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骝骏
文/雨生荣
一辆双排座的小货车拉着满满的花木从省道拐进了乡间小路,司机看着手机上的位置说“应该就在附近了,你们注意看看路两边有围墙的大院。”
“右前方的那栋大房子是不是……看看,有个人在大门口招手?”坐在副驾上的领工扈春玲说。
小货车绕了个弯,停在了一个高墙大院的门口,一个满脸笑容的,大约六十来岁干部模样的男人,做着手势让他们的车再往前点,贴着墙根那个空地停车。
“你们好,大家辛苦了,我是老崔。你们集团陈老总夫妇的好朋友”他看着车上的人下了车,非常友好的跟他们打着招呼,自我介绍。
“快进院子来,先喝喝茶”他上前几步推开了自家院子的大门,“来吧来吧”他一边招呼着,一边指着三百多平米的大院说“在我们村里,我的房子是最大的,没人有我这样大的庭院的”
他在庭院里的石桌上拿起了茶壶准备给他们倒茶,领工扈春玲赶紧抢过茶壶“谢谢老崔,我们自己来”她回头招呼司机和一起来的几个园林工“坐一会儿吧,领导这么客气,先喝杯茶吧”
“这是上等铁观音,前两天我的局长学生刚送过来呢,上等的,起码要一千多的,我跟你们的陈老总夫妇是老铁,他的人来了我才会拿出这么好的茶来泡的,喝吧,到这里就像是自己的家,不要客气”他很热情的说,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让人觉得无比的亲切。
这是一个退休多年的叫崔骝骏的教师,有过在政府教育部门任职的经历,曾开办过技术培训之类的私营学校。认人眼色的本事无人能及,记忆力超好,五百米外就能认出人来,只要和他打过一次交道,二十年后,手机上一听,马上就能叫出对方的名字来,甚至连他的哪个家人都会被他礼貌的关怀几句。对人表现得很热情很友好,脾气特好,老是笑呵呵的,从不跟人臭脸,说话声音很响,总是称赞人,从不说人坏话。口才很好,一个人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很多大领导的名字、职位以及他们的司机,他都了如指掌,连他们亲朋好友的奇闻轶事,他都能娓娓道来,让人觉得他和他们非常熟悉而且亲近,因此人们都认为他人脉广泛,靠山很硬,八面玲珑,很有能耐。而且他又表现的很乐于助人,许多人都来求过他帮忙,但不知何故,他总是会先让人希望十足,继而就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当你忍不住提醒追问时,又会让你再次信心满满。周而复始,最后毫不例外的结果都是让人心灰意冷了,之前的几次送礼和红包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了。理由很多,都是很客观的事,比如领导刚好换了职务,或者刚好来了个文件还要过段时间,等等不一而足。
崔骝骏手提着一大袋的点心,还有一大铝锅的汤放到石桌上,对着满头大汗的园林工大声的说“师傅们,停一停,先来吃煎包,喝碗绿豆汤”
“哇,谢谢,谢谢领导”领工扈春玲答谢说:“你们啊,来吧,领导这么照顾,我们也不用客气了”她转身招呼着伙伴。
崔骝骏挥动着手臂咧开大嘴笑嘻嘻的说:“今天是礼拜五,你们到时候看看,每个周末领导们,老总们都会来我家拜访,吃我做的土特产”他指着走廊里一大摞堆在一起的蒸笼,锅灶用品说:”“他们最喜欢吃我做的鸡广(一种用红薯粉做基料,加上香菇、五花肉、红葱头、荸荠、和调味品搅拌后,裹上一层猪网油,次点的就用豆皮包成条状,下蒸格蒸或直接下油锅炸,香嫩可口,是闽南的一种有名的特色风味小吃)”他神飞色舞的比划着“我养的土鸡,土鸭都是原生态的,最合他们口味了”
“老崔太厉害了”有人夸奖说。
“确实,人脉太广了”司机也跟着奉承。
“我们老总说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扈春玲也发出赞扬的声音。
“我正在帮你们老总拿一个几千万的园林工程合同呢,”他自己点着头说:“用心争取一下,问题不大,主管的领导是我同学的老公,他们都要给我面子的,何况还有这个”他用食指和拇指快速的做着搓捻的动作,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们笑。
小货车开进了公司大院已经傍晚六点多了,司机和工人们急匆匆的推着电动车回家了。扈春玲还要去向老板汇报,刚走到一楼大厅,老板夫妇正好走出了电梯:“怎么了,弄好了没有?阿玲”老板娘看着扈春玲问到。
“婶,还没有呢,明天早点过去,看看再一天能不能弄好”她们是侄媳。
“什么庭院那么大吗?”陈老板疑惑的问道,然后转头看着老婆“这下来还不止十万了。”
“叔,恐怕不止,他还要两颗大椰树,他说是你们推荐的”扈春玲压低声音说。
老板夫妇对视了一下:“阿玲,用后山那些品相次的,他也不懂,嗯?”老板娘说。
“好的,哦,他还说明天什么大领导要来他家吃土特产,是管咱们工程合同的”扈春玲向他们透露信息。
“不管他呢,拿到了再说。对了,你是不是十万块也汇给了他了?”老板娘望着陈总说。
“哎,这人三番两次的打电话,说跟局长定好了,没办法就让财务汇给他了”陈总悠悠的说。
“阿玲,你明天过去注意观察一下”老板娘说完对着丈夫说:“有让老苏查了,他说的局长的弟弟,弟媳,和老爸等的情况都是真是的,他儿子结婚的现场照片也看到了市长和其他领导的身影,另外,那几个大开发商的老板也在照片里出现呢”老板娘茫然地说。
“嗯,有录像吗?还是光照片?”陈总问。
“没有录像,只有照片,怎么了?”老板娘张大眼睛看着丈夫问。
“哦,没什么,走走看再说吧”丈夫嘟噜的说。
“扈姐”司机左右看了看。
“嗯”扈春玲不解的看着司机诧异的问。
他压低声音,靠近扈春玲的耳旁说“你看到围墙有被泼了几处红油漆的吗?”
“啊……哪边”她警觉的小声地询问。
“南面,大铁门也好像曾经被泼过,认真看还能分辨出来”司机神秘的说。
“知道了,不要说出去”扈春玲小心翼翼的交代着,抬头看了看下午的秋阳,对着工友们说“咱们加紧弄吧,省得晚上还加班。”
“好的,那将就点吧”一个师傅心领神会地眨着眼回应。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快步地跨进门来,板着脸,径直地走到客厅,大声地叫着崔骝骏的名字。透过窗户,看到崔骝骏他迅速的走到中年妇女身旁说着什么。一会儿只见中年妇女心有不甘的走了出来,一边唠叨着“三千块的肉钱跑了十几回了,余欠八百才给了五百,人家容易吗?还让明天又要送货”忿忿的说着走出大门。
崔骝骏尾随着走到院子来,依然满脸挂着笑“你们没休息一下啊,做工确实很辛苦啊”他同情地对着师傅们说。
“那个寡妇要借钱,白给了五百还不太高兴,现在的人啊,哎……一会儿领导们就会来了,今天安排了两桌饭局,”他拿起手机拨了几通电话,都是催送货。
过了大约个把钟头,就有陆续的人送货上门,来的人放下东西并没有立即走开,几个人围着崔骝骏在商讨着什么。
扈春玲好奇地溜达着走到了客厅外,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水,一边关注着里面发生的情况。这时她看到从二楼走下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穿着一袭中长裙子,面容和善,显得懦弱顺从。她忙着帮丈夫招呼着客人,而她的丈夫却有点高高在上的姿态“我说你们先回吧,等一下大领导要过来吃我的土特产,准备解决我的几百万的工程款。我会长期买你们的东西,再说你们几个加起来才几万块钱不到吧,还不到我工程款的零头呢”扈春玲看到他还是笑嘻嘻的,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她被弄得有些迷糊。
“阿骏啊,我这干味做的是小本生意,一万多欠了半年了,这实在说不过去,今天应该给上七八千吧,人家生意才做得下去啊”一个男子的声音央求着。
“是啊,崔总,你看什么时候要货,我立马就给你送过来,一瓶酒才挣几块钱,两万六欠这么久了连利息都不够”又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诉说着。
“确实是这样,都是堂亲兄弟,你看我天未光狗未吠就下溪去捞沙螺,我就靠这点血汗钱生活,你却也欠了我五千多,叫我怎么办啊,我的钱少,你就先给我吧”一个声音有点沙哑的五六十岁的大伯苦着脸要求地说。
话没说完,一个尖着嗓子的女人大声的插话说“本来是我求你帮我女儿找学校的,你一口答应说这事好办,保证给我们弄得好好。过一阵子又说要托同学帮忙,过一段时间又说人家有点推脱,后来要了五千块说是打点一下,十来天就能顺利入学了,现在已经要期末考试了,学上不了,钱也不退给我。”她一边说一边竟然呜呜的哭起来“你叫我一个寡妇怎么办啊”
他的老婆走过来搭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却也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这就不对了,我为了堂亲兄弟好心的帮忙,没挣你一分钱,还要贴很多路费,烟酒,请客吃饭等等,你那五千元是给了人家主管的,谁知就要办妥时却突然被调动了,不过放心,他答应下学期利用关系帮你落实的,就等等吧,到时我还要给你贴费用啊”崔骝骏看了看其他几个人,高姿态的说“你要学会明理哦,我总是好心没好报呀”他摇着头,显得很委屈,脸上却依然带着笑。
“喂喂,我是老崔啊,你哪位?”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我在家啊,你是哪个部门的……局里的朋友,嗯?”他回头对着那几个人说,领导来了两部大轿车。
他又对着手机说“喂喂,我的土鸡早已焖好了,老鸭炖牛鞭……”
你们先回去吧,等我把工程款要了马上跟你们结清,就那么一点,不多。
“到哪里了?王司机认得路啊”他又对着手机大声的说。
这时门口响了几声汽车的喇叭声,随之从车上走下来一群西装革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径直地穿过庭院走进客厅。扈春玲赶紧闪到一边。她看到那些人走近崔骝骏,有个人拿出了一张名片什么的,递给了他看了一下,随后又拿出一张盖着红公章的纸。崔骝骏认真地看了看,两手抖索着,回头看了一眼他老婆,嘴巴颤抖的说:“我跟他们……走一趟,没事……估计迟点就回来,”他安慰着老婆说,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只是变得很僵硬、呆滞,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流露出慌乱和惊悸表情,但还不忘和那几个要款的人和扈春玲她们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的大轿车,中间还趔趄了几次。
随着扬长而去的轿车,在场的人们个个面面相视,有叹息的,有懊恼的,有满脸忿愤的,有愁眉苦脸的,而他的老婆正趴在桌子上剧烈的抽泣着。
“后来听说那个老崔是因为犯了诈骗,行贿和散布领导谣言,破坏领导形象等罪行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扈春玲在办公室里对着陈总夫妇说。老板娘收紧着嘴巴向老公白了几下眼,老板咬了咬牙恨恨的骂着一连串的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