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沅洪
太阳已从大圆到半圆,到只剩下一片暗红的云彩横挂在西边的山头。鸟儿扇动着翅膀,从不同的方向飞回到树林。周围静悄悄的,唯有从南面田野里吹来的清爽的风摇着树冠,拍着树叶,“呼啦啦”地响。
红儿要回家了,牛儿吃饱了。牛肚子胀得跟大鼓一般浑圆,走起路来不慌不急,大鼓肚像荡秋千般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有节奏地晃荡着。
路不平,也不近,曲曲折折,高高低低。路边长长的茅草从高处垂下,遮了光线,锯齿般的边沿在皮肤上一碰,又痛又痒。刺莓果熟透了,鲜红的、暗红的,一丛一丛,伸手就可摘下一捧,就那么炫目地凸显在稀疏的绿叶中。懒得理它,赶路要紧。
离家还远,远处的庄稼却渐渐模糊了。玉米地像悬空铺着厚厚一层黛青色的棉辱;排列有序的柑橘树也成了安静的大包头;只有近在咫尺的豆角还清晰可见。一串串,一条条,极像皇冠上的冕旒。“快点,天黑了!”红儿把牛绳搭在牛角上,一手捏紧绳子的末端,转身绕到牛后,“啪”的一声,一掌拍在牛屁股上,牛一惊,猛地紧赶了几步,但才几步,就又晃晃荡荡起来。
牛蹄声“嘀嗒嘀嗒”地响着。下坡,再下坡,站在防洪渠的石板桥面上,便望见一条“荧光带”横卧在两山相夹的冲坳里——灯火珊阑的村庄。
这几天算是安静了。前些天,三麻子的媳妇拿着刀背,边敲砧板边骂街的声音实在是搅得人心烦意乱,许是骂累了,终于停歇了。村里就是这样,谁家的禾苗被牲畜吃了,辣椒树被牛踩坏了,茄子被人摘了,气愤不过,便总要扯着调子骂上好一阵。如果肇事的诚心诚意上门承认过错,便什么怨恨都烟消云散了,还谈什么赔偿?转眼握手言欢了。村人要的就是这般坦诚。
“唠——唠唠唠,发瘟的,天黑了还不回家!”像是二秀婶。她可是个勤劳人,白天黑夜全在地里耗,就没歇过,还养了一大群鸭子。
村北山头上方的几颗星星这时已亮起来。爷爷曾说,最亮的那颗是伟大领袖,边上的几颗都是他的助手们,他们一起给穷人打天下,他们是老百姓的救星。你看,每天天快黑的时候就出现,为的是不让咱老百姓生活在黑暗之中。红儿越看越觉得那星星格外亲切。
石板路变得越来越模糊,还好,家已近在咫尺,只横隔着一条田垄。“红儿”“红儿……”是父亲的声音,还有爷爷浑沉沙哑的声音,他们正着急呼喊呢。“呃,回来了。”红儿应着。一束电光从门前射了过来。
“早点回来,不要等到天黑了才动身嘛!”父亲带着几分埋怨。
“我想让它吃饱点再走,本来还不顶晚的,它吃太饱了,就走不快,像老太婆走路。”
红儿把牛赶进栏里,顺手插上栓,操起水瓢,“咕咚咕咚”饱喝了一顿井水,那股清凉瞬间通透了全身。
吃过晚饭,月光从后山别人的房顶上斜射下来,轻轻的,柔柔的,照亮了屋旁的毛桃树,散发着生涩毛桃味的桃树。红儿带着倦意,仰面躺在桃树对面的草垛窝里,双手枕着头,右脚搭在左脚上,哈欠刚停,竟吹起了轻微的鼾声。
田垄里不时传来几声蛙叫,蟋蟀的“吱吱”声有节奏地从墙角处传出。
“哎呀!伢崽,蚊子喂饱了!”奶奶拍着棕叶蒲扇从屋里走出来,对着红儿的头,身子、脚,噼噼啪啪一顿乱拍,“蚊子吃饱了!”蚊子“嗡嗡”地哀嚎着,舍命而逃。
屋里,母亲剁猪食的“砰砰”声在夜空中格外清晰。猪栏里,两头架子猪正趴在栏杆上“嗷呜嗷呜”地嚎叫,似乎饿断了肠子。
“叽呀——叽呀”父亲抓起蹲在鸡笼上的公鸡、母鸡,小鸡,一个个塞进鸡笼里,翅膀上抖落的鸡毛伴着鸡粪的腥臭味直往鼻孔里钻。
红儿许是做梦了,梦见了鲜红的刺莓果,那酸甜的果汁正缠绕在舌尖,他吧嗒了几下嘴唇,翻个身,又睡去了。母亲一手掌着灯,一手提着装满猪食的槽盆,从红儿的脚边过去。“饿死鬼!”母亲一弯腰,把槽盆重重地落在猪圈里,架子猪狼吞虎咽地抢食起来。
红儿醒了,被奶奶又硬又粗糙的蒲扇拍醒的,蒲扇上凸起的茎秆像是竹片刮在身上。
“快洗澡去,早点睡!明天放牛记得带书去背。”母亲下命令了,红儿揉揉眼睛,呀,月亮当顶了,连白云都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