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和村里人一样,没有江河湖海、城镇都市的观念。心里装着的就是溪和村,若是见到他村大河或江,见到城镇或都市,总是伸开双臂比划着说:这么大、这么大,把手都扳到了背后,还表达不清,最后只能说有自己的溪和村一百大。于是我对溪许许多多的思念,用一百来表达可能是最为确切。
村子倚山面田,一带小溪从门前穿过,溪面很窄,即便是最宽处,中间只要垫上两块石头,就能顺利通过,狭窄处一跨即能过溪。于是与村外人谈起溪,他们总不屑地说:“你那窄若脚缝,水流不及乌龟尿的山涧也能称溪。”我在莫明中豁然,我这溪和江河湖海一样,同是天父地母所生之子,就像我们一出生所有大小血管随体同来,溪与江河相较只有体积上的大小之别,没有历史上的长幼之分,若溯流追源,溪是江河之源,江河是海洋之源,溪相对于海洋可是源上之源。如是它的流淌同样书写着:根细茎粗叶茂及百川归海的自然法则。
村子的小溪和村子里的一切也是一百的和谐,于是村子里的人没有觉得它小,而是让它和山、田、园等一样,各尽其才。村子里的人依据地势在溪上筑起了三条围堰,上游一条为引渠灌溉,村边一条为截流推水车,建碓房舂米,下游一条说是为聚财而建。村里人说山主丁,水主财,财丁两旺共主贵。虽说村里人的愿望不一定都能实现,但田里长的粮,碓房舂的米,溪里游的鸭,地里走的鹅,当主食的当主食,换油盐的换油盐,还是能够养家糊口。
在一百大的村庄都用上电灯照明时,村里人筑坝截溪,蓄水为库,建成了小电站。通电的第一天晚上,虽说一位大爷长长的烟筒对着灯泡点不着烟时,火头上敲爆灯泡,然而那爆炸的玻璃声,为溪边唤来新的声音,如山里毛孩的读书声和鸡鸣一样悦耳。村子终于出现了吃皇粮的人,他们的父亲到了一百大的村庄,站在天桥上看着穿戴整洁来来往往的人们,大发感叹,我一把锄头能镢多少东西,供这么多人吃,这么多人玩,我也不干了。回到村里就坐在村头树下,津津有味地说着,一百大的村庄房子太高了,才数到第十五层,帽子就戴不住了,还说那村庄的粪坑都贴瓷砖洒香水。后来大家去大村庄的机会多了,就如去自家的菜园一样,这些话题不再新鲜,村子里又依旧说着溪里的水奶,溪边的碓房。
我遇到自己心爱的人,常对她提起的,也是村子里的溪,告诉她:夏天里,我常撅着屁股在溪里游泳,常掀开一块石头捉住两只并头的螃蟹。还告诉她:有一次在溪边洗脚不小心被水冲走了一只木拖鞋。爱人会心地听着,说:“太可惜了,你村的溪没有从我的门前流过,要不然我一定帮你捡回那只木拖鞋。”有一回,我和爱人一同来到了一百大的海滨村庄,爱人知我爱水结的情结不散,一定喜欢看海,便陪我同行,海滨的大村庄正在改建,道路极为不平,爱人的笑声震荡出溪里的水花。我们到了海边,正值潮涨,一浪浪波涛像知道我们是小溪流来的一样,赶着看新鲜似的朝我们拥来。爱人和我临海排坐,把双脚泡在海里,让海水看个够。海水过膝了,我们站了起来,爱人问我:你能找到那只被溪水冲走的木拖鞋吗?我,我能,我找到了,它和你放出的那只纸船在一起。爱人高兴拉着我,向海滩跑去,一同寻找五彩缤纷的贝壳,想带两枚回家,置在溪里,让我们的小溪也有一百五彩缤纷的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