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好奇地望着五十米外一具动也不动的躯体,眼神里流露出惊讶和怜悯。卧在地上的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半边脸埋进了土里,一身白衣破烂不堪,厚厚的书籍压在他的背上。大概又累又饿,书生踉跄了几步,最后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呀!”草丛里一个六岁童子显露出了身影,他观望了半天还不见书生爬起来,于是忍不住跳了出来。
“醒醒,快醒醒。”孩童用力摇晃着书生的身体使劲地叫唤着,他伸出小手摸了摸书生的脸,一股透骨的冰凉传了过来。孩童吓得尖叫一声就朝山下跑去。
一刻钟后几个脚上沾满泥土的村民跟在孩童后面匆匆跑了过来,一个年老的村民把书生翻了身,然后趴在书生的胸口仔细地听着。“快!他还有一口气。”年老的村民惊讶地说道,书生几乎没有了呼吸,心脏居然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唉!”仿佛做了一个悠长恐怖的梦,书生咳出一口口黑血后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细长的眼眸惊讶地瞧着几张陌生的面孔,半碗鲜美的鸡汤被书生不小心打翻在地,金黄色的汤汁洒了一地,村民们的脸上纷纷露出惋惜的神色。
“活了,他活了!”六岁孩童瞪着乌溜溜的眼睛高兴地拍着手,嘴角还叼着一块粘着尘土的鸡骨头。
“我本未死,何来活了之说?”书生暗自苦笑一声,不过若得不到及时的救治,黑血郁结在胸口,就是有续命功法,他也免不了一死。书生想站起来向救命的村民们表示感谢。
“公子有重疾缠身,需静养七日。”一个老郎中连忙伸手按在书生的肩膀,关切地说道。
磨盘村,区区三十多户人家,地处偏远的深山老林中。村外后山上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磨盘,每当月圆之日,磨盘就会发出淡青色的光芒,青芒如拖着长尾的鸾凤绕着磨盘不停地游动,几分钟后青芒就消失不见了,甚是神奇。
磨盘村很穷,为了救书生的命,不惜杀了村里唯一一只准时打鸣的公鸡。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书生决定暂时留在村中,做了一个传道授业的先生。
“天无涯,主宰一切。地宽广,化育万物。吾乃你们的老师,尔等不可辜负光阴。”书生站在简陋的讲台上,开始一天的授课。下面的孩童们听得似懂非懂,闹腾得厉害。
“朱由儿,伸出手来!”书生两指宽的木条准确地落在一个孩童开裂的手掌上,痛得他乌黑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然后孩童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再也不敢捣乱了。朱由儿虽然救了先生的命,但他犯了错,同样会受到严厉的处罚。一屋子大大小小十几个顽劣的孩儿,这才一个个乖得像只兔子,安安静静地听课。
冬去春来,一日夜晚圆月当空。书生坐在巨大的磨盘上仰望深邃的星空,他从身上摘下一只长方形的铁匣子,匣子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黑蓝相间的纹路在月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书生忽然心中一动,他伸出五指紧扣在铁匣的中部,用力一压,铁匣子岿然不动。书生手指飞点,指尖冒出丝丝白气,落在铁匣上发出一连串的叮当脆响。不一会儿,书生额头上汗水淋漓,铁匣子还是没有动静。书生长叹一声站了起来,目光迷茫眺望着远方黑沉沉的森林。
此时满月如银盘,高高挂在空中。随着一阵风吹来,黑色的磨盘冒出一缕青色的光芒,孤独地绕着磨盘四周飞行。磨盘上的铁匣子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光芒化为一只青鸾,被铁匣子吸引了过来,青鸾迅速地钻进了铁匣子。书生浑然不知。
“砰!”像什么东西敲击在铁匣上,书生回头一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费尽心思一直打不开的剑匣,忽然莫名其妙地开启了。
一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从剑匣中发出,声响之后,书生连忙朝剑匣里望去,一柄黝黑的短剑静静地躺在匣子里。书生激动地拿起短剑在月光下仔细地瞧着,短剑极重,书生伸手在剑身上弹了弹,声音暗哑难闻,书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短剑边缘,指尖没有一丝锋利的感觉。书生挥剑用力劈在旁边的一颗青松上,青松一阵晃动,书生震得手臂发麻,坚韧的树皮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书生不由大失所望,短剑居然没有锋芒,砍柴都嫌它太钝。
“传说凤鸣为天下第一神剑,我看不过如此,只是世人谬传罢了。”书生把短剑放回剑匣里重新合上,把剑匣背在身后向山下走去。剑匣里的青光大盛,黝黑的匣子上一只华丽的凤凰虚影浮现,雀跃欲飞似有不服。
“千里坟冢黄土堆,白骨生。西风悲吼将军烈,荡乾坤。”书生口中吟唱着激扬的曲调,似乎沉浸在不堪的往事中,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的丛林中。
“人有魂剑有魄,人剑合一乃极致之境。”此后每日半夜书生都要在后山的磨盘上练剑,他手里的短剑依旧无锋,连砍柴都费劲。可书生不以为意,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练得非常认真。漆黑如墨的短剑,在他手中犹如半截烧火棍,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变化。
夏天到了,天气变得炎热起来。这天磨盘村十里外传来阵阵马蹄声,烟尘冲天而起。
“不好了,虞城失陷了!楚军杀过来了。”有村民敲着铜锣发出惊恐的警报,一时间所有的村民都从山上和屋里涌了出来。
“下课了!大家不要乱跑,跟我走。”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他早就看到了遥远处的滚滚烟尘,太阳底下一片明晃晃的,那是刀枪耀眼的光芒。刚打开房门,一个报信的村民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村里的祠堂前聚集了一大群村民,大家挤在一起议论纷纷,脸色仓皇失措。村民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就是后山外的原始森林,但森林里毒虫猛兽极多,很少人能活着出来,平常村民都不敢随便进入莽莽的密林中。
虞城是西凉国的皇都,磨盘村虽属于西凉国的属地,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村,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强大的楚军不知为何大张旗鼓地来到这个贫瘠之地。
“大家先不要慌乱,且看他们有何目的。”书生站在人群中大声说道,村民们似乎没有听见,一个个搂着自家的孩子浑身颤抖。
“把他们都给我围起来,敢逃跑者杀!”一块巨石从半空飞来,落在村前的小路上,卷起漫天尘土,待尘土散去,巨石上傲然立着一个身材魁梧提着长枪的将领。接着无数的马蹄声传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千人骑兵瞬间出现在村民们眼前,一股凶悍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孩童惊吓过度哭出了声。
“此乃荒山野岭之地,既无粮草也无兵甲,尔等如此兴师动众,意欲何为?”书生从人群中踏步走了出来,站在最前面抬头冷冷地盯着巨石上的将领说道。
“凌白衣?你怎么在这里?”将领看见书生吃惊得瞪大了眼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巨石上摔了下来。
白衣剑神天下无双,传说他的剑术已达天人境。去年龙塘一战可谓惊天动地,凌白衣以一人一剑对抗楚军万人精锐铁骑,杀得所向披靡的楚军肝胆俱裂,满地的鲜血流入清澈的龙塘,血浆达三尺之厚。此后龙塘每日血水翻涌,被改名为血塘。从此凌白衣成了楚军的耻辱和噩梦。而凌白衣也受了重伤,杀出去后就销声匿迹了。凌白衣一怒之下敢与庞然大物的楚国对抗,其中的缘由却很简单,因为故人的全家五口人都变成了楚军刀下无辜的冤魂。
楚军大将宇文不二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见到凶名在外的凌白衣如何不惊?他站稳身形后,伸手往后用力一挥,立刻给身后的骑兵下了一个全队警戒的命令。一时所有的楚军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
凌白衣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跨一步犹如重锤敲击在楚军将士的心头,热气腾腾的夏天吹来一股凛冽的寒风,高大的战马在惊慌地嘶吼。
“我等借道此地,并非有意为难。”宇文不二后背被冷汗浸湿,区区千人骑在凌白衣的剑下恐怕如无物。楚国灭了西凉后,立刻派出一队骑兵试图穿过磨盘村后的森林,去偷袭另一个国的要塞,此为奇计。为防止走漏风声,剿灭磨盘村也在宇文不二的计划中,但他没有料到在这里遇见了凌白衣。
“先生,你受了重伤还没好,可要小心呀。”突然村民中响起一个嫩稚的童声,朱由儿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担心。
“无妨!”凌白衣站在村头大笑道。宇文不二心中一动,谦恭的目光抬了起来,他直视着凌白衣。凌白衣脸色蜡黄,原来丰神如玉的身形消瘦了很多,那把被他视若美玉的长剑也不见了。望着空手而来形神萎靡的凌白衣,宇文不二嘴角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此剑为凤鸣,锋刃未开,可惜了。”凌白衣本想借着当年的威名震慑楚军,阻止他们滥杀,以保全磨盘村全村人的性命,却被一个六岁的孩童无意说破了他的底细。凌白衣重伤后功力大减,力量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
凌白衣脸色平静地从背后取下剑匣,拿出半截短剑握在手中。
“哈哈,这是剑吗?连只鸡也杀不死吧。”楚军中一个士兵没有经历过龙塘之战,心里没有惧意,于是嘲讽道。宇文不二脸上一热,他未战先怯犯了兵家大忌。宇文不二举起了手,还没有来得及发出进攻的命令,一道清风吹来,凌白衣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惊得宇文不二挥枪一挡,急退到了百米之外。
“当!”短剑劈在宇文不二的枪尖上,爆出一蓬火花。凌白衣举剑平胸稳稳地立在巨石之上,他的身后是磨盘村一百多个村民。
“凌白衣,你若投降,或许我王可以饶你一命。”宇文不二刚才轻易地就挡住了凌白衣的攻击,心中的疑虑和恐惧终于一消而散。
“废话少说,战吧!”突袭没有擒住宇文不二,凌白衣暗叹了口气。龙塘一战,他受到楚军几大高手的围攻,沉疴积重难返,境界直线下降。
“杀了他!”宇文不二的右手用力往下一划。话音一落,天空一阵箭雨呼啸而来射向了凌白衣。只见凌白衣手中的短剑划出无数黑色的波纹,一浪接着一浪,层层叠叠无穷无尽。飞来的箭矢根本无法突破黑色的浪潮,全部被阻挡在外。凌白衣只凭借奇妙的剑招就挡住了楚军的第一轮进攻,看得楚军目瞪口呆。
“射,一个不留!”宇文不二长枪往村民一指,他要扰乱凌白衣天的心神。
“尔敢!”凌白衣大怒,一不留神手臂中了一箭,一股鲜血冒出。又是一阵箭雨倾泻而下,村民们吓得四散躲藏,有中箭者倒在地上哀嚎。
“先生,对不起!”一声痛苦尖锐的童音传入凌白衣耳中,只见朱由儿手里还紧握着写字的碳笔躺在地上挣扎,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一会儿小小的身躯就不动弹了。
“朱由儿!”凌白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白衣上朵朵红梅盛开。
“你们全部该死!”凌白衣厉声喝道,鲜血顺臂而下,流经短剑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短剑黑漆漆的表皮在一块块地脱落,里面有光华迸射。
“凤鸣啊凤鸣,可否助我一臂之力,诛杀恶人!”凌白衣身上突然涌起一股凌厉的气息,气息在节节攀升。平地忽然卷起七丈高的烟尘,顿时灰云遮天,天空暗淡了下来。随着气息越来越强大,凌白衣的七窍渗出血丝,清瘦的脸庞变成了淡金色。仿佛在等着凌白衣的召唤,一声悦耳的凤鸣之声响起,漆黑的短剑光华大盛。
“兵解大法!”宇文不二惊恐地大声喝道,“退,快退!”兵解之法是传说中的功法,施法者必须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楚军千人铁骑掉头就向后逃窜,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凤鸣,终不负我所望!”凌白衣手握短剑,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千人铁骑。一只凤凰的虚影在他身上浮现,拖着火红的长尾,人凤逐渐合成一体,去势如电。
火凤过后一片焦土,平地多了一条五丈宽的沟壑,延伸到了十里之外,千人铁骑化为了飞灰,凌白衣也消失不见了。
“先生!”活着的村民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三年后,楚军大败,后被灭国,村民们陆续回到了磨盘村。每当夜深,后山的磨盘上偶尔会传来微弱的凤鸣,伴有铿锵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