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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正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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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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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河

是先有丝绸还是先有运河?是丝绸像运河一样飘逸灵动,还是运河像丝绸一样华丽得流光溢彩?30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运河和中国丝绸几乎同时兴盛,同时衰落,可谓休戚与共。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神秘的必然?

2013年7月14日,苏州市枫桥路苏州丝绸博物馆内,一群现代织女身着古装,用古老的器具,现场缫丝,现场织造蚕丝被。目睹一只只蚕茧被抽出细丝变成彩云一样的绫罗绸缎,围观的游客们啧啧称奇。

博物馆边,古老的运河静默不语。河水的粼粼波光浮金泛银,华丽如绸缎。听惯了寒山寺晨钟暮鼓的运河,记不清自己曾将多少丝绸运往长安、洛阳、汴梁、北京,乃至遥远的波斯、希腊、罗马。

博物馆里,一只在江苏吴江市(原吴县)梅堰出土的黑陶图片上,两只线条粗犷的蚕宝宝,令人遐想。黑陶属于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500年之间的作品,其蚕纹雕刻,是当地桑蚕业发展的有力证据。讲解员说,吴江市盛泽镇枕着大运河,自古就是丝绸之都,素有“日出万匹,衣被天下”之美称。今天,该镇拥有丝绸纺织服装企业约1700家,位于该镇的中国东方丝绸市场,是全国化纤薄型织物最大的集散地。

而遥远的乌鲁木齐,首届亚欧丝绸之路服装节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9月7日至11日,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土耳其、巴基斯坦等近10个国家和地区的50余家政府机构、商会和企业将在这个服装节上联袂参展,展现当今世界丝绸产品的流行趋势。9月起,湖州丝绸节、南充丝绸节等将近20个以丝绸为主题的服装节,将次第在全国各地拉开序幕。

“我们的丝绸节,永不落幕!”苏州丝绸博物馆一名工作人员说。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开始种桑、养蚕、生产丝织品的国度。丝绸的起源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商周时期,已出现罗、绮、锦、绣等多个品种。秦汉以后,丝绸生产形成了完备的技术体系。唐宋之际,丝绸业中心逐渐移至江南地区,丝绸工艺技术和生产区域都产生了重大变化。明清两代,丝绸生产走向专业化,织物品种更为丰富,图案更加丰富多彩。

中国丝绸的高贵、华丽和神秘,让地球人痴迷。直到公元1世纪,罗马人还居然相信丝绸是中国人从树上摘下来的。也就在这个时期,罗马人刚刚从帕提亚人手中转手取得的中国丝绸,并开始集体狂热迷恋。“罗马的少女们可以身着半透明的丝衣在大陆街上炫耀”;埃及著名艳后克利奥帕特拉穿着丝绸外衣接见使节。古罗马的市场上丝绸的价格,曾上扬至每磅约12两黄金的天价。各国元首及贵族曾以穿着中国丝绸、使用瓷器为荣。

也因此,希腊、罗马人称中国为赛里斯国,称中国人为赛里斯人。所谓“赛里斯”,就是罗马语中的“丝绸”。

最繁忙的时候,大运河里,一半是水,一半是水一样流光溢彩的丝绸。可以说,大运河是流动的丝绸,丝绸是被裁剪的运河。在传播中华文明的历史征程上,大运河无疑是丝绸之路的延伸。

作为春秋吴国的古都,苏州地处太湖之滨,历来为生产锦绣之乡,积聚绫罗之地,是著名的丝绸之府。钱小萍老人介绍:唐宋之际,丝绸业中心逐渐移至江南地区,丝绸工艺技术和生产区域都产生了重大变化,苏州、杭州成为全国丝绸中心。

南宋建都临安,给杭州经济、文化带来前所未有的繁荣,江南运河区域迎来经济文化的腾飞。明清时期,江南大量种植桑树、棉花等经济作物,苏杭等运河城市构成当时全国最大的丝织、棉织、染整中心。特别是苏州,借助京杭大运河和江苏首府的机遇,更是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商业中心。

这一切发展机遇,几乎都与大运河休戚相关。

公元前514年,吴王阖闾命大臣伍子胥建造吴国都城,即今天的苏州古城。故城外开挖的护城河,就是今天大运河中最古老的一段。此后,吴王夫差为北上争霸,开了一条由苏州城出发直抵无锡通达长江的运河。公元前486年,夫差开凿了扬州至淮安的邗沟,从此沟通长江和淮河两条大河,苏州水运直抵淮河沿岸。隋代起,大运河正式开凿,苏州、杭州水运从此联通洛阳、汴梁(开封)、大都(北京)等帝都。

春秋时期,苏州还只是荆蛮之地一个小城。随着隋唐大运河、京杭大运河的开通,苏州的经济地位也越来越重,成为上海崛起之前江南最重要的都会。沿运河带古城市群发展迅猛,而且都成了重要的丝绸产地和中转站。至今,江南多个地方都仍然当仁不让地称自己为丝绸之都。

中国丝绸在苏杭等地集散,源源不断流向世界各地,成为各国淑女名媛的最爱。在罗马帝国,人们争相购买丝绸,导致黄金大量外流。元老院最后制定法令,禁止人们穿著丝衣。理由有点搞笑:丝织品被认为是不道德的。一个长老说:“少女们没有注意到她们放浪的举止,以至于成年人们可以透过她身上轻薄的丝衣看到她的身躯。”

有意思的是,中国丝绸最辉煌的时期,也正是大运河河运最鼎盛的时期。

扬州东门遗址广场北侧的马可·波罗纪念馆里,一群大学生组成的访客,兴奋地拍摄与马可·波罗有关的展品。

1280年,元世祖忽必烈接见了前来朝拜的威尼斯商人尼古拉·波罗和他的弟弟玛飞·波罗、儿子马可·波罗,并留下他们为朝廷办事。马可·波罗很快学会了汉语和蒙古语,乘船沿着大运河南下,考察了大运河沿线的扬州、无锡、苏州、杭州等方。在游记中,他写到了杭州,描绘了西湖的美丽。对苏州,他更是赞不绝口:“苏州市一座颇为名贵的大城”、“商业和手工业十分繁荣和兴盛,生产的丝绸还行销其他市场。”

在他著名的《马可·波罗游记》里,他说:“我奉大汗命令管理扬州三年。”扬州人对此深信不疑。为纪念他,扬州市在2011专门为他建立一座纪念馆。

马可·波罗对中国的丝绸、瓷器神往已久。运河沿岸的城市群,是中国当时丝绸、瓷器的集散地。这一次,他身着绫罗绸缎,在西湖畔徜徉,在苏州街巷穿行,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他在这个东方最富有的国家的所见所闻,在欧洲广为流传,激起了欧洲人对东方的热烈向往。哥伦布就是受了他的影响,出海寻找中国,结果意外发现了新大陆。

在此之前的公元前963年(即泰伯奔吴227年后),西周周穆王曾携大批丝绸,隆重出访西域各国,最远到达中亚西亚里海沿岸。周穆王是古代勾吴国开创者泰伯(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史记·吴太伯世家》)的第六代后裔。同样一条丝绸之路,他比马可·波罗早走了2100年。

从奢侈品到生活必需品,再到旅游纪念品,丝绸在新型布料的兴旺发达中,日渐淡出普通人家的视野。

大运河也在历史的进程中,完成历史使命,日暮途穷,日渐荒废。

2013年8月28日,吴江市盛泽镇,丝绸老板黄女士盘点着大半年来的账目,对金融危机下的丝绸业前景充满忧虑:“今年订单比去年差多了。”她和盛泽镇另外近1700家丝绸厂的生意,是中国丝绸业的一个缩影。

与赵州桥、卢沟桥齐名的苏州市宝带桥边,除了稀稀拉拉的城区运货船,难得见到一个行人。这座见证了运河千年繁荣的“苏州第一桥”,曾经千帆竟发,通达三江五湖,是江南运河畔古纤道(纤夫拉纤行船的路)的必经之地。

清朝道光、咸丰年间,中国陷入内忧外患,运河疏于疏通,航运不时中断。1855年黄河灾难性改道,导致运河北段淤塞。近代造船业的飞速发展,使得海运兴起,逐步替代漕运。而清政府日益衰败,根本无力重新修复运河体系。1908年,沪宁铁路开通;1912年,津浦铁路开通。这两条与运河基本平行的铁路和海运,取代了江南华南物质北运,京杭运河历史使命终结。仅江南运河尚可通航,但已经退化为区域性的航道。

“清末战乱,使许多曾经无限繁华的运河沿线城市受到毁灭性打击,在运河地位江河日下的情况下,这些城市多数未能凭借运河重新恢复往昔的辉煌。”苏州科技学院资深教授徐叔鹰说。

运河是沿线城市群的腿,更是这些城市的手。运河衰落时,沿河城市也因种种原因,走向没落。丝绸似乎是大运河的命,大运河仿佛是丝绸的魂,冥冥之中,二者同呼吸共命运的关系再次得到应证:中国国门洞开,洋货大举进入,以腈纶、涤纶等新型合成面料兴盛。江南蚕桑业进入低谷。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环保理念深入人心。世界消费者认识到丝织品绿色、保健、品位高贵,开始重新青睐这一天然珍品,世界丝绸行业重新焕发生机。

丝绸从历史的酣梦中醒来,丝绸之路,满血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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