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

老卫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手指头夹住烟头在烟灰缸里轻轻地抖动了几下，开始悠闲地翻看起早上送来的报刊。

只有一个人的办公室很敞亮，即使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好几根刚抽完的烟头，也闻不到多少烟味，凉爽的空调不停地送来新鲜的空气。老卫的烟瘾很大，在本机关单位是出了名的，有时一天能轻轻松松地抽掉几包烟。

现在，老卫又出名了。从一个不起眼的办公室小科长，突然鲤鱼跃龙门，升迁到“油水”部门的主要领导。四十岁不到的老卫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迎来人生第一次“大跃进”，他在旁人眼里立刻显得神秘起来了。唯有老卫自己心里清楚，为了这个位置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暗地里攀上了多少关系，当然必要的“活动资金”肯定少不了。这几年绞尽脑汁的“经营”，让他本来就沧桑的面貌显得更苍老，从前的小卫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老卫。不过现在终于有了回报，老卫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似乎脸上平添出来的皱眉也是春风得意。摸了摸久经“沙场”已经锻炼得收发自如的脸庞，老卫不知不觉叼又上了一根烟。这时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声音显得轻快又有节奏。

“请进！”老卫把手里的报纸放在桌上，坐直了身体大声说道。

老远就飘来一股清香，卫民不由地吸了吸鼻子把眼睛睁得大了些，一个凹凸有致的身材扭着水蛇腰款款而来，晃得他有些眼花。

“卫局，这是今天文件，需要你审批。”陈婷被老卫盯得有些害羞，轻声细语地说道。

“唔，原来是陈主任啊，今天打扮的真漂亮！你看，我差点都认不出了。”老卫连忙把手里的香烟抛进了烟灰缸，立刻直起了身子脸上堆满了笑容，站在旁边打着哈哈。

“卫局，以后叫我婷婷就行，你现在可是我的领导嘛。”陈婷完全没了平时冷若冰霜的模样，嗲声嗲气地说道。

领导？啊？！呵呵……老卫这才回过神来，自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这次条件反射反应有些过度了。陈婷可是本单位的一枝花，在常人面前向来都是一副高傲冰冷的面孔，职位原来比他高个半级。所以老卫平常见着她，既仰慕又敬畏，都习惯成自然了。

“卫局，看把你忙的，都忘了自己是堂堂的大局长了？”陈婷掩嘴轻声笑道：“这是一些企业建设用地申请的初步报告，需要你亲自的审阅。有个康大公司是我表弟开的，希望卫局能关照一二，可以么……卫局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奉陪，请你吃饭。”

老卫的心情被陈婷软绵绵的话语撩拨的有些火热起来了，连声说好。临走时，陈婷挺拔的身材似乎不小心碰到了老卫的胳膊，胸前白花花的一片若隐若现。望着陈婷扭着腰肢走出门外，老卫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水，心情如阳光般灿烂起来了。

……

“是卫局吗？我是城投公司的小李啊，晚上有空吗？……”

“老卫？不！卫局长，我是猛子……对！就是郭猛，老同学终于记起来了！哈哈！咱们有十年没见面了吧？要不今天约个时间，我做东，请老同学好好庆祝一下……”

……

一天下来，老卫接到了不少突如而来的电话，有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居然七拐八弯的和他攀上了亲戚关系，钻营之术修炼的连他都不得不佩服啊！

……

一个月后，老卫脸色红润了很多，走路都是气宇昂扬，他觉得日子从来没有那么舒坦过。手里的香烟也跟着身价齐涨，再也不是原来十几块的普通货色了。但是老卫为了身体着想，准备下定决心控制日益渐涨的烟瘾。

两个月后正好由市政府牵头，要在全市机关单位大力宣传全民戒烟，计划搞一个全市“无烟月”的活动，活动成果与个人绩效考核挂钩。并组织了一个监察小组，老卫不幸被入选小组成员。

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可怜了那帮老烟枪，有时为了抽支烟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到处东躲西藏。老卫深知监察小组的意义和作用，里面除了组长，基本都是在各自单位里有着悠久历史的老烟民。这是组织对他们的考验，需要他们起带头作用。

老卫几次下定决心戒烟，结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都成了一句空洞的口号。这次被迫来真格的，老卫才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痛苦。上班时有时习惯性地伸手去掏烟盒，然后迅速又缩回了手，新官上任没多久，老卫可不希望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什么把柄。

坚持了半个月后，老卫就觉得口里的味蕾已经丧失，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浑身乏力，只有趁着下班后急忙赶回家，美滋滋地地抽上一顿。于是家里就遭殃了，成了重度雾霾污染的场所，结果老婆生气了，以影响孩子身体健康的理由，把他赶出了家门。几番折腾下来，老卫每天上班就两眼赤红，哈欠连天。这那里是戒烟，分明是戒毒啊！老卫在心里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声。

好不容易挨到月底，老卫长舒了一口气。不料听说省里某位领导对于本市“无烟月”活动取得的成果大加赞赏。于是市领导经研究决定，鼓励全市机关单位人员加强互相监督作用，并将这个活动继续延期两个月！

一听到这个消息，老卫急火上升，一下住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每天前来看望他的人们络绎不绝。有细心地询问他的病情祝福他早日康复的，有自告奋勇要帮忙寻找偏方的，还有张罗着全程安排他孩子接送问题的，而陈婷也来了，用她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关切地望着他……老卫有些飘飘然了，他知道自己没病，只是烟瘾惹得祸。来看望他的人形形色色，不管熟悉的还是陌生，但是大家脸上都流露出发自内心真诚的“笑容”。虽然在医院里收到的都是水果和花篮等普通礼物，但是他知道家里已经收到不少贵重的礼品，五花八门的让他大开眼界！

老卫曾经只能幻想一下坐在这个位置的美妙，现在不但成了现实，而且远比当初想象的更加丰富多彩和出人意料，老卫开始有些迷恋在这个肥皂泡一样美丽的世界。

一个星期后，老卫宣布出院，他的烟瘾神奇地消失了。不过老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对于人们的崇拜、敬畏和夸张的赞美却上瘾了，居然一天不听就像浑身没劲。他很喜欢看人们毕恭毕敬站在旁边露出谄媚的笑脸，紧张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笔，提起落下一气呵成，那种成就感让他飘飘欲仙。就像习惯了站在聚光灯下的明星一样，沉迷于场下观众狂热的捧场，很快陷入一种奇妙的激情之中，并趋之若鹜欲罢不能。

瘾也许无处不在？老卫站在办公室里明亮的玻璃前，凝神望着楼下密集的像蚂蚁一样匆匆而过的行人，陷入了惶惶的沉思中，他现在有种饮鸠止渴的感觉，手指头不知不觉中又夹上了一根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