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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沅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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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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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爷爷

我与爷爷相伴了近十二年。在我童年的时候,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与爷爷在一起。后来,上中学了,不再每天与爷爷相伴,但仍然每个周末都能见到爷爷。爷爷矮小的身影,很不灵便的姿态,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爷爷是个中风病人。一九八0年,突如其来的高血压中风把勤劳而硬朗的爷爷推倒在了病床上,爸爸急得六神无主。爷爷才六十三岁,这对一个与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传统农民来说,是件多么让人心碎的事情啊!它意味着,从此,爷爷将不得不与最挚爱的土地挥手道别了。

幸运的是,经爸爸多方求医,爷爷终于从最糟糕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

记得那一年,我六岁。这天,爷爷说什么也要下地活动活动。卧床几个月了,下床动动身子,哪怕只是简单挪动几步都成了爷爷最大的愿望。现在,他隐隐地觉得这双瘫痪的双脚有了点知觉,可以走走了。于是,在大家的搀扶下,爷爷费力地伸出那双肌肉明显萎缩的腿,颤抖着一点点触及地面。“......慢点,慢点!”,爷爷像根风雨中飘摇的木桩,左歪右倾。好一会儿,也许是找着了感觉,爷爷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更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爷爷凭着一股毅力,扶着墙能一步一步地移动着小碎步了,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啊!爷爷太高兴了,死神、病魔终于将要离他远去,他又可以去庄稼地里走走、看看了;又可以捧着孙儿、孙女的小脸说说笑笑了。爷爷的脸上绽开了难以掩饰的灿烂的笑容,两眶热泪奔涌而出。这是我见过的久违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爷爷拄着拐杖能一拐一瘸地在房间里走动。他每天尽量多走,说这样可以尽快地恢复,甚至,爷爷想到有一天能扔掉拐杖,像正常人一样健步行走。可是,这身体实在太不争气了,左侧仍处于半瘫痪状态,几乎没有知觉,走路只能靠右脚迈步,左手也是无力地垂着。爷爷再次泪流满面,但没有办法,他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爷爷不想成为家庭的累赘,为了减轻家庭劳力短缺的压力,身体稍好一点便开始放牛了。每天一大早,爷爷拄着他的拐杖,腰里挂着一块揩口水用的毛巾,用力地推开吱呀作响的牛棚门,打开牛栏,将绳子细心地拴在牛鼻的端口处,牵着牛,领着睡眼朦胧的我,一颠一跛地出发了,从此,我成了爷爷身后的尾巴。

放牛的地方比较远,需连续爬上村子对面的坡路,再走好一段山路才到。青灰色的石板路上,爷爷、牛、我成了三点一线的几何图。爷爷个子矮,跟在牛身后的我,怎么也看不到爷爷的背影,只听到拐杖落地的“哒哒”声和牛蹄的“咚嗒”声。清晨,披着纱巾般薄雾的山村,这样的声音是那般清晰而沉重。

牛走得很慢,也不时听到爷爷回头呵斥牛的声音。因为它总想踩爷爷的后脚跟啊。我努力地侧着头,爷爷背上的竹筐总挡住我的视线(那的是装草料或柴火用的),只能看到他右脚迈一步,左脚跟一步的艰难的步伐。

到了山上,在杂草丛生的斜坡上,爷爷把牛绳长长地栓在树杆上,有时也由我照看,而自己则跪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扯着青草,装到框里。“爷爷,牛不是自己会吃草吗?怎么还要扯草呢?”开始我很纳闷,这样问爷爷。“小孩子不懂,牛多辛苦啊,它要耕田、犁地,不吃饱哪有劲哩?”爷爷嘿嘿地笑着。爷爷心痛牛,怕它吃不饱,回去后还要给它加料呢。每次都装上满满一筐鲜嫩的青草,还要紧紧地压实。有时,牛实在吃得肚子圆鼓鼓的,便不再准备草料,见哪里有枯树枝,总细心地捡起,放到竹筐里。爷爷就像这头默默的耕牛!

爷爷从不让自己闲下来,他一辈子勤劳惯了。听奶奶说,在他六七岁的时候,便懂得勤俭持家。早晨,天不亮就早早起床,在村子里拾粪肥,主要是猪粪、狗粪。那时没有化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起床晚了,别人就会抢了先。有一次,爷爷早早起床拾肥料,摸摸索索来到曾祖母睡房的窗外,向还在睡梦中的母亲问候。曾祖母吃了一惊:“孩子,天还没亮,你怎么看得见哩?”“我看见一点黑色的小影子,便用耙子碰一碰,如果是软的就是肥料,硬的就是石头或土块”爷爷高兴而又得意地向母亲展示自己的窍门。数十年过去了,就在爷爷突然生病的前一天,他依然还在工地上给别人做事。

爷爷从旧社会一路走来,在一穷二白的新中国里艰难地生活了几十年。由于他勤劳、朴实,很得大家的信赖,在大集体的年代里,家乡的基层政府安排他做过副业股长、生产副队长。虽说是个小官,但其实比别人更辛苦。每天出工时,自己总是三扒两口地吃完饭,赶在其他人的前面,来到集合的地点吹哨子,分配工作,组织社员上山下地。劳动时,自己也总是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爷爷脾性好,一辈子从不与人争吵。从我记事时起,没见过爷爷与谁红过脸,拌过嘴。眉宇间、皱纹里,总挂着慈祥的笑容。只记得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奶奶一怒之下用一根带了刺头的木棍敲打在爷爷的额上,顿时鲜血流了出来。我们很为爷爷不平,纷纷斥责奶奶的不是。但即使是这样,爷爷也只是瞪着眼,脸抽动了几下,露出痛苦的表情,却没有还手。

爷爷虽然心地宽厚,不与人计较,但并不憨。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懂得“百善孝为先”的传统伦理。

那一年,正是日本侵略者败退的时候,途径我们邵阳,我们村。败退中的日军一路仍不忘烧杀抢掠。我们村有两人被抓去当了壮丁,数人被子弹击伤。卧病在床的曾祖母催促爷爷快逃,若不然,一旦被抓,便再也回不来了。那时,爸爸刚出生不久,爷爷即放心不下母亲,又不能落入敌人手里,一家老小还指望着他呢。无奈之下,只得与母亲挥泪暂别。他带上妻小,揣着满腔的惊恐与不安一路逃奔。晚上,安顿好妻小后,穿过敌人的封锁线,爷爷又悄悄地潜回家里。曾祖母喜极而泣:“儿啊,你怎么又回来了?”“娘,我怎么能丢下您呢?天涯海角我都会带上您。”爷爷背上曾祖母,再次从敌人严密的封锁线下溜过。记得那一晚,月色朦胧,为了守住关卡,敌人的篝火烧得真旺啊。然而,再旺的火焰又怎么能焚烧得了中华民族那代代传承、永不磨灭的优秀的灵魂呢?

而今,爷爷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五年了,我时常会想起慈祥的爷爷。

                                                   0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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