人搔痒,土长了庄稼,女人生了孩子,男人也就成了天,他的雨落到屋外屋内的两块地上。土做的男人,能施雨是天,无雨则又成了土,而且成了一块被晒得皲裂的土,浑身的折皱怎么拿捏总捏不平。斑白的两鬓,不管春季怎么滋润总招不回青丝。男人边咳边抽着烟,默默地盯着南山,感叹着,要回家了!他此时的家,是南山上的一块土。后来男人真的把余下的皮肉化成了一滴水,回到了土中。

雨滴到土中生育了男人,男人化作水滴回到土中,这一生一灭,收藏在一座座坟中。坟像这一姓氏繁衍篇章中的逗号逗在村子的这一页面上。

雨落在树根,伴着清风和阳光,弥漫起一股股特别的气息,成长中的树嗅出母乳清香,把根拼命铆在土中,并化作空心吸管,死命吮吸,撑圆肚皮。撑上一年,长上一圈。长大的树则嗅出特别的香囊之味,就在月光下,星光里,把绿叶舒展,花蕊绽放,满足着受用,一夜间眉开眼笑,发出新枝新叶,带露含羞在晨光里。

孩子的哇哇啼哭,即便再年轻的母亲也知道哭声所表达的意思,就在大树下,衣襟一撩,把奶送到孩子的嘴里,有情趣时还会唱起:“树上小鸟叽叽叫,檐下燕子闹喳喳,阿奶阿奶快快回,小鸟宝宝要想飞。”孩子吸足了,母亲指着门前的树,轻轻对孩子说:“你看那树上有个大鸟巢,那就是小鸟的家,住着好多好多的鸟,天天唱着好听的歌!”乳汁咽住孩子的哭声,乳香飘散树下,高兴了孩子,也醉了大树。大树一醉,绿叶招风,枝条漫舞,把一股股气息扇到村子各个角落。这气息是年轻母亲的乳味,是树脂散发的香味,谁也说不准,但谁也挡不住她的诱惑。

孩子从母亲的怀抱挣脱,就被树散发的迷香给迷住了,他们把大树当作一个村,一枝树影是一个家。李家的小妹,从右边一枝树影中,走到左边一枝树影下,成了张家小哥哥的媳妇,大树的背后就是他们的洞房。

当孩子们抱着树杆爬上树冠,看小鸟的家,则听见村子里的咒骂声。东家骂李愧不得好死,居然偷抱了他的媳妇;西家骂小媚是妖精,勾引了她的老公。孩子从树上下来,再也不敢抱李家小妹了,只能抱着树,亲着树上的果子,在春风吹拂中,迷离地说,甜啊!爽啊!口水如雨滴滴到了树根。

老爷爷和老奶奶看着孩子们在大树下,演着他们苦苦折腾大半辈子的故事,当年的苦衷化作一口滋润汁液,咕噜一声吞到了肚里,脸上的折折皱皱不再呆板,流动起欢乐的波纹。呵呵!要回去了,天要下雨!孩子们散伙回家,大树也像老爷爷和老奶奶一样,吞下沙沙而下的雨水,树梢生动地摇了起来。

吸足雨水的树。气如魅,趁夜迷漫村子;形如笔,倒插在村头,悄悄在涂写着每一天。

村中水井昼夜张着一样圆的口,不是企望雨滴到井中。虽然天底下的窟窿,相当多都是等待着纳入,可井不是,井全然是为了人们取用,一挑挑取走,一担担又溢来,村里的年轻人龌龊地说,这井水啊!像他的肾液,用了还有,源源不绝!可是雨水洒落,完全是天意,没有因为井不需求而不给,它依然是按着落水的路线行走,该落到哪就哪。

落雨天,村子人不喜欢去井里取水,他们道不清原因,只说雨天的水不清澈。我喜欢月夜看井,月沉在井底,井一下子明亮通透,想着年轻人的龌龊话,我的影子成了井中的一只小蝌蚪,游得非常欢畅。这时若是来了雨水,躲了月亮,井又是一个黑窟窿。 不见底的黑窟窿谁见谁怕,怪不得老奶奶不管怎样总不让孙子们到井边玩。

村子人想井水不犯雨水的愿望,当然得不到满足,井中总融进了许多雨水,即使再清澈的井水里,都有着雨水基因,一天喝过,一年喝过,身子里自然就有一脉通向黑洞的血管。当井水一脉越走越不畅,越走越窄小时,天意中的雨水之脉也就一日日膨胀。当年常到井里挑水洗衣的女人,没有再到井边来,那个龌龊男人一张嘴瘪得发不准音,那句井水像他肾液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他拼命喘息再也呼不出井水的气息,只有几滴天意的雨水,挂在眼角,在太阳照射里成了浓黄的乳液。

他们累了,天气闷着!又要下雨了,他张着圆如井口的嘴,喘出——给碗井水。这张圆嘴,就这样为自己划上一个句号。

春雨来了,村子中的土、树、井都在等待着,等待留下新春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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