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

桑玛伸开双腿静静坐在青青的草地上，把瘦弱的身子尽量靠紧着高大的橡树，空气中传来阵阵迷人的香气。桑玛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不远处的一片郁金香在阳光下绚丽地盛开着。

“詹妮，你的头发真漂亮啊！喔，真香，是什么香水？”

“露丝，是帕蓝蒂丝，由几种昂贵的香草混合制成的高级香水，是戴维从遥远的帕劳群岛带回来的。唔，戴维可是我最敬爱的叔叔！”

“高贵、淡雅、富有神秘的吸引力，太棒了！亲爱的詹妮，送给我一点，好吗？过几天是大卫的私人宴会，他特意邀请我，我可不想让他失望啊！”露丝兴奋地在橡树下跺着粗壮的大腿说道。

“好吧，不过你得帮我把那个可恶的家伙甩掉！天哪，上帝！卡特绝对是个没有修养的下流胚子！一个邋遢的野蛮人！”詹妮有点癫狂地喊道。

桑玛厌恶地捂住双耳，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破了眼前的美妙。她又有些好奇，那两个比她大了很多穿着时髦的少女说得都是真心话吗？桑玛不由自主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窥探”她们的秘密。

“可恶的詹妮，疯子！多么恐怖的尖叫，这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野蛮人！噢，这种优雅珍贵的香水怎么能浪费在这毫无光泽麻绳似的发丝上？”

“露丝，像头强壮母牛，真可笑！一个只会不停地向别人索要东西的吝啬鬼！和我那小气的叔叔一样！上帝，又要向那狡诈猥琐的小老头讨要香水，他可是见钱眼开的家伙啊！贪得无厌的露丝，真像一个吸血鬼！若她那个肥胖的父亲不是戴维的上司，他可不会多看她一眼！”

桑玛瞬间捕捉到了她们内心真实的想法，非常吃惊，幼小的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桑玛还是捂住自己的小嘴，忍不住发出“格格”的笑声。当她睁开眼，看见两张居高临下的脸，正用气愤和冰冷的眼神瞪着她，脸上就充满了戒备。

“瞧，这个怪女孩，怎么在这里？”两人似乎认识桑玛，毕竟桑玛孤僻却有种特异能力的事情，她们早有耳闻。

“听说她学了巫术，能读懂别人的内心？”

“嗨！怪小孩，滚远点！”

桑玛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她已经习惯了别人无理的指责，甚至认为自己毫无理由地窥探别人的思想，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所以除非不得已，她绝对不会把别人真实的想法讲出来。现在，这两个穿着高贵行为粗鄙的女孩彻底激怒了她，因为她们嘲笑她的母亲是一个身怀罪恶的巫婆，早应该下地狱。

桑玛冷冷地盯着眼前两个为自己高明的臆想，正发出疯癫狂笑的女孩憋红了脸慢慢地后退着。

“我刚才读懂了你们真实的内心，我愿意发誓，绝对没有一句谎言！”

“露丝是个吝啬鬼，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像一头健壮的母牛！”

“詹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野蛮人，有着麻绳似的头发，是个疯子！”

桑玛抛下几句话，沿着弯曲的小道迅速地跑开了，她可不想被她们逮住，招来麻烦。

“你说的是真的吗？”两声尖叫几乎同时想起，接着一起痛恨望着已经逃离的小身影。然后两人像激怒的公牛一样，喷出沉重的喘息声，互相恶狠狠地瞪着，同时发一声出惊天动地的咒骂。

桑玛远远地听见后开心地笑了，接着又恢复到了忧郁的神情。她不想回家，家里冷冰冰的，母亲好不容易生下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家里只有一个年老的祖父，天天不知在唠叨着什么。桑玛尝试过几次，想知道祖父在想些什么，可是都不能如愿。外公的思维很杂乱，就像一片浮在空中的云，没有固定的形状，变幻无常。

桑玛没有玩伴，很多人都认为她很怪，因为她经常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做出一些怪异的事。其实桑玛渴望了解他们真实的内心，然后试图告诉每一个人要诚实地面对自己，不要欺骗上帝。然而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当桑玛非常真诚地“揭露”对方的心思时，面对桑玛的“神通”，对方先是非常惊慌，甚至恐惧，接着招来对方抵赖和报复，反而诬陷她是一个精神病，于是玩伴们开始驱赶她，认为她会邪恶的巫术。大人们也渐渐地远离她，不准她靠近，因为他们怕泄露自己深藏的秘密，害怕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在很多整洁的衣冠下潜伏着一个个羞于启齿的灵魂。

去年在神圣的教堂里，桑玛不小心闯了神父威严仁慈的世界，她小声地告诉身边低头祈祷的外公，神父正想念着卓娅修女洁白的大腿和浑圆的屁股，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被旁边祈祷的人听见了，于是桑玛和祖父被传播爱之光辉的神父以亵渎的罪名，恶狠狠地赶出了教堂，从此失去了进入教堂祷告的机会。慢慢地桑玛开始学会了把秘密保存在心里，“偷来”的秘密越来越多，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近来桑玛经常做噩梦，梦见面目狰狞的幽灵对着她笑，到处是黑色的雾气翻滚。桑玛已经忘记了天堂的模样，翻开一页页洁白的圣经，她却看见了深不见底的地狱。她就像一颗幼小的种子，随时可能被吞噬。

今天是探视父亲的日子，一年只有一次机会，因为桑玛的父亲被医生诊断为具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在桑玛的印象中，父亲留给她的却是一个高大坚强的背影，她多么渴望一直躲在这个背影里快乐地生活着，可惜三岁以后她每年就只能见他一次。在桑玛幼小的心灵里，父亲永远是一盏明亮的灯塔，永不坠落。

象山医院远离闹市，建在高高的象山之上，周围密布着尖锐的铁丝网，褐色的墙壁上挂满了生锈了的小铃铛。走进阴森寒冷的大院，桑玛仿佛来到了看守严密的监狱。祖父木然地跟在她后面，每次见父亲他基本都是沉默的。

初秋的天气有些凉，桑玛的父亲被关在一个非常小的院子里，此时他正躺在一张长椅上瞌睡，苍老得像一截腐朽的木头，静静地等待着时光把他埋葬。祖父无聊地站在院子外面呆着，桑玛悄悄地靠了过去，仔细地端详着父亲灰暗的脸庞。长期的关押，显然严重影响了他的健康。

桑玛坐在父亲身边，安静地等着他醒来，微风从耳边轻轻地吹过，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探视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此刻四周一片宁静，桑玛放心地闭上眼。三岁之前父亲留给她的印象很少，最深刻的就是他喜欢经常蒙上她的眼睛，问她是否能感觉什么。或许从那时起，桑玛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随着父亲的离开，她开始变得没有安全感，努力挣扎着适应这个复杂的世界。直到有一天，桑玛安静地陷入空灵的状态，她似乎看见空气中有无数的类似水纹一样的电波，穿过她的身体时，桑玛试图读懂它们。捕捉过滤这些奇怪的信息，桑玛突然大吃一惊，她居然闯入别人的脑海中，能读懂他们内心真实的意图。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却充塞了许多奇异的信息，大部分都是阴沉黑暗的，像腐臭的下水道一样闻之欲呕。

此时，桑玛毫不费力地张开了自己的“触角”，她一直想知道一直和善坚强的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才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令人恐惧的疯子。

父亲的身上没有任何信息发出，和以前一样，他仿佛就像一块永远沉睡的泥土。桑玛知道每一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发出一些杂波，唯独父亲不会，她认为父亲似乎一直在躲避她。长期的孤独，缺爱的时光，以及对这个世界极度的恐惧和失望，就像一座火山爆发开来。桑玛的意识里充塞着愤怒、悲伤、痛恨和无助，空气瞬间变得暴虐起来，似乎要把一切撕裂。

忽然父亲的眉头皱了皱，头发随着飘了起来，接着桑玛欢欣雀跃起来，小脸激动得通红，她成功了！

“亲爱的桑玛，是你吗？”一个微弱僵硬略带遗憾的声音传了过来，仿佛睡了几百年才苏醒过来。

“爹爹，你忘了我吗？”桑玛小心地打了声招呼。

那边沉默了很久，复归了平静，桑玛突然感觉自己正被一个严肃的目光审视着，目光中充满了失望和悲伤。

“小桑玛，你还是走上一条可怕的道路，心中积累太多的负面情绪，它们正一步步毁灭你的灵魂……你用痛苦的声音，唤醒了爹地早已尘封的能力……要相信，爹地不是坏人，不是一个精神病。”

父亲的记忆断断续续，桑玛看见一些不断跳跃的画面。

公园里父亲正俯身对着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少女警告着什么，不远处一个英俊的男子正对着她微笑，接着少女大声咒骂起来，愤怒地把父亲赶走……半年后，报纸上刊登了一个富翁的寻人启事，失踪的对象正是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少女！

一个秃头肥胖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做着演讲，以上帝的名义发誓，要严惩腐败分子，把他们像肮脏的老鼠一样消灭掉。目光不时地瞟向前排几个漂亮女人的前胸，她们正兴奋地向秃头男人抛着媚眼。这时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突然冲上前台，冲着秃头男人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嘴里咆哮着，“人渣！恶棍！”揍人的正是桑玛的父亲……几个月后，本市市长，一个虚伪无耻的秃顶政客被人举报，被迫下台，接受廉政部门的审查。

接着，市检查长、司法部副部长……一大堆平时光鲜无比的官员受到证据确凿的检举和指控，一个个因腐败和道德败坏被调查，最终点燃了市民们的怒火，开始走上街道抗议示威，在本市刮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后来，桑玛的父亲就被莫名指控成了一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疯子，关进了象山医院，没有司法所掌管的精神鉴定部门的批准，终身不得出院。

在医院桑玛的父亲长期与世隔绝，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患上严重的精神障碍，于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他终于找到了一条关闭自己异能的道路。

父亲是伟大的，他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英雄，向一切丑恶宣战，最后被人迫害。幼小的桑玛终于看见了一丝人性的曙光，她从内心为父亲感到骄傲！

“为了你安全地活着，忘记一切吧，亲爱的桑玛，我的孩子！”一声充满自责的叹息传来。桑玛还没反应过来，脑部就受到一股强大无比的电波袭击，她陷入了眩晕。她看见一个无比深邃的黑洞，正在猛烈地吞噬自己变异的精神能量，随之黑暗来临，桑玛真的睡着了，睡得异常安稳。

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祖父正慈祥地望着他，眼角有泪水在闪烁。他告诉桑玛，他们要离开这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桑玛听到后，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她再也没有了异于常人的能力，从此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桑玛努力晃动着脑袋，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却一无所获，父亲的身影在空气中一点点地消失。

深夜，象山医院的医生正费解地地对着一个脸色非常平静的死者进行最后的检查，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任何致命的因素，最后归结于无人可解的“睡死症”。死者正是桑玛的父亲，为了让桑玛不再被世人“唾弃”，回归正常的生活，付出生命的代价治愈了女儿的异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