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乡村,长在乡村,见惯了春花秋叶,淡柳浓松,听惯了莺歌燕语,蛙虫争鸣,对与自己成长相伴的万千生灵却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情感。有时,甚至为了伙伴儿一句怄气的话,还得奋力掐断一根正朝气焕发的山花,狠狠地甩向石头。 花草本无罪,可我找谁宣泄去?谁让你在我眼前优雅地晃呢?
来到南国都市,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居然对眼前的每一抹绿,每一寸红都萌生格外的亲切感。瞧,那片草地,多鲜嫩的草,纤弱而不颓废,密密札札的,生机勃勃,多像我放牛时躺过的草地;那棵小树,文文静静,直愣愣地立在绿化带的角落,仿佛就是我栓过牛绳的那棵树。不知怎么地,我就爱上了这纳入眼帘的花花草草。我驻足流连,仔细地看上那么几眼,轻轻地触摸那么几下,它们好似新生的宝贝儿。我真想让这些鲜活的生命一刻不离地伴在我身边。
那年,初入深圳某校任职,人生地疏,看着集装箱般的办公室,一张白纸般的办公桌,我忽然想起了公园一角那并不显眼的绿。下午一放学,我顺手捡起一截木片,轻轻扒开它根部的土层,把它小心地兜在塑料袋里。
它很小,十来厘米高,很柔弱的生命。我把它放在割去半截的可乐瓶中,装上水。听说,这小家伙的生命力很强,只要给它水,它就给你生命的回馈。
头几天,它只是静静地依在可乐瓶的边沿,一副流浪少年的孤苦模样。青白色的叶子仿佛营养不良的脸蛋。大约一周后,这小东西的叶子在不经意间绿出了光泽,再往下一细看,哟,根须还泛出了鲜嫩的乳白色。我突发奇想,何不做个假山,让它那细嫩的藤蔓得以恣意攀爬?于是,找来一块瓷砖做底座,再调些水泥,和些石子,一层一层随意地磊叠起来。
水泥风干了,小家伙像个乖巧的小学生,顺着纤绳,一步步爬上了我的假山。夏过秋来,小家伙把我的假山装扮成了一个微型的“生态园”。翠蔓缠绕,绿叶旁逸,细流如涓。“生态园”成了办公室里活力四溢的风景,迷倒了一拨又一拨观景的孩子们。
几年后,辞职了,搬家了。笨重的“生态园”,我无法带走,更不想摧毁它,就让它带着主人的温度去温暖另一颗心灵吧。
我住进了一套带小阳台的寓所。阳台空落落的,在阳光的直射下像个孤独、沉睡的老人。妹妹说:“我有一盆花,根部长出了新苗,不如你拔来栽上。”我一听,心中一亮,仿佛阳台上尽是繁花朵朵。可待我去拔苗时,才发现这与其说是花苗,不如说是绿豆苗。它不过5-6厘米高,两片瓜子壳大小的叶子,细牙签般的茎秆,比我当年插在可乐瓶中的那柱苗还要小得多。“这能种活吗?”我疑惑起来。妹妹说:“你放心,这花也不知叫什么名,生命力可强了,种下去就活。最主要的是,在南方它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我把它栽在一个小盆里,那里有我从绿化带里刨回的肥沃的泥土,然后,浇上水。我还是不放心那孱弱的样子。但当我第二天看它的时候,发现它并没有焉,依然保持着它固有的水分。看来还真不是豆芽。
又过了两天,发现它那瓜子壳般的叶子更大、颜色更深了,顶尖处还添了两片粟米大小嫩绿色的叶瓣。我确信它真的活了,我好像又看到了乡村道旁那一株株风中摇曳的小花、小草——那散发着清新,沾着湿露,正与我挑逗的可爱的生命。
它像一个孩子,每天都在向上长,三五天一个面貌。我就像一个父亲,给它滋润与养分。我用洗米水慢慢浇灌它。土层紧的时候,便用小竹锨轻轻松动一下;在它分出丫杈,向外延伸时,用竹片撑住它的主干,以免倾斜。
去年12月份,一个早晨,我倚栏远眺,无意中发现稚气未消的它竟第一次向我展示了生命的笑颜——它开花了,它笑了!它还未长成年就急着向我回报了。
只有一朵,小小的。尚未完全张开的五个花瓣透出淡淡的粉红。我感觉它在向我招手,在跟我打招呼。
此后的日子里,它一边继续生长着,一边尽情地绽放着,花也由开始的一朵、两朵到八朵、十朵,到星罗棋布。它每天都在开放,开始以自己火热的青春活力装扮起我的阳台、我的窗,点缀着我的生活。每当我看到它时,我的心情就一如它怒放的花朵。
今年春节前夕,我回老家过年,未曾想到,突发的新冠病毒铺天盖地地袭来,打乱了所有人的旅程,我的返程之期也一托再托。这千里之外的生命成了我的牵挂:没人浇水,缺少照应的花早就枯死了吧?阳台上一定洒满了它带血的泪花吧?但我无能为了。
二月二十六日,我终于回到了深圳。在我打开房门,冲向阳台的那一刻,我震撼了,这棵顽强的生命,不但没有死,反而有芽口的地方都在争芳吐艳。有的完全开放,像一顶顶红顶白边的花布帽;有的半开半合,好似睡意朦胧;有的含苞待放,只张开个小口,像是嗷嗷待乳。只是叶子略显疲惫,暗无光泽地耷拉着。我明白了,它是在以惊人的毅力苦苦支撑啊,以期把生命中最后的辉煌留给它的主人。这可爱而可敬的生命之花啊!
春风送暖,朝霞熠熠,我的阳台又唱响了生命的赞歌!
2020-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