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沅洪
小燕走了,前几天听说的。
1977年出生的小燕,今年才42岁,是脑瘤死的。留下三个女儿,据说头部动了几次手术,饱受痛苦的折磨。我很为她难过,更多的是惋惜。这么年轻的生命之花转眼就入土为泥了。
小燕和我是亲戚,小时候我们就认识。她比我小三岁,小时候我常跟父母去六里外的外公家,常常能见到她,她家就在外公家的斜对面。她家的房子也是当时农村最普遍、最平常的土砖房,只是房的正面是由木板的,木门很厚实,开门的时候总是吱呀地响。每年春节,我给外公拜年之后,都会去她家拜年。妈妈说,小燕的爷爷和我的外公是堂兄弟,我管小燕的爸爸叫舅舅,外甥给舅舅拜年,当然是应该的,他们是我外公除子女之外最亲近的血脉了。
她家比一般的家庭条件要差。小燕姊妹三个,一家人主要靠她的父亲东莱舅一个人劳作。她母亲精神不太正常,有时会发作,不能急,不能气,气急了就犯病,一不顺心就摔东西,糊涂的时候还四处乱走,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据说,东莱舅曾好几次从外面把她找回来。东莱舅过得很辛苦,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每逢农忙的时候,那么笨重的需要两个人抬的打谷机,也是自己一个人弓着腰,艰难地在田里拖来扛去的。东莱舅条件差,但每次我去拜年时,舅妈总是客气的用陈旧的土瓷碗给我倒上开水,没有茶叶,就放点红糖,碗中放双筷子,搅一搅,让红糖融化,白开水便有了甜味,也有了茶的颜色,增加了喜气。我总不太放心他家的茶水,生怕不卫生,怕有舅妈的传染病。然而,每到这时,小燕见有客人了,就高兴的在家里串来串去,很欢喜的样子,我想,她家平时该是很少有人去窜门吧。
她个子与同龄人差不多,只是,老穿着粗布格子花衣服,红色的或绿色的,较长,看起来很不合身,当然,那决不是自己家的。她总是拖着不合脚的旧布鞋。有一回,好像是冬天了,却见她上身穿着旧棉袄,脚上穿着一双大人的旧凉鞋,鞋子比她的脚要长出一大截,我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啊,习惯了。记忆中,她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仿佛和我那舅妈的头发一样,只是偶尔也弄个花花的发夹,歪歪地夹在头上。
后来小燕读书了,听说成绩也不错,去外公家时,也总见到她坐在光溜溜的门槛上,就着太阳光看书,或是摆个小饭桌,小凳子,在外头写作业,家里黑乎乎的砖墙上也贴着不少奖状。记忆中,我母亲好像曾夸过她:“小燕聪明,爱读书,将来考个好学校。”小燕的眼神里便有了喜悦。外公去世后,由于舅舅在外工作,外公的家也冷清了,我便再没有去过她家,对她的消息也不曾关注。
最近几年,才陆续听到关于她的情况,也许正因为她太不一样的经历才引起大家的谈论吧。
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县一中,我相信她一定也曾经有过自己的梦想,也曾是父母的希望,应该是的!然而终究没有给一家人带来什么惊喜,跟着务工大潮来到南方打工。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只是做个普通的流水线工人。她工资很低,工作的时间长,每天都得上十一二个小时的班,可她的视力又不太好,近视,似乎又舍不得配副眼镜,上班也常遭监管的训斥、同事的排挤,做不了几年,没挣到什么钱,便草草嫁人了。
常常有人说,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没有生在官宦之家、富贵之门,那是命中注定,由不得自己,但择婿成婚却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吧?然而,她嫁的丈夫家景也不太好,穷乡辟壤,旧房破灶,结婚时,竟连几件合适的嫁妆也没有。更糟的是,她连维护女人那落俗的尊严最后的资本都丧失殆尽了:不争气的肚子,一个接一个地只生女儿,不生男儿,夫家便更看不起她了。不让她吃饱饭,不给她买新衣,甚至常常打她,打她的脑袋。一次次地揪头发,一次次地打。时间久了,脑袋常常嗡嗡地响,她实在呆不下去了,便离了婚。之后又嫁了两次。这期间,她的身体已出现了问题,总是头疼,彻夜不眠,头发也掉了不少,检查才发现患了脑瘤。她自己没有钱治病,又不能去打工,第二任丈夫尽管条件也不好,还算有良心,筹了钱,先后为她做了三次手续、化疗,但实在不堪重负,两人又离了婚。
小燕很孤独!很无助!她再次成了被抛弃的人,没有自己的家,没有人照顾,没有生活的来源,于是又第三次结婚,只为有口饭吃。但这次的婚姻没有维持多久,就散了,谁愿意领个肿瘤病人进家门呢?无家可归的小燕只得又回到那个四面透风的老家,与老父亲,还有疯癫的母亲相依为命。
东莱舅不但要照顾女儿,还得照顾自己的孙子。东莱舅的儿子双喜,并不如他的名字一般,喜事连连。他也一事无成,既没读多少书,也没学到任何技术,却偏偏又这山望着那山高,这个厂换到那个厂,收入又并不见长,妻子见他如此不务正业,终于撇下孩子弃他而去。双喜仍不自醒,又想一夜暴富,最终卷进了传销的旋涡,走进了监狱。
秋天即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枯萎的叶子终于耗尽了叶脉上最后的水分,疲惫地落了,它带走了42岁的小燕,连同她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水。死,对于小燕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却给了活着的人沉痛的思考!
2019-10-20
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