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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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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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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松香的日子

 

闻松香的日子

(一)

隐藏山坳里的村子,因为那山路,水流和烟囱,时不时会把村子的气息透到包围村子的山外,把村子给“卖”了。连着山、田、村子的水流,是一根大地的血脉,她流到哪,就会把一路的信息带到哪,晋·陶公的“桃花园”也就因水流透出气息,引来了武陵打渔人。曲曲弯弯的山路是村子拓祖进山时走出的,他那双脚,仿佛在后跟缀了根线,穿坡走谷,走到哪串到哪,把一座座的山缝了起来,这一缝山山相连,岗岗相通,山里只要有一丝人气就喜欢在这里流动,一丝溢出,一股流入,村子不再隐蔽。还有就是那炊烟,一点燃灶火就袅袅上升,像一个村庄在燃香叩拜,上天也因此知道了村子所在,有人烟的村子,就有鬼怪,有鬼怪当然不能缺神仙,他们也就从天而降。

山路透气,水路透气,火路也透气,处处漏气的村子,自然也会招来许多村外的气息,村子拓祖那份陶公情怀,也就守不了多久。依山面水,开地垦荒,五谷充饥,桑麻纺衣,花草养精,禽畜补身,茶果宜神,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坚持不了几代人。我的村子如是,屏南寿山的前乾村也如是,尽管说追述到十八代前,许多人的老祖宗没到过前乾村,但有许多人走过住过,前乾村的每个透气通道就留下了许多的记忆。山路记得路中山风曾吹过海腥味,有段时间这是截繁忙的茶盐商道,还记得道边埋下被冤杀的两位城工部女共产党员;水道记得淙淙溪水流传过故事,鸡公寨飞出的是金鸡,溪流里的冰臼曾经是这金鸡沐浴的井。灶烟记得当年冒烟最有劲是路边客栈的灶头,那里炊烟不绝,下廊货担堆满,厢房鼾声四起,这里曾是个繁忙的驿站。

这些年来,这路越走越宽,山路上的气息流淌得畅快,前乾村的许多人随外流大气相继而出,他们走到了山外的城市,村子成了同乡聊天的话头,搭话间彼此疲惫的心结伴遁回村子歇歇。出外的人多了,村子里的炊烟寡淡了,上天的神仙,少了村祭的香火,仿佛也清闲了许多,一清闲也就懒散,呆在神龛的泥偶浑身尘埃。小溪流量也在减少,金鸡井布上青苔,村里的养鸡场,鸡鸣声如朗朗书声,金鸡是不是被烦得深居简出,胡想有几百年没到金鸡井沐浴容妆。水流,炊烟知道村子不再有什么秘密,对透风通气不再有热情,呼吸吐纳只为证明它们活着,那条水泥道早就把村子的广告运输到村外城里,时不时招来不同来意的客人,拍照、写生,隐藏在深山中的什么“棒槌岩、公鸡岩、罗盘石、天柱岩”也被制成镜框挂到了许多包厢和会客室。是时潮翻滚出村子大气,还是时潮跌宕得让村子沉不住气呢?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前乾村是否愿意,但它的气息让许多人嗅到了。

(二)

我们顺着那条人气流动最多的盘山公路进村,只要是乡村,再陌生我也能想象得出它七八成景象,再陌生我也能嗅到流在我血脉里的那种慈母的鲜乳味,再陌生也能找到弥漫着旱烟味和浓郁汗息的故事场,甚至还能借路边的牛粪不知不觉地走到牛栏边。

前乾村不大,不必借助登高,只要站在离村百米远的地方,足以把全村的景象收到眼底。在我看村子的经验里,不管多零乱的村子,远观依然俨然有序,何况前乾村有几排整齐屋舍。可是我一次次走过的村弄,总像蚂蚁爬过屈曲藤条,或若一粒难于消化的胶囊进入迂廻的肠道,如是格局的村子,在我的视觉程序显现的还是屋舍俨然一词,我怀疑眼晴,特别是读过书的眼晴,这样的眼晴有着别人编排的程序。我更喜欢凭着那种感觉去感受一个陌生村子的气息。只有气息才能体现气质,只有气息才能透出内涵和底蕴。

我舍弃那些平地上的房屋,顺着磨石路的村弄走去,路边青苔就是最好的向导,那种潮湿的绿,亘古不变,那溢出的气息也亘古不变,只要这气息越浓,这条路就越老,长在这路边的屋舍有可能就是老屋老舍。前乾村的这条村弄藏卧在村庄背后一隅,路并不长,沿坡而铺,两边的老屋,虽说大都闭户敞棚,烟火褪尽,但从石基和土墙里依然透着前乾的气息,这里没有太多的书卷气,也没有那种端大户人家的财主气,他们敬山若父,惜田如母,把房舍建在大山怀里,保护良田。这里是一勺盐的咸味,一壶酒的气息,生活自己酿造,简朴是持家根本。修祠建栅门,不是光宗耀祖,祠堂是村子的“心脏”,栅门是村子的门户,村子可以不要什么御赐匾额,可以不要文魁武魁,但不能无心无门,前乾村就是这样,祠堂里只有几个牌位,栅门也只是原木黑瓦。生活本就是这样简单,“光天化日”门楣的砖雕,虽然说是前乾一户人家刻意之作,实际上镌刻下前乾村理想生活。

祠堂的门紧闭着,若是这是村子的心脏,仿佛没有多少活力,然而看贴在祠堂大门的对联,纸色褪得还不是太厉害,底色依然是红的,可见这心脏还是鲜活的,只不过现在的心率节奏缓慢,跳得更深沉,子孙们走得远,祠堂的心脉也被牵得老远,舒张收缩一个来回就是一年。我向前乾的祖祠深深地鞠躬,祈福这个姓氏根脉活脱有力,有着浓郁的姓氏这味心药,祖祠这颗心脏就会永远康健。

前乾人把客栈建到栅门外的大路边,与村子持着一定距离,不懂得是前乾的谨慎,还是地势限制,或当时情形所至,这不必追究,这很合情合理。主是主,客是客,醇酒兑不得水。住客栈的客人,不是亲戚,一瓮的腌菜渗不入新鲜土豆,这可爱的思维不是保守,也不是封闭,是一种相互尊重,是一种生活习惯的保护。我也是一个过客,我要尊重他们,更要自重,我拾起脚步向村外走去。村前几棵很大的风水树,露根残体,沧桑老态,但只要是绿着得枝体,依然活得毫不含糊,坚强地固守着。我曾说这树是一面旗,旗在村子在,到了这面旗下,应该说村子的味我已品得差不多,我乖乖地坐大树旁,摸着它裸露的根,找回了自己那颗不抿的童心,树根前有穴清澈的泉,我见到它,它便照着我,我盯着它,我一头埋到它跟前,如饥饿的孩子猛吸着母亲的乳汁,抬头松气,轻轻地说,我永远向往的味。

(三)

我常琢磨着牛的记忆,它的记忆仿佛是一代一代的记忆,每一代的牛总是在相同的溪段浮水,相同的水池泡浆,相同的地方试角力,这个记忆到底靠气息传递,还是那些地方帮助牛记起?不管是什么,我喜欢这个记忆。

进前乾村的路上,张老师谈到了品茶,大为赞赏那宗土制的红茶,主要特点就是满口余香中有着松香的味道。松香,很好的松香,我记起了这味,这个记忆大概也有黄牛记忆的要素,一提“松香”二字就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味。我办公室右侧就是一片松林,一到春夏之交,这松香的味股股袭来,让我精神振奋,这个爽劲,大概不亚于水牛浮水和泡浆。午后采风分组行动,我自然选择了走向松林,嗅松香,听松涛,看奇岩这组活动。

出了村就是片片松林,松香自然飘逸山中,阳光的热在这里只会把松香气蒸腾得更浓郁,我贪婪地呼吸着这个香气。山垭口的风很爽,清爽的风除松香味外,还有了人气味,松下搭有一个棚,几个人家正烧火煮午餐。山中见人,如若城里听乡音一般,再陌生也亲近,虽不像动物互蹭摩鬓表示亲热,但我们有了许多语言交流。他们为松脂从贵州而来,虽为苗族,虽为客人,但在松林中,他们成了主人,他们四个人,两对夫妻,且妻都是老二。在松林中既可为财,也可纵爱,这当然是松林中的主人。

他们的言语清爽,他们的表情很灿烂,他们没有那种无奈的表露,而是时时洋溢着幸福,说老大在家养猪带儿,老二一起出来挣钱,松林就是他们第二个家,他们辗转各地松林,只要闻到松香就等于找到了家。男人手握大柴刀,女人腰佩采松脂的剜刀,他们把人生的人字倒刻在松树上,松脂沿人字顶滴到挂在树头的塑料袋里,一滴滴松脂,一股股松香,我有些怜惜松树,这样流脂,树会枯死吗?苗族阿哥告诉我,松脂流了还能再生,第二年会流更多,脂如女人血,脂如男人精液,只要大地能养松树,这松脂就流不尽。

我默然无话,松树,松脂,松香,我依靠着粗砺的松树,看着苗族两对夫妻,感觉松香熏出的生活是那么有力的幸福。这种幸福有着松树品质,有着山风的豁达,有着树上剜沟流脂深深的印痕,是根扎大地笑在阳光下的幸福。我在咀嚼松香所有信息时,又记起了松脂的艰涩一品,为了二胡拉得响亮,那马尾弓要先走松香路,原来松香艰涩一品,也是为美妙弦律铺底而来。

四周满是松林的前乾,终年熏在松香中的前乾,该都有着松香熏出的那种幸福。是的,那位大嫂挑着足有六十来斤的担子,走过半天行程,大汗淋漓,还笑呵呵跟我们开玩笑,说:那样采来的秋菊草拿回家,会被老婆打三板;是的前乾的那位疯子,从不要任何人的半分施舍,依然种着自己几分责任田,骂裂裂地过着自在生活。这都是松香熏出的幸福味。写到这,我很安慰,一阵风,窗外的松香又来了,我也幸福在松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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