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眼

瓜皮小帽，一横粗眉，年纪大概二十几许，老张盯着眼前这个土得掉渣的年轻人足足有半个钟头。是他，太像了！老张心里“咯噔”了一声。

年轻人面前摆了一件年代已久的青花瓷，瓷器周身有鸟兽图纹，底有“宣德年制”的字样。

老张蹲下身伸出五个手指头，在看起来有点傻愣的年轻人面前晃了晃。

“五十？”年轻人有点恼怒地问道，老张摇了摇头。

“五百？”年轻人眼里露出一丝喜色，老张依旧摇了摇头。

“五千？”年轻人终于眉头舒展，面露惊喜。

老张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五……万？”年轻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有点茫然地看着老张，脸上露出极端不信任的神色。

“成不成？”老张一副高深的模样微笑着问道。

“成！就五万！”年轻人确定老张不是开玩笑，不由地喜笑颜开。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也都懵了，这件瓷器若真的开门，可能远不值这个价，可是谁能保证它不是赝品？但老张可是这行的“专家”，绝对不会看走眼的。

顿时周围的人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开始议论纷纷，有的人满脸羡慕看着老张，祝贺他捡了个大漏。一个老者走了过来仔细地端祥着地上的青花瓷，面露狐疑的神色，然后向老张使劲地抛了抛眼色，示意他瓷器有问题，不要这么快做决定。

老张浑然不觉，包好瓷器，向周围打了一个拱手，表示谢意。土里土气的年轻人有些忐忑地跟着老张朝着银行走去。

“呵呵，你不用紧张。我张老头一向说话算话，绝对不会撒赖！但是当年有一件事，我想问清楚。”老张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长长地吸了口烟说道：“三年前，有个外号叫罗一眉的老者，是你父亲吧？”

“不是！不是！”年轻人连忙摆手，矢口否认。

“嘿嘿，他的外貌和你一模一样，特别是一条粗眉很是显眼！”老张紧盯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当年，我买了他一件元代青铜器，你猜我出了多少钱？”老张停下来瞧着年轻人，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千？”年轻人有点慌张地说道，老张摇了摇头。

“两万？”年轻人脸上细小的汗水隐现，老张依旧微笑着摇了摇头。

“二十……万？”年轻人说话已经有点结巴了，他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老张没有回答，他指了指不远处有个凉棚示意他过去慢慢说，年轻人向那望了一眼，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正朝这里快步走来。

“大爷！当年不关我的事啊！是我那个该死的父亲骗了你，三年前他就得重病死去了，你抓我，我也没钱还给你啊！”年轻人吓得面如土色，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对着老张哭诉道：“今天这个钱我不要了，瓶子我也不要了，都送给你，行不？”

“老张，怎么啦？你侄子来找你要钱啊？”

“老张，有事要帮忙吗？怎么，还跪下了，这小子是不是犯事了？”

几个民警刚好路过，于是和老张开玩笑地打着招呼。

“没事，没事，只是一点误会！”老张挥手向几个民警笑着解释道。

“哈哈，看你熊样！”老张还是伸出两根指头在年轻人面前戏谑地说道：“最后猜一次，你说多少？”

“两百……”年轻人惊吓得有些迷糊了，舔了舔嘴巴使劲地憋着，那个“万”字直在喉咙里打转。

“对了！就是两百！”老张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紧接着连忙把他拉了起来。

“唉，当年只怪我贪心，多好的青铜镜啊！我只给了他两百！”老张后悔地抓了抓头发，眼睛通红，继续说道：“后来听说他得了重病，没钱医治，结果很快就去了……”

年轻人现在确实迷糊了，他只有呆呆地听着。

“今天终于看到了他的后人，小伙子，所以我愿意出高价买下你的货，是为我当年的贪婪而赎罪！”老张晃了晃花白的头发，又向他眨了眨眼说道：“你的货做工很仔细，包浆经过化学处理，所以是件高仿品，但是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年轻人今天被老张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终于明白了老张的意图，内心不由一阵感动。古玩市场本就是鱼龙混杂，或吹或骗，捡了大漏是运气，买到妖气货也是自认倒霉，谁也不会因此而动气。今天他故意这副打扮，何尝不是带有欺骗的性质？三年以前他可是吃香的喝辣的，因为他父亲就是靠古玩发家的，后因豪赌败光了家产，又得了重病身亡，他才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他望了望老张慈祥的笑脸，仿佛父亲临死前告诫他的那番话又浮上心头。

“大爷，当年我父亲卖给你的那件青铜镜，是动过手的，也是一件赝品！”年轻人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最想说的那句话。

“什么？不可能的，小伙子，我虽然不擅长鉴定青铜器，但是把它拿给几个行家验过，是真品。”老张不由地争辩道。

“那……你应该听说过鬼手吧？他就是我父亲！”年轻人有点自豪地说道。

鬼手？大名鼎鼎深藏不露的鬼手？在这片古玩界，基本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通过他制作出来的赝品，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是鬼手的独门技术，别无他家，难怪他这几年突然地销声匿迹了。老张吃了一惊，他用手使劲地抓住年轻人的胳膊问道：“是真的吗？”

年轻人有些悲伤地点了点头说：“从我父亲手里流出去的东西基本没有真品，特别是仿古青铜器都是经过几道酸处理，然后有条件地进行深埋。由于父亲技法高超，除非大师级别的人才能识别出来，这也成就了他鬼手的名号。”

老张有些恍然若失，原来心怀内疚感一直珍藏的青铜器居然是件高级赝品，他被打眼了。年轻人瞧了瞧老张，满怀歉意，准备偷偷地溜走。

“回来！”老张突然叫住了他，从皮包里把所有的钱掏了出来，统统塞给了他。

年轻人连连摆手，只从里面抽出了五百元，这就是他那件瓷器的价值，其余的钱还回了老张。

望着年轻人落漠的身影渐渐远去，老张眼睛不由地有些湿润。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已经慢慢散去，被遮掩的太阳又露出了笑脸。

备注：

打眼：看走眼了，指买到了假货。

开门：年代老的真货。

包浆：古玩有一层自然温润的光泽，叫包浆。

捡漏：用很便宜的价格，买到值钱的东西。

妖气：指仿品手法妖邪，具有很大的欺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