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国最后的一座城市,陈国王都骊宫犹如孤零零的浮木,在黑色的洪流冲击下摇摇欲坠。骊宫城高大厚实的城墙,以及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暂时把可怕的黑冥军阻挡在离护城河外二十里之地。黑冥军,杀戮之军,被誉为“死神之翼”,近三十年来征战天下所向披靡,几乎没有败绩,是铁血帝国大周横扫天下之利器。
黑冥军只区区一万人马,将士们全部身披极其昂贵的玄冰重甲。玄冰重甲是由最高明的铸造师取坚韧无比的冰蚕之丝织造,再与千锤百炼的铁中之精构制而成,数量极少,所以虽名为重甲,实际重量不及普通重甲之三成,而防护能力远超普通盔甲。黑冥刀,宽七寸,重二十余斤,除刀锋雪亮外,浑身漆黑如墨,刀锋所过,如一弯银月在飞舞,碗口粗的树干如切朽木,刀口平滑如镜,刀锋不见丝毫折损。
大周自百年前突然崛起,先灭战秦,后灭商、梁等强国,小国无数,剩下实力雄厚占据地理优势的陈国也只最后一口气,拥有如此战绩的黑冥军功不可没,而每一个黑冥士兵都是价值连城。大周不但掌握独有的玄冰重甲制作技术和黑冥刀的锻造秘法,大周还拥有强大的战士,由大周享有军神之誉的君烈统领。君烈,性格多变,好战闻名,却用兵非凡武功高强,麾下有第一勇士高涂;高涂,屠者,手持黄金重锤。黄金锤,名器,重达八十斤余斤。高涂其人高丈余,比普通人高出半个身躯,阔口高鼻,凶悍异常,喜好喝新鲜的人血。曾经一人奋勇破城,后下令屠城,用大量的人血加入香草、矿盐等做成一血池,在池中尽兴而浴,此后被君烈得知,大怒,将其关入黑室十日,只供给清水,无食物,只因责怪高涂太野蛮没头脑,又要耗费大量金钱去重建新城。
骊宫城内一座半新旧两层高的书院里,一个瘦高的中年书生穿着白衫,两条长眉入鬓,目若寒星般深邃,他正低头摆弄着一叠竹简,屋里一片肃静。中年书生抬头看了看屋内正襟端坐着的近百学生,不由苦笑一声道:“明天你们就不用来了,今天我会把修学的成绩做好发回给你们。记住,无论以后什么情况切不可荒废学业!”
书院内顿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黑胖年长些的学生站起来沉声问道:“先生,你要离开这里吗?我们可以跟着你一起走吗?”
“先生,你可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呜呜……”
……
一时下面学生就像决堤的河水议论纷纷的,胆小的竟然哭出声来,大家一起把目光热切地望向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脸色一肃,威严地扫视了一下这群高矮不齐、年纪相差极大的学生,下面立刻鸦雀无声,站起来的那个黑胖学生也不安地坐下了。这是他三年前听从雁雪的苦劝才收下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教他们学问。
想起雁雪,他颇觉头痛,说来可笑,她才是他的第一个学生,在一次偶遇中救了她的性命,从此就死心塌地地跟随他,正好他也需要一个随从打理平常事务。他叫无心,不喜世间之俗事,一生身无定居浪迹天涯。雁雪年方二十许,极其聪慧,犹擅音律,天赋异禀,一双凤目顾盼生姿,秀眉如画,如流落凡尘的明珠,却极会缠人。也许孤独的太久,无心枯寂的心慢慢接受了雁雪,把她当成自己调皮的小妹,很多时候无心拿她是没有办法。
这时一阵激越的琴声打断了无心的思绪,隐隐肃杀的音律都让他的心微起一丝波澜,他朝学生们做了一个自习的手势,然后关紧大门信步走出了书堂。此时正值秋天,院内红叶漫天扬起,落满了一地的红袍。
雁雪正怀抱一古琴盘坐在院子中,一袭紫色长裙,青丝随风飞舞,葱葱白指在琴弦上快速跳动。琴声起初如玉泉叮咚,又似幽水呜咽,一腔凄怨悲意不禁令人垂泣,转而声透云霄,如金戈铁马,风雷萧萧,豪气凌天似穿云破雾。无心静静地站在院中,一时失神,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岁月中,目光中杀气冲天而起,似乎感觉到了异样,雁雪玉指一划,琴声戛然而止,她站起身来轻轻拂去脸上的泪水,满怀歉意向无心鞠了一躬。
无心收回心神,微微向她点了点头说道:“昔日,战秦势力天下无匹,商梁地大物博,却都被大周所灭,而陈国虽仗地利也是时日无多。今大周文治武力极盛,有统一天下之势。后燕只是区区小国,被灭也是命运所然,你虽为后燕公主,面对大周,恐怕如蜉蝣撼树,还是放下的好。”
雁雪低垂着头,白玉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痛楚,她轻声说道:“先生,指教得对,可惜每当回想那夜父母惨死眼前,雪儿心里就不得安宁,那日若无先生伸手相救,恐怕雪儿早已成了地府幽魂。”
十年前后燕城破,雁雪父亲燕王跪地上向高涂苦苦请求,只要保全家性命,不要残杀无辜的百姓,他愿意交出一切,可惜,在哀求中被狂笑的高涂一刀砍掉了脑袋,又一刀把她扑过去的母亲杀死,跪着的几百号人片刻全被杀,瞬时宫内血流成河。
这时一把举起的屠刀刚到吓傻了的雁雪头顶,突然飞来一支箭矢,正中那个士兵的咽喉,一个鬼魅般的蒙面身影出现在宫中,一把抱着她向外飞墙而去。高涂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怒眼一睁,脱手把手中的黑冥刀直射黑影而去,黑冥刀带起残影呜呜直响,穿透几颗大树干,去势不减如惊雷般准确地指向黑影后心。黑影在高空中从后背抽出一把黑呼呼的物件,随手往身后一磕,空中传来一声巨响,飞来的黑冥刀立刻偏了方向,黑影却如流星般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那个黑影就是无心,雁雪的父亲对他有些恩情,故赶来救他性命,不料被嗜血的高涂顷刻斩了,还好救了他女儿,不然可是大大的罪过。也正是无心的举动让高涂觉得失了颜面,他才狂性大发下令屠城,做一血池沐浴,以全城百姓之血来泄心头恨意!正因为此事,高涂之屠名远扬,让对手胆战心寒,却恨之入骨。
无心负手而立,轻叹一声道:“天下厮杀永无止境,大江吞没小河,弱者依附强者,天道如此。可位高者又视人命如草芥,其中恩怨纠缠不休,你可看开些。”
雁雪咬牙争辩道:“先生所言,雪儿明白,只是屠刀欺凌弱者,肆意滥杀无辜,可有天理?高涂之辈,凶狠残忍若魔,雪儿仇恨终不能放下!”
“倘若高涂身死,你会怎样?”无心目光灼灼地盯着雁雪道。
“先生,此言何意?”雁雪抬起头看着无心惊奇问道,虽然她知道先生非凡人,可仅仅是会些武功的一介书生身材单薄,可高涂是何许人?犹如铁塔凶神,单臂可以轻松挥舞近百斤的黄金锤,阵前很多将领不及他一合之敌,就连马带人被砸成了肉饼,夜啼小儿闻之立刻噤声,凶名如斯。大周还有恐怖的黑冥军,组成的绞杀方阵势不可挡,要杀高涂,难如登天。
“树太高易折,刀太刚易断。我想高涂并非无敌,血腥满手终会有所报应!”无心沉声道。
“若亲眼看见他死,雪儿心愿了矣,终会放下怨念,愿终身追随先生修行。可如今陈国出路全被围困,先生可有出城之策?”雁雪仰望天边浓厚的秋云不禁惆怅道。
“无妨,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那就随我杀出城外!”无心挥袖猛地一抖,大笑着走回书堂。院中满地的红叶立刻全部卷入空中,簌簌而落,像下了一片红雨。无心瘦高的身影,一股天下舍我其谁的强大气势从中喷薄而出,雁雪目送着他离开,眼中不禁一阵迷离……
骊宫城外震天的厮杀声已近尾声,陈国大将末离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凝视着城外几乎被层层叠叠的尸体填满的护城河,不禁面露悲意。三天就折损了十万将士,对方却损失不及陈国三分之一。城墙之外到处是厚厚的血浆,原本清澈的河水现在流淌的全部是粘稠的血水,腐烂的恶臭伴随着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整个城外犹如地狱般。
未离望了望身边充满绝望迷茫之色的将士们不禁暗叹一声,若不是摄于高涂屠城之恶名还有一条活路,恐怕现在死战到底的将士不足一半。而他派出几番求和的使者全部不见回来,估计都被高涂斩杀了。未离对于高涂这个恶魔束手无策,派使者求和实为带有条件的求降,也是陈国皇帝被逼无奈之举,而今被杀戮成性的高涂拒绝,唯有一死战。
大周三日攻城,派出的只是普通士兵,威震天下的黑冥军至今未见踪影,高涂也没露面,感觉自己就像被抓住的老鼠一样正遭到慢慢戏耍,末离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怒火,几十年的沙场征战,累积战功无数,可是此次碰到的对手太过厉害。不论大周兵马的强大,单单君烈之用兵神出鬼没计谋百出,他自叹不如。回首望向远处一片繁华的宫宇,几日之后可能变成一堆废墟,他似乎看见血红的火焰在腾空燃烧,大片的头颅堆积如山,国破家亡啊!他不禁狠狠抓了一把灰白的头发,心如刀绞,痛得弯下了腰……
这时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书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手扶血黑色的城墙正凝望着远处森严的大周军营。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资格也没胆量走上城墙的,末离有些奇怪,此刻也没心情去计较这些。他挺直了身躯,思考着有没突围出去的机会,尽可能保住一些人的性命。
“骊宫背靠大山,两面是江河,只有前方被围困,为何陈国将士不带领百姓突围而去,为何在这里死守?”白衣书生正是无心,他自言自语又像是责问末离。
“先生有所不知,大山百里之外就是大片的毒瘴沼泽,常人根本无法通过。两翼河流之外已聚集了大周数量众多的大型船舰,陈国的小船借水路突围犹如送死,所以大周虽围一面,却如铜墙铁壁。”末离苦笑一声道,不由奇怪自己为何要向他解释。
“既然不能逃离,那就降了罢,何苦让众多士兵百姓死于非命?”无心淡淡地说道。
“哈哈!若是以前,本将必杀你,以防动摇军心!”
末离冷笑一声悲愤道:“先生虽惧死,却也是实话。我皇何尝不是此意,奈何对方斩杀了所有去和谈的使者,高涂此恶魔,明显是想把我们慢慢杀绝,以满足他的恶趣。”
“无妨!那就打得他痛,自会认输!”无心说道。
“先生是痴人,不懂军情时势,你看,陈国如此模样,可有此能耐乎?”末离说完,就不在理会这个空口其谈的书生。
“或许,我可以,放我出城去!”无心突然一把抓住末离的胳膊喝道。
末离吃了一惊,使劲一甩手臂,却纹丝不动,他暗暗称奇,一个书生何来如此气力?即使如此,可他又有何信心敢去大周军中叫阵?但当他看到无心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如烈日的气势,不禁心动了一下,末离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连自己都觉得玄乎的要求。
二
两人走下了高高的城墙,雁雪正牵着一头乌黑发亮的毛驴在下面安静地等着。末离按照无心的要求叫人送来了一大车精粮,只见毛驴裂开大嘴兴奋地长嚎一声,声如雷鸣,附近的战马惊惧地嘶鸣起来。毛驴露出几颗大牙然后毫不客气地嚼食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五匹战马的食量都进了毛驴肚子里。末离和周围的将士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毛驴吗?可它除了四蹄显得异常粗壮外,只比普通战马稍矮半截,其它特征与一般毛驴并无两样。无心嘱咐末离在城墙上安排大量的强弩,一旦他退回城内时后有追兵可以尽力攒射之。
末离一切照办,觉得自己今天极其荒唐,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骑着毛驴的书生身上,可隐隐又期待着。雁雪紧紧地跟在无心身边,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担忧,泪水欲垂,无心拍了拍她的后背,难得向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示意她放心好了。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无心拍了拍挂在毛驴背上的两个长短不一的黑色布袋,没有接受末离提供的兵器,只收下他拿给无心一面两军谈判用的小旗。在末离的喝令下,沉重的城门徐徐打开,无心骑在毛驴身上缓慢地向城外走去。
萧萧秋风中,身后片刻响起激越铿锵的琴声,又含有幽怨悲伤之情,无心飘逸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雁雪站在充满血腥味的城墙之上怀抱古琴呆立不动,眼中的泪水盈盈,终于滴落在地。她知道,先生此去一是欲杀高涂,二是想找一条陈国百姓和学生的活路,可先生毕竟只是孤身一人啊,他能活着回来吗?
无心骑着毛驴慢慢地靠近大周军营,毛驴显得异常兴奋,几次想撒开蹄子飞奔,都被无心按捺住。放眼过去,大周军营连绵不绝森然有序,像一头盘踞的黑色巨兽。此时正近晚饭时间,虽是战场前线,里面却充满了嬉笑和吆喝之声,丝毫不见紧张戒备之气氛。陈国犹如囊中之物,大周以后就是天下之主,将士们就将论功行赏封侯封地。
无心行至大周军营大门处,一支羽箭呼啸着飞来,直插入前方地上。
“站住!来者何人?!”高高的瞭望哨台上传来一声厉喝。
无心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面小旗,举起挥舞了一下。
“哈哈!莫非陈国无人乎?派一书生过来。”
“啊?毛驴?哈哈,难道陈国的马匹都死光了吗?”
“又来了一个送死的,不知王爷这次想让他用哪种死法?”
……
一会儿军营大门口涌出一大批骑着战马全副武装的士兵,打量着骑着毛驴的无心,不由齐声发出轻蔑肆意的嘲笑。原本就不耐烦的毛驴似乎对大周士兵的无礼极为不满,伸长了脖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如龙吟虎啸,声音震得大周军营前的旌旗瑟瑟发抖,军营大门附近的战马“扑通”一声全部趴在地上,一下子无力站起,士兵们猝不及防纷纷摔倒在地,而远处大周军营里的战马闻之两股欲抖,惊慌不已。
无心满意地拍了拍毛驴的脖子,很久没有见到它如此威风了。这只奇怪的毛驴是他有次游玩从深山老林里带出来的,平常很少发出如此恐怖的嘶吼,他平生也仅仅听过两次而已。
“混蛋!”
“杀了他!”
“宰了这头驴,剥了它的皮,做下酒菜!”
跌倒的士兵翻身跃起,羞怒之极拿起手中的长枪大喝着,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无心紧紧勒住马上要暴走的毛驴,纹丝不动地站着。
“住手!王爷有令,带此人进去!”一匹矫健的骏马从军营里飞驰而来,喝住了蠢蠢欲动的士兵。
军营中帐,一座华丽的帐篷落地而起,一个肥胖的五旬老者身穿金色的长袍,正醉眼朦胧地抱着一个美艳女子调笑着,突然毛驴那声吼叫惊得他酒杯都摔在地上,他就是大周皇帝的叔父周滨。
“声如龙吟,气冲云霄,奇物啊,瑞兽!快快去把它送来本王这里,看看是何神物?”周滨大喜,转身向身边护卫长喝道。
护卫长急急赶到,无心随着他走进了大军中央之地。一路上营帐不时传来女人的哭泣,将士的狂笑,还有男子刑罚加身的痛苦惨叫,无心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是军营还是牢狱?大周将一统天下,然如此骄逸荒唐、好虏成性,将来天下苍生可得安宁乎?
周滨走近毛驴仔细地观看着,对于旁边站立的无心视而不见。他没发现什么奇特之处,于是狐疑地瞪了护卫长一眼,说道:“刚才就是这头畜生的叫声吗?”
毛驴不屑地露出四颗大牙,还没等护卫长回答,它抬起后蹄猛地一脚踢在周滨肥胖的肚子上,只见周滨就像被巨木击中的皮球,“嗖”地穿破帐篷,不知落入何处,然后才听见一声惨嚎传来。突来的异变,使周围的几个护卫顿时呆若木鸡,直到几个侍女发出惊叫声,他们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无心已骑上毛驴跑出了帐外,不由齐声怒喝追了出去,一边发出警报,发誓要捉住无心和那头该死的毛驴,处以极刑!
无心骑在毛驴背上,狠狠地击打了它一掌,他也所料未及,这头奇怪的毛驴会因一句话突然发飙下了杀手。毛驴的铁蹄可碎巨石,看样子大周的王爷命休矣,原本想擒拿住大周主将,逼迫对方答应他的条件,现在此计划不成,只有跑出去再说。
大周军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常胜之军,还没等无心穿过一处校场,片刻已有两队骑兵凶狠地扑了过来,一前一后团团围住了无心,点起的火把照得到处一片通明。
“的卢,你真的要让吾手再沾满鲜血吗?为何你如此好战?你可罪?”的卢是无心对毛驴私下的称呼,今天它故意行动迟缓,明显想让他大开杀戒。
毛驴打了一个响鼻,以不屑回应。
“大胆贼子,给我拿下!”一个满脸怒气的中年将领用长枪指着无心喝道,士兵们一看只是一个书生,轻蔑地举起寒光耀眼的铁枪围拢过来。
“那个将军,误会啊!本书生只是陈国的使者,你家王爷是此毛驴所伤,可不能怪罪于我啊!要不留下毛驴,随你们处置,怎样?”无心使劲拍了拍毛驴后臀,不紧不慢地说道。
毛驴的长耳朵扇得比风车还快,不停地吹出响亮的鼻音,似是对无心极为不满。周围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心想莫非此人是个傻子?此时还有心情如此放肆调侃?
“报!王爷重伤身死,高将军有令,快快捉住此人,将其千刀万剐!”一报信骑兵飞驰而来,悲愤地喊道。
“的卢,走!”无心狠拍了一下毛驴,急切命令道,高涂若赶到,此时身陷大周军营,恐怕不好脱身。毛驴撒开四蹄,如一道黑色旋风瞬间从狭窄的空隙中突围出去。
“死!”中年将领大怒,提起手中重枪脱手直射无心而去,长枪去势如电,发出呜呜声响,眨眼就到了无心后背。无心突然一个侧身,反手一抄,一把抓住了激射而来的长枪,继续向大门飞奔而去。中年将领吃了一惊,在疾驰的毛驴背上侧身反手抓住他全力掷出去的长枪,这是何等本事啊!
“弓箭手,给我射!”中年将领急红了眼,也不管会不会误伤自己人,大喝一声道。王爷身死,他难逃责罚,若再让无心跑了,那就是重罪。
前方还有五百米就到了大周军营大门,不断围堵过来的士兵根本连毛驴的身影都没看清楚,就被一晃而过。这时空中响起急促的啸音,一阵箭雨如飞蝗般袭来,把无心和追赶而来的士兵全部笼罩在内。
无心用脚使劲踢了毛驴一下,毛驴立刻放慢了飞奔的蹄子。无心提枪在手,指向天空轻轻一挽,空中立刻出现一个拳头大的漩涡,随着长枪急速舞动,枪尖似乎有火星迸射,漩涡迅速变大。无心方圆十米之内,从空中落雨般射来的箭矢仿佛被什么吸引住,纷纷坠入漩涡中,发出激烈刺耳的摩擦声,片刻一个巨大的圆形铁箭球成形。
“去!”无心大喝一声,铁箭球如一块巨石压顶,闪电般朝那个还在吼叫的中年将领砸去,只听“轰隆”一声,中年将领连人带马被砸成一堆碎肉,飞溅的箭矢不知射伤多少士兵,惨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目睹了这一奇观的大周士兵,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心想这是什么妖术?这还是人吗?
此时无心已经冲到了军营大门口,奇怪的是大门并没有关闭,而是敞开的,哨台上的士兵也放任他跑出军营之外,没有示警,
无心一跑出军营大门,徒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重压,百米之外黑压压的一片,有近两百人,清一色的黑色盔甲,黑色的长柄刀,刀口闪着幽深的蓝光。两百人手中的刀锋低垂,静立如标杆沉默肃立着,组成一个方阵。胯下战马的要害部位,全部被玄甲包裹,一股强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显然这是一支历经百战杀人无数的强大战士,闻名天下的黑冥军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
三
无心勒住了兴奋得就想冲过去的毛驴,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两百把微垂的黑冥刀,然后目光微微一凝,一双金黄色重锤正摆放在黑冥军的前方,一个身高丈许如铁塔般的壮汉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此人正是凶名在外的高涂!
“呵呵!奇怪的驴子,奇怪的功法,一个书生?杀了王爷,还能轻松逃出大周重营,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高涂裂开大嘴,声如洪钟冷笑道。
“以力驭气,气吞虚空,御物如剑,杀人百步之外,你就是君烈大统领一直苦苦追查的那个人吧?”高涂紧盯着无心,一股强大的气势随之攀升,继续说道,“好久没有遇到你这样的对手,就不要像狡猾的地鼠一样东躲西藏了,今天我定将你擒拿住,唔!然后割开几道血口,慢慢让你体会死亡的美味,再抽去血肉,做成一具人皮骨画,多么精美的技艺啊!”
“你这头蠢笨丑陋的蛮牛,也许把你肮脏的头颅制成酒具,倒是个绝妙的主意!”无心冷嘲道,一边解下挂在毛驴背上的两个黑色长布袋,抚摸着久违的冰冷暗道,老伙计啊,很久没有一起战斗了,今天就让我们杀个痛快吧!
无心解开两个黑色布袋,一蓬耀眼的光华泄露出来,然后慢慢暗淡下去,随着一声铿锵的金属接合之声,一把重达一百五十斤、长近两丈尖刃四刀锋的武器赫然在手,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正气得暴跳起来的高涂,此刻睁着铜铃大的眼睛突然生出警惕之心,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黑冥军也露出了凝重的神情。一匹小小的毛驴居然能带着如此沉重的武器,在大周军营来去自如,而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书生,居然能使用一百多斤的大刀,这是他们近几十年来没有遇到过的奇事,看来今夜必有一场血战,四周负责照明的普通士兵更是发出一阵嘈杂的惊叹和惧怕的私语。
“此刀,名为陌刀,出则见血,无血不归!尔等杀尽天下苍生,虽是为其主,但也是满手血腥罪孽深重之人!今死于此刀之下,也不负一世声名!”无心闷雷般的声音在夜空中滚滚响起。
“放肆!如此狂妄,哇呀呀!气死我也!”高涂大叫一声,提起黄金锤直奔无心而去。战场上只要高涂一露面,对方都会吓得面无颜色,立刻拍马逃走。
高涂徒步飞奔,然后腾跳起三米之高,两只黄金锤带起呼呼的风声狠狠地砸向无心头顶,无心挥起陌刀撩天一举,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地上灰尘腾起丈高的尘土。毛驴发出一声沉吼,粗大的铁蹄退了好几步,两大沉重的兵器碰撞具千斤之力,若是普通战马立刻骨折而死。
高涂震得两手欲麻,黄金锤,名器也,此时居然被陌刀砍出一道细小的裂口,可见陌刀之锋利。如此巨力之下,无心和毛驴毫无损伤,陌刀反而散发出蒙蒙清辉,没有一丝折痕,高涂不由地暗暗心惊。无心手一沉,暗赞了一声,此屠夫果然名不虚传。
高涂大喝一声,或跳跃,或急奔,或冲进,重锤挥舞起来如黄金色的巨大圆球,围着无心一阵急快的攻击,发出恐怖的巨大撞击声。只见刀芒一会一泄千里突击而回,一会如山般厚重沉稳如渊,黄金锤始终无法突进陌刀密布的刀网之内。两人的战场犹如千军万马在鏖战,如山崩,如地裂,惊得围观的大周将士面无人色。高涂,无敌猛将也,今居然无法战胜一介文弱书生。
半个时辰后,无心大喝一声一刀磕飞高涂的黄金锤,高涂此刻气喘吁吁,站立在十米之外,无心呼吸略显沉重。
“嗯,不错!”无心提着陌刀赞了高涂一声,然后说道:“你进攻了这么久,该我了,让你看看真正的陌刀刀法吧,也算死而无憾!”
无心手握陌刀起撩天之势,夜空中一丝丝若有若无银白色的光芒从天而降,急剧地汇聚在刀锋之上,无心举刀的两袖如鼓起的风袍,片刻陌刀刀锋变得一片雪亮。对面的高涂突然变得冷汗淋淋,他已被一股强大无匹的杀戮之气锁定,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聚星破天,去吧!”无心猛地喝道,一挥陌刀劈向正冷汗淋漓拼命地两锤防守前面的高涂。
一弯银月划出美丽的圆弧,飞过之处的地上,无声地出现一道深近一米的沟壑,眨眼间弯月已与黄金锤碰触。地上响起一记炸雷,坚如陨石的黄金锤炸裂开来,高涂惨呼一声如流星般飞出百米之外,倒地不醒,他的胸口赫然出现一个碗口的大洞,鲜血如喷泉涌出,内脏全被震碎!
“杀——”此时在两翼虎视眈眈的黑冥军终于发出一声怒吼,五人一组,直扑无心而来,黑色的弯刀发出死亡的啸叫。
无心此刻处于力竭之时,刚才那招把他体内的元气耗费了七成,正恢复之中。毛驴机警地撒开四蹄就想跑出包围圈,可惜黑冥军可不是泛泛之辈,毛驴无论往那里跑动,都会落入了一个无形的方阵之中。刁钻毒辣的黑色弯刀有的削它四蹄,有的劈它颈脖,毛驴奔跑如脱兔,铁蹄乱踏,磕出点点火星,黑冥刀居然无法一时伤到它。无心顺手挥舞陌刀,长刀一抹,严守四方,黑冥军莫不敢试其锋,突然毛驴发出一声悲鸣,它的四蹄被暗暗布下的套马索拌住,这种独特的套马索带有锋利的锯齿,嵌入它四蹄血肉之中,毛驴一阵剧痛,却见鲜血淋淋,深可见白骨!
无心大怒,体内元气恢复极快,已近八成,一跃从毛驴背上跳下,他长啸一声道:“尔等都该死!”长刀一挥拍向一个砍向毛驴头颅的黑冥士兵,只听到沉闷的响声,那个士兵发出骨裂之声,不知飞向何处,接着陌刀或挥或劈,寒光飞舞,汹涌而来的黑冥兵都是一击毙命,不一会就损失了近百人。
凶悍的黑冥军并没有退缩,他们开始和无心游斗起来,他们知道无心不愿抛下毛驴离开,而军营内已经惊慌失措,不断地向军机处发出最高的警报。一夜之间王爷身死,无敌将军高涂被杀,曾经战无不胜的黑冥军,居然无人是神秘书生一合之敌,易如杀鸡屠狗!仿佛大周的将士倒成了被随便猎杀的对象,何其惶恐!
又追杀了六七十个黑冥兵,战场上到处是人体残肢和被死去的马匹,一片血腥,剩下的黑冥兵已经毫无斗志,在远处狠狠地盯着无心。无心劈开所有的马索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瓶子,倒出一些药粉细心地给毛驴包扎好四蹄准备离开。
这时天空极远处地飘来一块神秘的黑云,紧接着传来一声高傲的鸣叫,毛驴警惕地抬起头对着黑云喷了一口粗气。黑云极快地飞到战场五百米上空时,一点银光带着尖锐的啸声直奔无心而来,夜空徒然出现一道奇特的云痕,与空气摩擦带出点点火星。一股凌厉无匹的气机锁定了无心和毛驴,周围的尘土、石块及残肢全部被吹得翻滚起来。
来了一名非常强大的对手啊!无心暗道,脸上并无惧色,他握紧陌刀,运气闷喝一声,一记狂龙摆尾,陌刀挥出一片灿烂的刀芒,层层叠叠与炙热的银光不停地碰撞煙灭,虚空中响起连绵的爆鸣,像点燃了绚丽的烟火!
无心运刀最后一记狠击,把一支银色的巨箭磕飞,几分钟后天空才恢复平静,四周吹灭的火把才陆续点亮。无心站立处三十米内,除了毛驴和他已经空无一物。
一个宽额无须的篮衣老者正面目阴沉地盯着无心,旁边一只巨大的黑色鹏鸟收拢了翅膀蹲在地上,不时地瞟着毛驴露出贪婪的神色。毛驴高傲地抬起头露出四颗大牙,挑衅地抬了抬铁蹄。
“大统领威武!”大周的将士终于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为自己的统帅喝彩。今晚是他们有生以来觉得最羞辱无力的一晚,曾经的风光和高高在上的感觉,被一个人狠狠地踩在脚下,而君统领可是他们心中的神,真正的无敌之王!来者正是君烈,享有“军神”之称誉。
“老夫君烈,能接住老夫几十年未破例使用的穿云箭,想必阁下亦非常人,为何不见君之名声?今为何杀我大周众多精锐将士?”君烈站在三十米外愤怒地问道。
“吾名无心,只是一介书生,平时不理红尘俗事,今受人所托,为一城性命求解,不料误会丛生,只为自保而已!”无心平静地回道。
“无心?书生?为陈国而来?好一个不理尘世为求自保!如此功夫,你就是老夫苦苦追查的那个蒙面人吧?”君烈自语怒道。
“昔占据战秦一城的大周精兵五千,一晚全被一蒙面黑衣人所杀,是你干的吧?”
“十年前大周一队近百人强大的黑冥军,在行军路上莫名其妙地受到伏击,不出半个时辰全部被杀,是你干的吧?”
“大周皇朝一品官员,在护卫森严的府邸被人砍去了脑袋,而无人发现一丝来者的踪迹,也是你干的吧?”
……
君烈越说越愤怒,按在腰间剑柄的手剧烈地抖动着。这么多年,他费尽心血追查一桩桩离奇的血案,可没有丝毫进展,对方就像凭空出现,然后就消失得无迹可寻,这让以善战闻名、计谋出众的他感到深深的屈辱。
“活剥人皮,油炸肢体,强暴民女,嗜血取乐,这些人都该死!若见,必杀之,天下无吾不可杀之人!包括你主!”无心冷冷喝道。
“尔敢!大周皇帝,一代雄主,决不是残暴好杀之人!吾之见,当是其人自做自受。现天下将得一统,然如一池混水,治理还需时间和良策!而若让阁下今日逃脱,大周终无宁日!本将欲与阁下决一死战!”君烈抽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宝剑,剑光如水的波纹一样荡漾,随着黑色大鹏的一声尖啸,大周军营响起无数的马蹄声,又涌出几千黑冥军,还有大量的强弩车包围上来,显然君烈不惜代价,今天也要把无心这个强大而恐怖的对手留下。
“哈哈!逝水剑?君将军,你有陈年内疾,绝不是吾之对手!罢了,估计你与吾有些渊源,你可认得此物乎?”无心从怀里掏出一块三指宽的黑色物件,轻轻地抛给君烈。
“五星战将!”君烈颤抖地抚摸这块龙纹铁牌,脸色一阵煞白,一个大大的红色的五字,代表了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的身份。
君烈厉声下了一个命令,黑冥军慢慢退了回去,他走近无心几欲行礼,被无心轻轻地摇头阻止了。
“先生,为何离开未知之地,来到这里?”君烈怀着激动的心情问道,未知之地,与这个世界有道门户,基本没人能突破无序切割的空间乱流,来到这里。他当年也是被逼无奈,不顾生命危险,却机缘巧合活了下来,才到了这个世界。他以逝水剑法而出众,累积战功无数,才仅是四星战将,五星代表未知之地最高的荣誉功勋,纵观本部不会超过五指之数,他们原本同属一个阵营,为了同一个理想征战,不过君烈离开得早,无心是后起之秀,所以才不认得在未知之地大名鼎鼎的陌刀。
往事如云烟,无心不想去追忆,也不想计较了,既然来到这里,就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看客,所以不去理会国家之争和朝代之变,只想做些顺心意的事情。
“君将军,陈国之事该如何处置?”无心没有回答君烈的问题,反而微笑着向君烈问道。
君烈知道无心不愿谈及过去,也没介意,来到这里若无通天本事,谁也无法突破空间屏障逆流回去,他面色一肃说道:“只是一个区区城池,若先生想要,拿去便可!”
“吾对此没有兴趣,此次只是受人所托才冒闯大周军营,今认得逝水剑才知道君将军原是旧识。陈国自然是大周属地,天下一统,纷争征战即少,百姓才可得以安居,所以,吾只要求大周和平接收陈国,不得杀戮,不得抢掠!”无心说道。
“好,一切依先生所言!先生,可否随君烈进去一叙?”君烈答道。
“呵呵,恐怕不妥,就此别过了!”无心向君烈点了点头,转身牵着的卢走向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君烈目送着无心远去,一头雾水看呆了的大周将领发出了收兵的命令。
……
繁华的燕城人流滚滚,一栋两层书院内不时地传来朗朗读书声,偶尔伴有空灵似水飘逸如云的仙乐之声。燕城,原陈国之都骊宫,是唯一没有受到任何战火燃烧的城市。
这时琴房内雁雪的纤纤玉臂正抱着古琴,素指翩翩飞舞,不时面露娇羞的笑容,沉浸在无限的遐思中。
书院的一间静室内正端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风清云淡的书生,一个充满铁血气势的六旬老者,两人面前摆了一张古朴的棋盘,黑白棋子正绞杀在一起,偶而传来清脆的落子之声,书生含笑不语,老者蹙眉苦思。
“老君,落子无悔,今天可不许悔棋哦!”无心微笑道。
“天气还是燥热得很,我出去透透气,听听雁雪姑娘的琴音静静心神,再来与无心老弟一战!”君烈一看局势不对,就借故离开。
“无妨,不过老君别给雪儿胡乱出什么主意了,不然她误会了可不好啊!”无心在后面急忙叫道。
“哈哈,无心老弟,可不能做个无情无义之人哦,将来这杯喜酒老君还是要喝的啊!”君烈大笑着走远了。
静室内,轮到了无心对着黑白棋盘蹙眉苦思、抚桌幽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