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者

跳水啦，有人跳水啦！一个大嗓门在桥头响起，惊恐刺耳的声音立刻截断了在大桥上缓慢行走的车辆和行人。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在桥上一边奔跑一边高高扬起粗短的手臂，在光线逐渐暗淡下来的黄昏中，她奋力移动着臃肿的身材。在中年妇女身后立刻稀稀落落地跟着十几个行人，他们好奇地围了上去。

几十米高的大桥下面荡起了一朵小水花，像一条耐不住寂寞的鱼儿跃出水面，缓缓流动的湖水很快归于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快，快救人！一个女娃儿刚从这里跳下去了，天杀的，小小年纪什么事想不开，造孽哦，你叫她的爹娘咋办么！中年妇女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悲愤的声音迅速地朝四周传递了出去，不断地有人朝桥上跑了过来。

宽阔的湖泊与外江相连，流水虽缓却深不可测。黄昏下的河面幽暗深邃，令人不敢直视，水里像潜伏着一只阴险邪恶的家伙，随时准备吞噬某个不知敬畏的生命。湖泊里有水鬼的传言被人类的想象力无限放大，最终这座耸立在湖面上千年的石拱桥，遭受了无妄之灾，人们忘记了它曾经造福两岸的功德，把罪恶无端地加在它的身上，象征着祝福的名字都被悄悄地篡改。平安桥不平安，断魂桥的流传却深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片刻间，大桥上就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趴在青灰色的栏杆边排成一行，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朝桥底下看去，为即将消逝的生命送上最后一程。

看，在那里！有人发出惊喜的叫声，伸出的手臂指向桥墩处。幽暗的水面浮起了白色的衣裙，像一朵快要凋零的小花。水花扬起，搅乱了平静的水面，跳河的人此时并不想死，她在奋力挣扎。救命！落水者爆发出强烈的渴望，一双苍白的手在水面胡乱地拍打，她时沉时浮，恐惧的声音直直贯进围观者的耳中。

既然不想死，跳什么水嘛。是啊，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珍惜生命，一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的。谁说不是了？父母白养了她这么大。桥上的人们议论纷纷，义正言辞地谴责这个不负责任的落水者。有的人拿出了手机在拨打电话，有的人在寻找最好的角度拍摄起来。刚才那位心急火燎的中年妇女怒吼了一声，压倒了所有嘈杂刺耳的声音。谁会游泳？请下去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顿时四周鸦雀无声，大家就像看怪物一样望着中年妇女。谁嫌命长，谁下去！

大姐，她是你的孩子？有人惊疑地问道。不是！中年妇女立刻面红耳赤地争辩道，周围奇怪的目光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仿佛她就是一个异类，不该在这里大呼小叫。

哎哟，我去！一声惊雷震醒了桥上的人们，只见一个灰色的影子义无反顾地从高高的桥上跳了下去，像一颗炮弹落入水中，溅起一股白色的水柱，瞬间撕开了沉重的黑暗。

孙义的大脑一片空白，如此之高的落差掉下来，使他陷入了短暂的眩晕。直到冰凉的湖水淹没了孙义的口鼻，巨大的水压一层层把他包裹在其中，窒息的感觉让他的头脑变得清醒无比，他很快就恢复了知觉。孙义自小就在老家的河里游泳，水性还算过得去，他双脚用力一蹬，迅速地朝水面游了上去。

身上的压力潮水般退去，孙义终于快浮出了水面，他四肢并用奋力向上蹬。露出水面的那刻，孙义来不及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他的胳膊就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扣住，对方力量极大，拖着他往水底沉去，几根长长的尖锐之物刺进了他的肌肤。孙义想起那个令人胆寒的流言，顿时吓得血液凝固手脚僵硬。一直堵在孙义胸口的那团浊气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孙义如泄气的皮球，一连喝了几口恶心的湖水。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脑袋昏昏沉沉。

死亡的恐惧充塞着孙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附在身上的东西拼命地拉着他，朝黑暗深处坠去。孙义还不想死，他才刚刚满二十岁，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等着他去挥霍。

孙义想起母亲做的桂花年糕，在太阳下晒干的桂花沾在母亲乌黑的发丝上，在空气中散发出柔和的香气，他坐在凳子上乖乖地等着。直到一块块年糕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花香和蜜糖与融合在一起，流淌着诱人的味道。在母亲温润的目光下，孙义伸出小手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孙义慢慢地闭上眼，他很怀念小时候那段美好的时光。

忽然凄厉的声音在孙义的脑海中响起，一缕黑色的长发漂浮在水面，很快消失在滚滚的洪水之中。令人惊惧的画面周而复始地在孙义的脑海里重复着。阿妈！孙义痛苦地喊了一声，右手用力伸向遥不可及的画面。孙义的手掌触摸到了坚实的裂缝，内心充满了喜悦，他忍住胸膛快要爆炸的痛苦，拼命地抓着裂缝往上爬！挂在他身上的重物，像一条鱼紧紧地缠着他，孙义已经无暇顾及，他全力向着头顶上闪烁的光芒在奔跑。

一艘快艇正从岸边高速驶来，耀眼的光芒驱散了团团围拢过来的黑暗，灯光带来的不仅仅是光明。

站在表彰台上的那一刻，孙义盯着“见义勇为好青年”几个鲜红的大字神情一阵恍惚，这几天现实和虚幻一直在他脑海里交织着，他觉得剧情有些荒诞离奇。在一片赞美声中，孙义满脸惶恐，呐呐地解释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为何不顾危险敢从高高的桥上跳下去救人。被孙义救下的女孩才十七岁，她羞怯地站在孙义旁边，望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柔情，让孙义想起了母亲。八岁时母亲为了救他，被大水冲走，这个悲伤的画面一直伴随到他成年，始终挥之不去。孙义抬了抬胳膊，一阵剧痛隐隐传来，胳膊上的五个血洞，成就了他的英雄之举，也差点让他坠入深渊。

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下，孙义有些急不可待地朝台下走去，他需要安静地待一会儿，思考一下人生的价值。走下台阶时，孙义脚下一滑，身体突然往前栽倒在地。

哎哟，我去！孙义咒骂了一句，口头禅脱口而出。桥上的那一幕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孙义的脑袋上，尽管他极力隐藏故意遗忘，但他的内心一直不得安宁。

那天，孙义挤在桥上看热闹，失修的大桥有了个小小的缺口，孙义在抢占有利地形时，突然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身体立刻失去平衡，直直地朝桥下落去。孙义惊慌之中，愤怒地骂了一句。

小义，不许撒谎，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在母亲严厉的目光注视下，孙义趴在黑色的泥土里久久不动，此时他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