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徐萍熟练地清扫着地上的呕吐物,恶心的酸臭味透过薄薄的口罩,窜进了她的鼻孔。徐萍竭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麻利地把布拖把往地上一抹,提起浸入水桶里,来往几次,地上很快变得干净了。徐萍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来,又碰到了一个难侍候的主,到处乱吐。
“叮铃铃!”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已经是第三遍了,这种模拟电话的手机铃声,撞击在白晃晃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让人莫名地紧张。病床上,灰色的头发忽然动了一下,一张苍白的脸艰难地从被窝里探了出来。眉眼虽苍老却显得有教养,虚弱的面容浮现淡淡的忧郁,眼角的鱼尾纹刻着岁月的痕迹,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像幽深无比的夜空,望不到底却引人想去窥探一番。徐萍第一眼看见她的病人,不禁为自己刚才鲁莽的想法而不安,她从那双静如潭水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解脱。这是一位有故事的病人,她的故事可能快到结尾了。徐萍内心不禁隐隐作痛。
“对不起,弄脏了。”女病人声音微弱地表示了歉意,脸上忽然露出痛苦,她紧咬着腮帮,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像死神虚伪的眼泪。
“大姐,没关系。我来。”徐萍连忙拿起桌上的手机放在她的手中。童洁,62岁,肝癌,刚做完切除手术,徐萍把病人的资料在脑海中迅速地回顾了一遍。她很奇怪,这位看起来温和有知识的病人,出ICU已经一天时间了,为何没有家人来探望她?徐萍是医院里临时指派过来的。
童洁握着棱角磨得锃亮的手机,按下接听键艰难地靠在耳边。这是一部有些年代的老旧手机,三指宽的尺寸固执地守着一方简陋和淡然,似乎秉承了它主人的性格。
“妈!你还好吗?”电话接听的那刻,徐萍正低着头整理病床旁边的物品,电话里一个年轻关切的声音隐约传入耳中。母亲病危,这个家伙居然只打来一个轻飘飘的电话问候,真是一个不孝子。徐萍暗骂了一句。徐萍抬头向病人望去,童洁眼里的死寂立刻被打破,仿佛一束光穿透深邃的夜空,赋予了她神奇的力量。她的脸色大变,手在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像被堵塞的风箱发出沉闷的声音,她的精神变得很不稳定。徐萍一看不妙,立刻夺下了手机,大声骂道,你的母亲病重,还不赶快回来看看!说完徐萍果断地挂了电话。保证病人的安全,这是徐萍的首要责任。
在救护铃声的召唤下,一个医生很快赶了过来,经过一阵忙乱的救助,很快童洁恢复了过来,各项指标在安全的区间平稳地运行。一位知书达理的母亲,怎么会教出一个如此不懂事的儿子?应该是小时候太过宠溺,长大了就成了“巨婴”,有因必有果,造孽啊。徐萍不由地摇头叹息。
监护室的仪器发出有节奏的滴滴声,病人睡着了,徐萍好奇地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一长窜陌生号码,不是固定电话也不是手机号,徐萍看不懂。
“叮铃铃!”手机又发出急促的响声,惊得徐萍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病床上童洁醒了过来,她猛地睁开茫然的眼睛,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笑容很温暖。她向徐萍伸了伸手,示意徐萍把手机交给她。
徐萍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缺乏自制力,她居然想去窥视病人的隐私,她的耳朵紧张地支了起来,像一张雷达在捕捉风中微弱的信号。
“妈,你生病了,要注意休息。”
“孩子,你在那边还好吗?”
童洁没有接话反而关切地问了对方一句,她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年轻的声音被掩盖在灰色的发丝中,童洁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晕,徐萍怕她太激动出现危险,想过去劝说。童洁的目光坚定地盯着徐萍,告诉她不要来打扰自己接听电话。徐萍有些愤然地停止了脚步。
“哦,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童洁边听边不住地点头,眼里有泪光闪现。十几分钟后,童洁的神色开始有些恍惚,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徐萍站在旁边,徒然觉得房间的气温在下降,浑身发冷。
“孩子,你在那边习惯吗,那里又黑又冷吧?”
“不冷,也不黑,那很好,你记得回家的路吗?要过来看我。孩子,在外面千万别饿着。”
“出了事,缺点钱?多少钱……好,你发给我账号,我会寄给你。”
接着断断续续聊了几分钟后,童洁显得很疲倦,她默默地听着儿子的电话,偶尔回答几句。
“孩子,你能再叫我一声吗?”最后,童洁呼吸又变得粗重起来,手机滑在了一边。
“妈!”一声亲热的声音传了过来,童洁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忽然病房里的机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吓得徐萍魂飞魄散,她急忙跑出了房间。
等急救医生再次冲进病房,童洁的气息逐渐微弱了下去,很快就走了。临死前,她的手里紧紧握着那只老旧的手机。
傍晚一个眉眼和童洁有些相似的中年女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是童洁的妹妹。
“什么?她的儿子打电话过来了。”中年女人双目圆睁地盯着徐萍尖声叫了起来,仿佛遇见了鬼。于是徐萍把下午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
“骗子!一定是骗子!你们也要负责任。”中年女人愤怒地骂道,一边语无伦次地述说了起来。原来童洁早年离了婚,唯一的儿子在两年前出了车祸离开了人世,童洁因此抑郁成疾,这部手机是儿子生前买给她的,她舍不得换掉,一直留着。
“叮铃铃!”中年女人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用力按下免提键。
“妈!现在好点了吗?”一个年轻亲切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是小磊?”中年女人忽然怔住了,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电话里的声音和姐姐的儿子太像了,几乎是同一人。
“小磊?你是谁?”那边的声音徒然警觉,变得生份了起来。
“哼!装得真像,你这个骗子,我姐姐死之前还受你的蒙骗,你还有良心吗?”中年女人大骂起来。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做声,等中年女人骂累了,良久才从那边传来低沉痛苦的声音:“对不起,我错了。我妈去年离世了,我确实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妈。对不起。”接着电话被挂掉。一声叹息重重地敲击在病房的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