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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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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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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路母

 

一线路母

 

曾经村子人进进出出的路,如今退役成了母路,村里人称之为路母。行走在瘦瘪路母上,大概只有偶尔路过的鼠辈和小兽。可作协的几个文友不知受什么想法的左右,在国庆长假期间选定要去看几个消失的村子,用他们的话是这样说的:“活着的都在避死觅活,我们找些死去的村子走走,看看能否惊遇一直游弋在这里的魂魄。”就这样我们成了闯进这山路的一批怪兽。

走在最前面写诗的阿宝拿着一根比人还高的竹竿,竹竿落地,脚迈一步,仿佛是在这竹竿的牵引中才敢走进这个山路。走在他身后的小曼取笑:“阿宝才走开始就要借助拐杖,能拐到村还能拐回来吗?”几个女作者应和着,仿佛阿宝不男子汉了。

阿宝闪到路边,让她走在前面。几丈之行,小曼便开始手舞足蹈,感觉她浑身不自在。阿宝说:“走路就走路,不要撑脚舞手,你又不是上海来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个上海姑娘走到这样的山路时,又哭又闹、又抓又踢他的男友,你的动作再夸张些就差不多了,难道也遇到这男人啦?”。

哈哈哈!笑声好像从一棵树上落下,砸到大家,引出一阵躁动,又落到路上息音。上海姑娘嫁到“山门里”村的故事,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听说过。因为这姑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从山路走到村子,成为新娘后,故事也就从山路传出,成了一则传奇。男主人公是“山门里”几十户人家小村的后生,服役到上海,不知是上帝还是月老开了玩笑,把他与一位上海姑娘牵到了一起,男欢女爱,一切都好,可是山旮旯与大上海实在配不得啊。姑娘问“山门里”村大吗?男人不知哪来的“机智”,居然回答说:村子多大不用说,这“山门里”的村名,就是来自“飞机、轮船、火车”能从三大门驶进的缘故。恋爱中的人就像醉酒的人,红着脸说话,热着耳根听讲,说的动情,听得醉人,晕糊糊的看不清眼前的路,磨破了脚跟还只走了山路中的一截,能不哭不闹吗?

小曼也靠到路边,还拉住正要前行的他人,阿宝故意说:“才刚刚上路,不要走走停停!”小曼有点娇气:“阿宝哥,还是你来开路吧!”我知道其中原因,这路上的瓜葛迎面袭击的首当者自然是引路人。露水、蜘蛛网、甚至还有蛇类出没。当时在村子要进山觅活时,伙伴总抽签排名行走,抽到好签排到后面的,就会很高兴唱上一个段子。今天天干地躁没有露水,可蜘蛛网避不了,小曼就是被这结网之丝粘得不敢向前。有没有蛇类谁也说不准,农谚中这样说:“七月悬,八月吊,九月横路候。”当下正是横路时期——八月末。阿宝的这竹杆一定不能少,虽不剥露,但要拨去蜘蛛网,还得防蛇——村里人把竹杆誉为蛇的舅舅,用它来赶蛇有着神助的威力。阿宝又被推选成引路人了,队伍中居然也有人唱上那个段子。

弓着背,背着阳光走到山垭口,引颈伸腰时听到哗啦啦一阵声响,是风过树在响?还是背上的阳光落地在响?我想都是,我感觉到大家都有那种卸负的轻松,都有沐风的清爽。有的坐下歇息,有的选定大片的茅草处对焦聚影。我目测一下太阳的位置,估计该有十一点多了吧,身边的小李,看了看手机说:“十一点二十三分”。石城说:“开路!不敢多歇,多坐脚手软,还是走”!

可这时犯难了,在我们面前有三条路,一条是新开伐木道,一条是向山弯斜下,还有一条依旧向岗顶攀爬。大家愿望走开新开的,但最终还是排除新开的,在两条老路中选上一条。理由是老路走过了几代代人,都成了路母,母!是最有爱心的一个字,一定不骗我们。两条路荒废程度差不多,只余下丝丝母路线迹,阿宝和小李先去探路,汇两路情报,我们集体选下,向上爬。一是这条路母有石块铺设,二是石路边有路沟且一沟青苔。石头铺下的路坚实,坚实的路才一代接着一代走。这路人得走,牲畜也得走,牛啊猪啊一踩这石打滑不说,伤了他们的蹄可难办,于是它们会在路边踩下一条很深路沟。有人行,有畜牲走,一定能走到村庄。

路选对了。走到了最后的垭口,阿宝盯着几个作者的脚看,又向山野搜寻,他折下一枝称为犁藤的树枝,剥下树皮,又拔了些茅草,他结了好几条小绳索,让穿皮鞋的人在鞋上绑了起来,他自己也绑,说:“猪走这个路要穿草鞋,我们没这待遇只好绑上这,不然一脚滑溜,屁股摔平了。”“阿宝哥你真男人!”是的,男人吧就是能让人安全。

从山岗向溪谷走,渐行渐阴凉,阴气沉郁,虽是正午时分,可不见多少阳光,阿宝说:“这样的地方可正是蛇类家园。” 阿宝就是阿宝,挺有野外生活的经验,蛇字一出口,那些女作者一下息声住气,好像她们说话呵气会引蛇出洞。我说,别担心,蛇不寻常,是有修行的精灵,见都不容易,若是受它伤害那是前世结下的怨。路走长了,脚力有了分别,还有路上的风景各有所取,队伍分成两股,前后有了一段距离。

阿宝走过,我也走过,九个人的队伍,走过五个人,居然都没发现路边有条蛇,可后面的四个人发现了,就有一条青蛇躺在路边,死去不是太久,他们怀疑是我们打死的搁在路边,我们一直说他们故弄玄虚,谁都不相信路边有蛇,可他们以照片为证,真真切切中,才知道生活中误解是不可避免的。我没看见,还有许多人没看见,真的不等于这蛇就不存在,人证比物证乏力啊!这蛇的死因,成了一个话题。最后得出结论,昨天有人走过,或这蛇是被野猪踩死,满山野有野猪拱食的痕迹,再精灵的蛇大概也有躲不过的劫。

母路把我们牵引到了溪谷,与这一山的水交汇,经过跋涉的水态与人心有了契合点,舒展一刻,恣肆一回。这一来,水冲出一块平地,人骂上一句,他妈的!这里倒开阔,便安顿了下来。我坐在溪谷的一块大石上,想起了石城的一句话:“人类害怕孤独!”真有道理啊,选择这个地方居家,会显得有伴些。溪谷中有许多石头,还有虾、鱼、蟹,山里还有许多小动物也会到溪谷饮水,住在这里不太孤独。

溪谷曾经水满,有潭、有滩,如今上游建了水库,这里水落石出,真没想到如镜的水底是这么不平整,有深过人高的石臼,有条条如沟渠的水道,还有各具情态的奇石。阳光照在这些石上怎么显得特别耀眼,耀得我的眼有些迷乱,看溪谷中的人影是蛙,是水蛇,是蟹,有的跳来跳去,有的穿梭其间,有的手脚并用如螯触石爬得艰难。原来人的身体属哺乳族,影则是卵生或化生族。我很得意自己曾说鱼是鹰的影子。

溪谷水浅,阳光充足,曾经收留水流的地方如今是时光道道留痕,影子在这里的流动,倒成了水的回忆。我看着溪谷源头,想着蜿蜒山路,这路是水启发的吗?若说人是随水草择居,那古老的山路也就是水中化生的。

溪谷有好几条小道走到村庄,大概一户一家,都有一条通往溪谷的道,洗菜浣衣要走,鸭鹅浮水要走,溪谷让生活洁净,让村子灵动。但村子充满烟火,处处尘埃,充满利欲,唾沫横飞,洁净灵动不属于物欲的肉体,只能是影子的。如是,如是,村子只能生活在岸上,村子的影子可以生活在溪谷中,可溪水少了,村庄没了,影子消失了,我们只能上岸,去触摸那质感的村庄。

消亡的村庄,只余下敞口的墙,若说是口,只是些残缺的口,这些口依然有话,虽然说得不太清楚,但我依然明白,牲畜走了,人走了,财产走了,最后房子折了,井也枯了,村庄就像蜕皮的蛇,留在这路边的就是一层皮。但我们看着这蛇皮,对蛇的敬畏依然在心,至于村子我想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感觉。

太阳当头而下,力度大,已过正午,村子已经连狗都不留了,我们也得离开,走的依然是山路。置身于村子我如一只跳蚤,嗅着它的汗息,吸着它的血液,在它的身上生存着,如今虽然寄生别处,可回到山路中,又如跳蚤回到缝补汗衫针线行迹里一样,顺着它可以爬行着。

溪、谷把大山切成一块块,山才有了一座座峰,一道道脊。这路又把它们缝成一体。高耸的山峰是一个个乡村的视野,山峰为此一座座比高,比来比去,结果是这山看着那山高,乡村的人就是爬到附近的最高峰,也只能看到邻村的山头。

看不到远方的失望不知几代人承受过。放下成了选择,这个选择无奈且痛苦。第一代放下的人把这苦果吞下,化作血水流到第二代人的血脉里,再繁衍出第三代人时,痛苦成了承受的基因,他们习惯了山坳里的生活。习惯养成习性,大面积的习性像挥之不去的气场罩住村子。山头的雾霭,村口神殿的香烟,一家家灶上的炊烟,都是这气场游动的魂魄。可今天天高云淡,气清明亮,不见一丝雾岚、一缕烟尘,是不是乡村的魂魄也怕孤独都走了呢?是不是因为它听惯了犬吠牛哞,鸡鸣鹅召,而今没了会觉得失去安魂的咒语呢?我站在山垭口,回顾着那些敞口的宅基地。苇草随风摇摆,把所有的得意化作风言风语,轻轻在对着我耳语:男人无力斗过草,女人无力洗尽垢。哈哈!我们终于回家了,这里又成了草的殿堂。

我看天,天上无云,看山路,山路细弱载不动一挑百斤重的担,村子的灵魂还会守在这吗?我看着自己的队伍,他们的目光也一样落在这那个村庄里,正与草纠葛着,那草可能就是村子魂魄的皈依神坛。呼啦啦,哗哗哗,这就是草民的经声吧!村庄魂魄在,这母路依然会是草民朝圣村庄的路。哐七,哐七,我们俯着身子用双脚踩着草民经声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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