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成花,花开寂处殷红点点,红梅卷起彻骨的寒冷,残阳萧瑟。可在初秋,只见漫天的芦花飞舞,铺满金色的江面。梅花凄艳,一朵朵幽幽地盛开,无声无息闪耀着冷冽的光芒。生命只有一朵花的距离,花开命陨。
二十三具躯体静静地倒伏在芦苇从里,清一色的玄衣劲装,披挂着鲜亮的盔甲,切开的咽喉鲜血正汩汩流出,灰暗的眼睛露出迷茫和深深的绝望。
血腥味在风中飘散,引来嗅觉敏锐的食腐飞禽。片刻,十几个黑点出现在空中,盘旋张望着。一双纤细净白的手,轻轻地浸入冰冷的江水,仔细地清洗掉每一朵花瓣上的血迹,花瓣很美,边缘泛起一蓬幽蓝,像死神冰冷的注视……
她从小就喜欢花,喜欢躺在柔软的花丛中,倾听小鸟悦耳的叫声,看蝴蝶蝶翩翩起舞,闻着醉人的芬芳气息,让她忘记了遥远的梦魇,忘记了幼时跌倒在浓浓的血水里无望地哭泣,恐惧地等着震人心魄的马蹄,残忍地踏进她瘦小柔软的身体里,瞬间变成一堆泥浆。母亲就躺在不远处,乌黑漂亮的头发如蛛网般散开,整张脸埋进了暴雨汇成的肮脏小池里,背上几支黑色的铁箭穿透了母亲的身体,同时也穿透了她幼小的心灵,从此点燃了她仇恨的火苗!
花,是她的最爱,用最爱的东西去摧毁最恨的东西,这就是她的宿命!千万个日夜,她无时无刻重复着几个单调的动作,乏味到了梅花也忘了雪的味道。一个动作重复了几百万次,终归会产生神奇。她终于可以像影子一样隐没在光线的背面,就像空气无处不在,却无迹可寻。手中的梅花栩栩如生,来去无踪。时间久了,梅花收割了很多生命,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味,每一朵花盛开在死亡的彼岸。梅花一共七朵,她母亲的名字里有个七字,为了纪念,也为了复仇!
她叫暗月,一轮在幽暗中独自妖娆的冷月,一朵在死亡海里绽放的鲜花。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见过她的人咽喉上都被种上了一朵梅花,然后怀着无比的震惊和不解,坠入无边的黑暗。因为威震天下的刺客排行榜第二名,居然是个年轻的绝色女子。
蒙面黑衣露出一双冷漠锐利的眼睛,十里外几只鸟雀扑腾飞上了空中。暗月警觉地凝望了几秒时间,身影如腾起的一股轻烟,立刻消失在连绵起伏的芦苇丛里……
飞上天空的鸟雀,突然一只只如石头般坠落下来,只几个呼吸,一个修长的身影就如鬼魅般出现在芦苇丛里,查看着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凸起的喉结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是一个男子,刚才恼怒地射杀了露了他行藏的鸟雀,因为惊走了他暗中追踪了好几天的刺杀对象。
同样是蒙面黑衣,男子和暗月一样,都是精于此道的高手。顶尖刺客除了精于潜伏暗杀外,清除痕迹同样高明,沿途会故意布下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迷惑对方。放眼天下,能悄悄跟踪暗月的人物寥寥无几。
芦苇深处有无数的巨石,暗月毫无声息地潜藏在水底。一块破损的镜片就放在前方,可以反射出江边的倒影,她手里紧扣着三朵梅花。
男子很快就穿出芦苇丛,站在暗月洗手的地方细细查看了一会,然后抬头望了望天空,接着修长的身影像飘忽的蝙蝠,在江边巨石上跳跃起落,迅捷无比。
夕阳西沉,天空灰蒙蒙一片,江面波光粼粼。突然江中一点亮色一瞬而过,闪过男子的眼角,接着男子在空中突兀地一个折身。一道红芒划过他的左肩,带起轻微的破絮声。凭借无人能及的感知和高超的身手,男子险之又险避开了悄无声息奔着他的咽喉极速袭来的暗器。男子心里不由地泛起一股寒意,他很久没有体会到死亡的威胁了。
梅花在空中高速旋转,飞入水底。还没等男子双脚落地,一左一右两点红芒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两肋,正是他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去!男子暗喝一声,一把软剑不知何时握着他的手里,走着蛇形准确地磕在梅花边缘,只听见“叮当”两声,梅花去势渺渺,不知落入何处。
来了一个非常难缠的厉害角色!暗月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战意。她如黑色的蛟龙一般跃出水底,手里五朵红梅齐出,或明或暗,忽前忽后。五星追魂,那是她最强的手段。梅花隐于暗色中,曲折飞旋,莫不可测。嘶嘶的破风之声传来,男子手中的软剑舞起片片飞雪,雪光层层叠叠围绕在男子周围。只听见无数刺耳的碰触声响起,男子双脚终于落地。这时,两片梅花自上而下趁虚而入,锋利的刀芒穿透他结实的护甲,狠狠地嵌进他的双肩。男子怒喝一声,软剑攻势大盛,剩余的三朵梅花余力渐衰,飞回暗月手中。男子双肩受伤不堪负重,雪光徐徐散去。
两个装束相同的影子相距几十米,静静地站在江边,遥遥相对。
“暗月?”男子惊疑地说了一声,能把他逼得如此狼狈,自成名以来这是第一次,他稳稳地占据着刺客榜排行榜榜首,并非浪得虚名。
“苍狼?”暗月大吃一惊,原来是他!虽未谋面,却是如雷贯耳。原有诸多不服气,此时,暗月不得不承认自己稍逊一筹。
强敌在前,唯有奋力拼杀,暗月从身上抽出一把精致的弯刀,一足点地准备冲杀过去。
“为何?”男子似乎视而不见,双指一夹用力拔出肩上的梅花暗器,倒了些药粉在流血的肩膀上,片刻血止。
“牧马村,五百条村民性命!”暗月咬牙狠声道:“还有我无辜惨死的母亲!”
苍狼苦思了良久,终于想起了十几年那桩惊天屠杀。
“私藏本国重犯及敌国奸细,当诛杀全族!”苍狼喝道。
“可有证据?若有,几人之罪,与他人何干?若无,此等滥杀无辜,又该当何罪?”暗月冷笑道。
当年,王朝大将陈启追查判国重犯,追至民风淳朴的牧马村就失去了踪迹。于是下令包围此村,逼迫村民交出要犯,终无人承认。暴怒之下,陈启下令诛灭全村的命令,无论男女老少不放过一个活口。后来惊吓过度的暗月昏迷过去了,才侥幸逃得性命,从此踏上了一条誓不回头的复仇之路。牧马村之事至今仍是一桩谜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村民们窝藏了重犯。
“国之法令,令出必行。纵有疏漏,终是难免。倒是你一区区暗子,刺杀王庭精锐将士近百,当真罪不可赦!”苍狼厉声道。
“暗子?你难道不是?杀了陈启才能平复我心头之恨!”暗月讥笑道。
“大胆!今唯有擒你归案!”苍狼怒道。
弯刀如虹剑如雨,梅花落,寒星飞。顷刻间,两个神出鬼没的身影交错了无数次,空中响起了密集的金属碰击声,寒光霍霍,漫天飞舞。烟起影至,风过影消。两大刺客如影随形,一触即退。一方曼妙莫测,一方行云流水。
起手、隼击、羽落、蛰伏……苍狼越战越吃惊,对方应该是个身材纤巧的女子,招数精奇毒辣,却泛起一丝熟悉感。正因为如此,苍狼才一直没有使出自己的成名绝技。
此时,天空红云翻滚,霞光万道,昏暗的天色变得光亮起来,江面火红一片。久攻不下的暗月渐渐失去了耐心,时间越久对她越不利。杀!暗月暗喝一声。只见她合身而退,消失在巨石堆里,接着空气似有轻微的波动,一个淡淡的影子悄然出现在苍狼背后。苍狼身形一顿,往空中一跃,在原地失去了踪影。暗月借步收势突然一个右转,伸出左手对着斜上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暗藏在左臂上的机驽,三点细如针尖的银光直奔苍狼的胸口而去!
一抹引人遐思的洁白晃过,晶莹的玉臂上一只小小的凤凰展翅欲飞!苍狼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动作停滞了不到一秒,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
“小姬,师妹!”苍狼惊呼一声,从空中跌落重重地摔倒在地。
暗月颤抖着双手揭开苍狼的面具,一张清瘦温暖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暗月心中一痛,连退了几步。
“师兄!怎么是你!”暗月扑了上去,脸色惨白失声叫道。
十多年前,一个勇猛的少年看见被凶残野狼群包围的她,不顾危险直冲了进去,好不容易把她救了出来,然后一身伤痕的他牵着一双瑟瑟发抖的小手,领着她去了镇上一家热闹的小饭店,好几年来她第一次吃了一顿香喷喷的饱饭。当她抬起沾满饭粒的小脸,用亮晶晶的眼神感激地望着他时,少年露出雪白的牙齿开心地笑了,他看见了一只鲜艳夺目可爱的小凤凰。
后来,少年又把她领进了他的师门,她就成了师门中最小的弟子,成了他的师妹。不过,他天赋极高,小小年纪就已出师,此后一去不返。可是他的身影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思念与日俱增。
那一年,他十六岁,她才七岁。他叫陈沧,她叫余小姬。
八年后,凭着顽强的毅力,以及深藏的复仇之心,她同样以非凡的战绩出师,可惜八年以来他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后来她加入了神秘庞大的刺客组织,接受最残酷的训练,代号暗月,从此声名鹊起。
暗月徐徐地摘下从不示人的面纱,一张精美绝伦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伤心欲绝。
“咳!咳!小姬,原来你长得这么美!”苍狼连吐了几口黑血微笑道。
“师兄,小姬罪该万死!”暗月慌忙从身上摸出几只玉瓶。
“噬心之毒,无药可救!小姬,都怪师兄当年把你交给师门后,就不管你了!”苍狼回忆起初次见到犹如小乞丐一样肮脏的暗月,心里充满了怜惜。豆大的冷汗不停地渗出从他脸上渗出,苍狼的嘴唇慢慢变成了紫黑色。
“师兄!”暗月抱着苍狼痛哭。银针之毒,不出三十秒就会毒发攻心。
“小姬,师兄求你一件事,可否?”苍狼用力压制着锥心之痛说道。
“师兄!你说,暗月一定答应!”
“可否放手,不再追杀王朝将士?”
“可以!”
“可否不杀陈启?因为……”苍狼声音渐微。
“师兄,为什么?”暗月最终的目标就是陈启,当年的罪魁祸首!
“因为,他就是……我父亲,加入刺客组织,为朝廷清除……暗月,对不起……你母亲……你要好好……活着……”苍狼躺在暗月的怀里,目光开始泛散……
“师兄!”暗月一听,顿时心里一片模糊,不知如何是好。望着苍狼已经变成了紫色的脸庞,最后发出了一声悲泣,“好!我答应你!”
苍狼睁大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嘴角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最后双手无力地垂下,气息全无了。
“轰隆!”两道银光大盛,在江面上炸起滔天巨浪,一刀一剑碎成了无数的细屑,沉入江中。江风怒啸,一个孤单的身影紧紧地抱着一个沉睡了的躯体,片刻消失在白茫茫的飞絮中……
群山之巅,一座古刹内梵音缭绕,灯火摇曳的青灯下,端坐着一个轻纱遮面的年轻道姑,正专注地默诵着经文。人迹罕至的古刹外,遍地鲜花盛开,一座精致的新冢前摆放了一杯黄酒、几束白菊。
从此,江湖上苍狼、暗月两大刺客突然销声匿迹了,他们的名号再也没有出现过,慢慢就成了一段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