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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平(雨生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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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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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有故人》

《西出阳关有故人》

      文/黄建平


那年初春,南若松从成都乘坐火车要到新疆出差,乘坐的是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台阶很高。“呜-呜-呜”汽笛拉响时声音尖锐刺耳,车头燃烧的煤炭还要泼上水,烟囱的黑烟直冲云霄。火车开动后一路“哐当,哐当”而行,声音特大,还时不时地传来“吱……吱……”换轨时车轮的摩擦声。这些声音给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饱满了对岁月的缅怀,对青春的留念,以及对生活的寄托。尽管那时的火车拥挤不堪,但大家基本一样,差别不大,车厢里满载着故事。

在火车从兰州站经过不久,窗外就开始陆陆续续地闪过一大片绵绵不断的油菜花,在早晨八九点钟太阳的照耀下,披上了一层微微颤动的金光,任清风吹拂,如飘动的绸缎,起伏荡漾,显得那样的轻盈妩媚,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活力,万物的蓬勃生气,令人心旷神怡,便油然体验到了一种世外的安逸,一种难以名状的深情缅想的感受。

他把头贴紧在还沾有水雾的车窗玻璃上,俨然要把自己投进那宁静而超凡脱俗的金黄色的涟漪中,仿佛有股淡淡的幽香穿透光滑的玻璃,使人恍如身临其境,沉醉在曼妙的花海里。思绪像奔驰的火车,飘飘荡荡,浮想联翩,更是兹生了一种新奇的陌生感,增添了一种温馨的新鲜感。对他来说,这种感受只有在长途的火车上,坐在靠窗的位子才会体验到,所以南若松出差很喜欢选择这种交通工具。他的许多作品诗词都是在这种氛围里构思或创作出来的。

火车蜿蜒地向前伸展着,有时又好像是往回走,在车上方向感经常是迷乱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但不管朝着那边走,越来越多的金黄色海洋总是在眼前铺展开去,一望无际。偶尔穿插其中的是零散的西北小平房,简朴单调,一样的土灰色,一溜的单排结构,没有院子,没有围墙,前前后后生长者一些还没开出叶子的落叶乔木,有点干枯,有点零落,甚至有些荒凉。

远处祁连山脉的分支绵延逶迤,好像在赛跑似的跟着火车向前飞奔。可近处的景物却是飞快地向后退去,但在远近交界处中间地带的景物,却又是奇怪的在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这种难以置信的视觉现象有违常识,不合情理,令人倍感困惑。他曾把这种感受写在作品上,但大部分人没有细心地观察到这种现象,因此大部分人就都不相信有这种现象,这让南若松不免有些无奈有些失落甚至有些不快。他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山脉,想着山谷里有没有村庄,人多不多,是什么样子的人,风俗习惯如何,人的精神状态怎么样。他的思想总是在运转,他说过他的脑子总是在运作,没有停过,就连睡觉时也一样,因为他总是在做着梦,还经常会有梦中梦,他说自己甚至能给自己设计梦境以及梦的情节。其实,那时已经是半醒半睡的状态了,这种情况在他身上经常发生。

临近中午时,他走到了餐车,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点了几样小炒,要了一瓶白酒,对着窗外的景物,自斟自酌。他出门总是喜欢坐火车,在漫长的旅行中浏览窗外陌生的风景人物,这经常能给他带来创作的灵感,同时也会滋生了很多的感想,而白酒同样能增加他那无穷的想象力。他喜欢独处,每当处于这种情境,他的思绪就会如天马行空,任意驰骋,非常活跃。他在餐桌边随意放着一本笔记和一支圆珠笔,他偶尔奋笔疾书,偶尔凝神沉思,一会儿啜口酒,就点小菜,一会儿又呷口茶,但更多的是看着窗外的景物经久不动。这种悠闲自得的神情直让人羡慕,却也有点像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显得有些孤傲,有些清高。

他的后背座位上新落座来两个旅客

“周太,哦,吕小姐,我们吃点什么?” 一个广东普通话腔较重的女声探询的说。声音似乎有点烟嗓,像是要尽力把普通话说准所致。

“随便,小吴。”应该是那个被称为“周太,哦,吕小姐”说的,声音圆润,带着某种磁性。他有点疑惑,一个女人的名字那么长,如果是日本名字,中间也无需停顿啊,他饶有兴趣的在心里学着那个小吴的腔调“周太,哦,吕小姐”不对,他越学越糊涂,很想笑出来,可能是喝了点酒有些兴奋,心情不错。

“你跟师傅交代一下,请不要有辣的。”那个圆润的声音又说着。

“好的周太,哦,吕小姐,要不先来个水果?”

“你看着办,小吴。”那个圆润的声音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韵律,能够与人共鸣,听着舒服。他看着窗外广袤无垠的油菜花飞驰而过,脑子里却在推测着那个发出这种声音的女人一定典雅大方,风姿绰约 ,气度非凡。他搜肠刮肚的想要跟哪个电影明星比较,因为他感觉到这样的声音对自己有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甚至有一种似乎在自己生命的某个时段里印象深刻,就像烙印擦不掉,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车窗外远处的山腰上隐隐约约飘挂着一些灰白斑块,就像懒散呆滞的云片,敧伏在光秃斑驳的坡顶上,那无疑是一堆堆的绵羊群,看不到孤独的牧羊人,或许他正掺杂在其中,坐在褐色的岩石上,嘴里斜叼着一管旱烟,手上偶尔飞动一下牧羊鞭,飙着连自己都时常听不清的民谣,高亢连绵,在一个个山坳中飘荡回旋。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餐风饮露,幕天席地,不知家归何处?与都市里的繁华,优裕炫耀的人们真是无法相提并较。难以臆测他们的内心世界,但他想,他们总会有一些简单朴实的愿望,并且会在这些小小的愿望实现后得到真实的满足感,甚至是幸福感。他们的快乐情商绝不亚于恐怕还大大高于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因为他们极容易满足。是的,因为他们的满足感仅在于对生存的要求,而非对生活感受,更谈不上对人生的享受,能够衣食无缺就是他们的最大盼求了。

他的思想跳跃着,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但耳边老是传来那个小吴广东腔普通话的声音。而那个温润的优雅声却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嗯,嗯,哦哦”应和着。他感觉她们正在享用午间的饭菜。他兴致很好,慢慢地喝着酒,看着外面的风景,听着邻桌女人的扯谈,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周太,哦, 吕小姐,咱们这次新疆之行大概要在乌鲁木齐待多久?”这句话他听得很完整。他开始对她们的谈话内容有些感兴趣。

“十天左右吧,或者更短,”圆润的声音回答着,“我知道你很想回老家住几天,到时看情况我会安排的。”她体贴的说。

“谢谢,谢谢,周……”

“好了,小吴,你不用两个身份一起都排列出来,只要叫……”

“……太,哦。吕……”小吴或许是说惯了,一下子收不住话。

“叫吕小姐就可以了,呵呵呵。”她也忍不住轻声地笑出声来。

“吕小姐……,呵呵 我会记住的。”那个小吴也有些难为情的笑了起来。

这挺有趣的,他明白了“那个被叫做‘周太,哦,吕小姐’的原来姓吕,先生姓周”

“呜……呜……呜……”伴随着火车尖锐而高亢的汽笛声和“喀嚓喀嚓”的并轨声,“哐当哐当”的车轮声渐渐的慢了下来,随着几声“吱……吱……吱”尖锐的刹车声,火车猛地顿了了顿,停在了武威市的站台上。

他下了车,在站台上活动活动身体。这是个枢纽站,所以火车停的时间比较长。他在小推车的货摊上买了包两块五的红梅牌香烟,虽然已是三月下旬了,这河西走廊的东大门现在还是凉意袭人。站台上很多人在溜达,聊天,抽烟,买东西,而后边更多硬座车厢的旅客,围在一起买方便面,一些人在摔着手臂活动僵硬的身躯,哈着热气。

汽笛再次响起,车头的烟囱“突突”的喷出一股浓密的黑烟,他扔掉了烟头,踏上了火车踏板后,车轮便又开始“哐当哐当”的转了起来。

他往后面餐车的座位上走过去,那两个女士还没走开,她们应该没有下车去采购或活动身体。他看到了一个带着宽面墨镜的女士,头上戴着一顶米白色的小礼帽,耳边垂下两绺长鬓,估计这就是那个“周太,哦,吕小姐”吧,他想到这儿就有点要笑出来,她的对面坐的那个留着短发的应该就是“小吴”了。这时,那个吕小姐刚好抬起头往他看过来,他礼貌的带着刚才有趣的还没消失的微笑跟她点了点头。

她直视着他,小巧的嘴微微的张开,他看到她嘴唇在打颤。

“吱……吱……吱”火车在并轨,车厢顿了顿,使他趔趄了一下,他伸手拉住了旁边的椅背。而她却把手上拿的一杯水弄倒了,人抖索着,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任凭倒掉的水泼在了餐桌上,溢出去弄湿了衣服。对面的同伴小吴动作敏捷的站了起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另只手什么时候已抓了一把手巾纸帮着她擦拭弄湿的衣服。

“吕小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她回过神来,声音非常的轻微,随之把头慢慢地转向窗外。小吴顺势坐到了她的身旁,观察着她的脸。

他关切的走了过来,在刚才小吴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怎么回事,不要紧吧?”

那个小吴冲他友好的点了点头,“谢谢,没事了,可能是刚才火车颠了一下。”

“这种绿皮火车经常会这样的,有时还会急刹车,让人猛地往前冲然后又生生的拉回来。”他说着经验之谈。

这时那个吕小姐把头微微的转了回来,对着他点了下头以示感谢,他能感受到茶色墨镜后的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嘴吧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声来。他有些疑惑,她把头稍微转向一边,但他还是感觉到她的眼光并没有离开自己,是不是自己的酒味让她感到不舒服?

“先生也是到乌鲁木齐?”小吴搭讪的问道。

“是的,我是从成都过来的,小姐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嗯……”她看了看身旁的吕小姐,声音在喉咙里打结似的答着。

“路还远着呢,才刚到了武威,刚才停的就是武威站。”他说。

“这条路你很熟?”吕小姐这时轻轻地问着,这种稍带磁感的音质让他的心动了一下。

“呵呵,没有,我也是头一回进疆的。”他补充的说,“跟你们一样,书上介绍的。”他看到她微微的点了下头,注意到她的脸颊还是苍白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估计是疲劳了,午睡一会儿就会好的。”

“哦,应该是这样。几点了小吴?要不咱们先回包厢吧。”吕小姐起身对着他欠了欠身子。

“好的。”话音未落,小吴已跨到走廊了,她们向卧铺车厢走过去。小吴回头礼貌地向他举了一下手。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还有半杯酒没喝完呢。他点了一支烟,喝酒的时候他的烟瘾就会出来。他吐了一个烟圈,他想竟然没有看清那个吕小姐是穿的什么颜色款式的服装。发型被礼帽盖住也看不出,脸部因带着目镜和那两绺鬓发,也只依稀看到两个小酒酒涡。但在这模糊的形象中却散发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让人领会到既友善但又不能亲近的意蕴。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卧铺上不知有多久,忘了时间的存在,似睡非睡。窗外的天越来越低,越来越暗,也越来越沉重。低矮的沙棘来回摇晃着,沙尘也在无拘无束地飞扬,偶尔刷刷地打在车窗的玻璃上,让人也觉得隐隐作疼。火车停停走走,每个小站都要歇歇,其实上下的旅客并不多。

火车早已过了武威了,窗外开始飘起了稀稀拉拉的雪花,天地朦朦胧胧。第一次看到真实的雪,对一个南方人来说,本应是一种诗情画意,但现在却没有了那种风花雪月的感受,反而有种萧飒之气,平添了几分肃穆,几分凝重,几分压抑。雪开始越下越大了,横着飞驰而过。滩壁上狂风大作,裹挟着黄沙旋转而上,就像是一个个滚动的撑天巨柱。

他喝了酒本想好好地睡个午觉,无奈车外的那些景物却让他思想活跃。那个戴着茶色目镜,有着两个小酒涡的女士让他感到有种遥远又深邃的触动,特别是那圆润的声音更加深了这种感觉,他翻遍了记忆库,仍然没有找到答案,哪部电影明星也都不能完全对上号。

一会儿他却又想起这武威有个叫民勤的地方,据说远古时这里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塞上绿洲,汉朝的苏武就是被匈奴单于流放在这附近牧羊的。这里古时候是匈奴的地盘,是游牧民族的辖区。现代新的考古认定,民勤县附近的苏武庙,苏武山就是当年苏武被禁闭的地方。弹指一挥间,时光已过千年,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时过境迁。不知那把十九年未曾离手的旌节如今还在吗?是否锈蚀殆尽。忠贞坚节、感人肺腑的事迹虽名垂青史“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如今又有谁还在为此感动流泪,寄托衷情?

只是换做现在的认识,他心底里萌发出一种想法,那种被历代传颂的执著和坚毅真的完全是必要的吗?那种君臣忠贞的观念难道是正确的吗?是唯一的选择吗?或许换个思路,用个假设,苏武他当时要是心胸更宽宏豁达些,能够突破儒家那些忠君伪善的教条,尽可能的满足这些异族兄弟的热情和希望,鼎力充当起和平的外交使节,用自己的学问和智慧帮助和启蒙他们,开化授鱼他们,使他们的文化能够繁荣,让他们的文明能够进步,生活得以裨益,便可光耀边陲,施惠一方,或许最终还能带领他们友睦来归,岂不更好?也用不着白白耗掉自己的大好光阴,璀璨年华,以致未老先衰,父离子别,徒留下些名节让后人嘘唏,感叹追思?为什么一定要皇帝去主动和番呢,就像王昭君,就像文成公主才能名垂千古?被动和番就是千古罪人,就像李陵?他起身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首七律诗聊以抒发:

朔风吹雪川流去,不像江南柳絮飘。

苏武沧桑天地冻,北疆零落众生凋。

节旄遍地随风荡,沙砾无边漫野飚。

几换沧田多少世,谁怀人物暗魂消?

戴礼帽的女人和历史的典故交替着在他脑海里轮流地出现,缠绕着,思虑着伴随他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在睡梦中他依稀感到有人在他的车厢里来回走动,每次都会在他的铺位边停留片刻。

这个没有进入深睡状态的午休让他在铺位上胡思乱想地躺了四个小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起了床,在保温杯里新换了一泡乌龙茶,想到餐车上去看看。餐车就隔了一个软卧车厢,中间是洗漱间和厕所,再过去就是一个连接处,也是旅客上下车的通道,相邻的是餐车部分的仓库,这里有一道门,进去就是餐车了。

他低着头,脚指头用力的抓紧地板,火车转弯换轨时不小心会让人晃荡的,而火车又好像故意这样似的,时不时地晃荡了几下。当他正要走进门去时,猛然发现门框上横着一只手臂,挡在了他的胸口,他大吃一惊,抬头一看,那个带茶色目镜,头带小礼帽的吕小姐用另一手在腰后抓着门框,稳住着身子,可头并不转向他。但他能意识到隔着茶色镜片后的那双大眼睛却死死的睨视着自己。

“周太,哦,吕小姐。”一开始他还想开个玩笑,“好点了吗?”

“嗯。”这玩笑人家可不买账,她好像想微笑一下,嘴巴却只是颤抖了一下。

他也显得有些难为情,又不敢弯腰走过去,也不好意思请她把手放开,尴尬的站着。这时她才缓缓的把头往餐车方向歪了歪,放下横在门框上的手,自己径直地走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转过头来,对着跟在后面的他把头往自己对面的座位歪了下,示意他坐那里。这些动作,和在镜片后直视着你的形态,让他在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血液一下冲上了头脑,让他有些昏沉,有些茫然。他把保温杯放在餐桌上,坐了下来,对面茶色镜片后的那双大眼睛始终看着他。刚才跟着她进来的时候,从背后注意到她穿着一件蓝色的长外套,腰间处系着一条同颜色同布料的扣带,身材苗条高挑,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的中跟皮靴。不在乎后面有没有人跟着,如入无人之境,大方自然,一点都不扭捏,有股凛凛不可犯的气场,令人为之动容,同时也让人顺从。

彼此沉默了一会,她把礼帽摘下放在了椅子上,双手捋了捋被礼帽压扁的头发,眼睛没有离开过他。

“我的生物信息发射器至今已经运行了两百六十个月,从未停息过,也没有发生过任何故障。”她幽幽的说,“不知你的那个接收器是否还能运行,还能接收?”她的声音变得幽怨绵长,揪人心弦。她慢慢地摘下了茶色目镜,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和勾人魂魄的长睫毛暴露在他面前。

他“啊!”的一声猛的站了起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捏着她的肩旁,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悠悠的放下来,“诗怡……怎么会是你?”

“不像吗?老了?变形了?”她嗫嚅的说。

他看着她那对锥形的小酒涡跳了两下,在丰满洁净又润滑的脸上变得更深更有立体感。

“老天有眼,终于让我再见到你。”他瞪着她的眼睛哆嗦地说,努力地压低声音,吐了口大气,又不停地喘着气,脸上被冲上来的血液变得通红,还有些沉重,他呆呆地望着她,感觉是在他梦中梦的情节里。

“人生何处不相逢。”她轻轻地说,在这圆润清晰的声音里面,却包含着无比的幽怨,能拨动所有血肉之躯的神经。

片刻,“相逢尽是有前缘”他也套用了一句唐诗,此时此地倒也应景,音域里充满了惊奇和遐想。

“二十二年来,我有许多问题在心里问了你千遍万遍,今天或许终于能得到答复,解开心结?”她微微地张开着嘴,叹了一口气,把头转向窗外,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鼻翼翕动。

他下意识地想拉她的手,刚碰到又移开了。

“嗨,吕小姐,你跟这位先生怎么坐在这儿,让我找了好几节车厢?”小吴风风火火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睁大眼睛看着吕小姐。

“哦,”她转过头来,看着有些慌张的小吴,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指了一下对面的他“很碰巧,这位南先生是我的老乡又是同学,我们二十多年前就认识了。”

“哇,这么巧合啊,真是幸会,真是幸会。”小吴感到很突然又不可思议,“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对不知情的人来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对他们来说确是大为应景的实话,他两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下。

“我刚才用闽南话打电话时,刚好吕小姐听到了,大家一说就马上记起来了,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中午都没认出来了。”他圆场的说,免得这位小吴胡猜乱想。

“真好,到乌鲁木齐多了个伴。”小吴高兴的对着吕小姐说。

“是啊。”她点了点头。

“我来点些菜,你们想吃什么?”他准备站起身。

“你坐着,让小吴去办。”她转过头对小吴说。“这位南先生喜欢喝酒,你就炒几个菜,来瓶葡萄酒。”

“哎,好的,我来,南先生,你陪吕小姐说说话。”她迅速的站起身来,自作主张的说:“到乌鲁木齐前你就不用麻烦了,全包在我身上。”她一下子就像是老朋友似的交代着,“我会变着花样让你们吃好。”说着就走到交费处跟师傅比划着。

“她是我的司机,老家广东潮州的,会武术,平常两三个男人都不是对手,如果有人要想入非非的话可得当心她的拳脚。”她对他眨着眼,提了提一边的眉毛和嘴角,调皮地笑着说,这个动作,这种表情他曾经非常熟悉,也非常享受。

“我有更多的话想要问你呢。”他对她打趣的话不感兴趣,只想把藏在心里的疑问统统抖擞出来。

“是的,天赐良机,咱们这次可要做个彻底的清算。到了乌鲁木齐有的是时间。”她现在倒变得轻松起来了,短时间的惊讶和激动过后,她知道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理顺这些老情债了。这次再也没有人能够半夜把自己塞进车里一下子拉到了千里之外,漂洋过海,让自己的爱无从依托,让自己的情空挂了无数岁月。

“是啊,天补忠厚,这次恐怕不会再突然间凭空消失,不会再一夜之间恩断情绝了吧?”他有些愤愤不平的说。他想起了那快发狂的一个多月,临近崩溃的日日夜夜,使他至今仍然耿耿于怀

“好的,”他缓了缓有些激昂的情绪,“我会听进去你所有的话。”

他拿起保温杯倒了一杯乌龙茶,递给了她。这保温杯和乌龙茶是前几天一个女性朋友送的。

她迟疑的接过他的杯子,非常疑惑他怎么比自己更怨气冲天?难道自己写的那几十封信出了岔子?他没有收到?

那种他熟悉的并为之倾心的温柔甜蜜的表情,开始闪现在她那丰满圆润又白皙的脸上。她顺从的呷了几口茶水,看着他,女人眼睛里那种久违的温情又重现了。他们有点忘记现在是在火车上,而且时间已经往后调过去有二十几年了,恍然间光阴又快速地倒转到少年时期,眼前映现出了那棵大榕树,洁白的沙滩,摇动的笀干……。

小吴拿来了一瓶开了瓶盖的葡萄酒,一小瓶的饮料,三个杯子,放在餐桌上“先品品酒吧,饭菜还得等等”。

“你呢?小吴?”他问。

“我不喝酒的。”小吴给他们各倒了一些红酒,给自己倒了杯沙棘汁饮料。

“相逢时难别亦难,西域此去无多路。”南若松举起了杯。

“最是一年春好处,西出阳关又逢君。”吕诗怡跟他碰了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好友相伴进疆去。”小吴也来凑优雅,跟他们两个都碰了碰杯,喝了一大口饮料。

他看到她的脸色渐渐起了红晕,白里透红的肌肤还跟那时少女一样,就像会滴出水来。

“三十八年空牵挂,喝”一个三十八岁的少妇有一双水灵灵的清澈的眼睛,只有纯粹的人才能保有,她直视着他抿了一口。

“卅九虚度鬓毛衰,干。”他经常自叹志大才疏,虚度了三十九年光阴至今壮志未酬,他有些落寞的看着她,一饮而尽。

“旧情新欢喜相逢,来。”小吴这话有些肉麻,但以字释义却是非常的贴切。她也很凑兴地大口的喝了饮料。

餐车的服务员端来了饭菜,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列车上的灯都已打开。他们一边吃一边随意的说话,时间过得飞快,就快到晚上十点了,他们往卧铺车厢走来,她们是软卧的,餐车过来就到,他在另一个紧挨着她们车厢的普卧,他看到她的眼神里滚动着真切的依恋。

火车在河西走廊一路奔驰,风雪已停歇了,天空却还是灰沉沉的。两边都是龟裂的戈壁滩,偶尔闪过的胡杨和沙地植物是那样的孤单,低矮,干枯,感觉不出有多少生机,估计是还在初春之际,大地尚未完全回暖。远处隐约能看到稀稀落落的羊群,在无精打采地低头啃咬着什么,就像是舔舐着粗粝的沙石。

他们依旧坐在餐车里,天南地北的有说不完的话。南若松对着窗外那一望无垠的戈壁有了很多的感叹,吕诗怡总是附和着入神地倾听着,不管他说什么,她都饱满兴趣。而小吴却会时不时的提出一些不着边界的问题,她问过,这个地区的绵羊肚子是不是有特殊的结构,肯定每天都会吃很多沙子的,他们是不是能把沙子也当成饲料,能够消化砂砾?住在这里的人们肺是不是也产生了变异,要不整天呼吸沙尘能受得了吗?她的这些像是天真幼稚的问题,估计没有人认真地思考过,或许这也是需要研究的医学课题。

“确实,这么贫瘠的地方竟然还会有人在这里生存着,令人有种回到原始时代的感觉。有可能古代这里并不是荒沙无垠,戈壁遍野,但定居的中国人好像不太喜欢迁徙,尽管水草已不在,沃土变沙石,他们还一样地坚守,在这祖宗遗留下来的,早已荒芜的大地上,艰难的生存着,不肯离弃。或许是对外面的世界心存疑虑,或许是恋土之情太浓,或许是缺乏探险的勇气,心存恐惧,不敢去开拓新的家园,或许这几者都有。他们认为背井离乡是一种难以启齿的落魄之事,有违祖训,会让祖宗蒙羞,诗不肖子孙,总之,这种因循守旧传统和性格反映着一个族群的心态。”

南若松大发着感慨,两个女的听得专心致志,像是在课堂里听老师讲课一样。他在涉及到某种话题时就会滔滔不绝,欲罢不能。这种习性对于吕诗怡来说,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习以为常了,她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脑海里十六岁时的情景一幕幕的不停地轮播着。在那幽静的长满芒竿的沙滩上,她总是依偎在他那衬衣敞开的毛茸茸的胸脯上,用拇指和食指搓揉着他的胸毛,入迷地听着他的高谈阔论,忘了时间,忘了世界,忘了天地。或许是受到吕诗怡的感染,小吴也一样的甚至有些崇拜的微张着厚实的双唇聆听着。

“不知可有人来研究过,这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戈壁滩?源头是怎样干涸的?河流是如何被壅塞的?那些古城镇曾有过何等的繁荣昌盛。而如今,有些却呈现出一种风化的,陈旧的甚至是破败的景象。像是一个个远古断续的回忆,一段段苍老僵硬的诉说,一串串单调而又语无伦次的唠叨。对着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海、起伏的戈壁沙丘,人们的思绪也一样的跳跃不平,只是对此难以名状,无可抒发,欲说已忘言。”

他沉浸在自己的抒发中,瞪着远去的沙丘,似乎把身旁的两个女士都忘了。直到小吴提醒他饭菜来了,他才回过神来。

“中午不喝点了吗?”她微笑着问他。小吴站了起来,准备去拿酒,被他阻止了。

“白天一般不喝,无聊时,寂寞时,孤独时,以酒为伴,如今有两个善解人意的女伴同行,就像是琼浆玉液,未饮已微醺了。”

这已是第三天的清晨了,火车已过了嘉峪关,进入了新疆的哈密地界,有人说过,没有到过新疆,就不知中国之大。他觉得,没有坐着火车穿越河西走廊,就难以体验到中国幅员的辽阔。上千里的沙漠一直延伸过来,好像还远没有尽头。思绪也被这无穷无尽的黄沙牢牢地栓住,老是在沙海里折腾。私想要是国家能够投资,沿途上深挖井,修道路,建水渠,把雪山的融水引进戈壁,把沙漠划成一片片的小“封地”,并给予资金上的支持,政策上的优惠,让那些愿意开拓的人们来改造,就像是美国那时的西部大开发,跑马圈地,插标为界,到那时,一个绵延千里的绿洲,或将出现在西域大地,到那时,便不再会有大漠百里无炊烟之叹了。到那时,甚至人们将额手相贺,戈壁原来可插秧。改天换地的豪言壮语,已经离我们很遥远了,有人说过,那是违背自然的,可他们或许并不知道,需要改天换地的那些东西,首先是因为它们早已违逆了自然,因此人们才需要改造它们,没有谁能够改变自然规律,但却可以改善我们的家园,使之成为宜居之地。家门口积水了总不成任其自然吧,还是应该挖条排水沟疏通吧,并且推而广之。然道这不是违背自然的吗?人们都有一种趋向,总是过犹不及,总是趋向极端,总是矫枉过正,却又总是死不认错,而且还总是诿过于人。南若松脑海里总是翻腾着这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越俎代庖的构想,在感怀不尽,实在难以言表时,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首诗:

血马难寻成故事,群羊偶遇槁草丛。

烟云滚荡雨无迹,戈壁蒸腾沙欲溶。

地赤天苍没新绿,风干人瘦有憔容。

借得孙圣千钧棒,掷地捅天化雨龙。

他默默地靠在玻璃窗上,陷入了沉思中,任由思绪在脑海中无序地翻滚。

“怎么了呢?”吕诗怡担心地坐了过来,毫无避嫌地紧挨着他,“若松”她伸长着脖子看着他的脸,想努力地观察他的表情,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她伸长着脖子听他讲那个杨梅山的传说一样。

她瞥了一眼小桌上的笔记本,伸手轻轻地移过来,“哦,真雅兴”她放下担忧的心,这种忧国忧民的的事她二十多年前就领略过了,只不过是一种抒发,她满带欣赏地小声念着南若松的诗,但显然并不把诗意诗情放在心上。

“若松啊,让我空激动一回,”她揶揄地笑着说,“我以为是写给我的情诗呢。”

他早回过神来,像喝上了醇香的美酒一样,沉醉在吕诗怡如黄鹂般的吟诵着自己诗作的妙音之中。

“会有的,一首有二十多岁了的老诗。”

她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期待:“还想煎熬我多久?”

“下午五点多就到了,你们怎么走?住哪儿?”南若松问她,好像有点依恋这一般人都会觉得枯燥无味的漫长旅程。

“对了,那你呢?”也奇怪,这么几天下来没有人记得要关心到了以后的事

“那边会有车来接的,你住哪儿?跟我们一起走吧,或者让司机先送你到住处?”她建议。

“哦,是吗?不用了,自己打的过去,他们在洪山公园边给我租了间公寓”他不想麻烦人家。

她看着他的脸想要探寻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她从提包里拿出一张方形小便笺,递给他,“写上电话和地址”她眨着眼,用一种别人不知含义的调皮神态笑着说。

心有灵犀一点通,“哦……,单位要写上吗?”他学着她的样子问道。只有他俩才会知道这种专属于自己的秘密。他们对二十几年前那个中午修表摊上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有张陈旧的小纸条我至今还保存着,拿回去对比一下可有不同?”她转过头对着窗外自言自语的说。

“有个金黄色的表链我至今还保存着,只是上面刻的一个小红心有些磨损。”他学着她的语气说。

“磨损?嗯,心有它属,自会感应,再说这也无可厚非了。”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悲伤又酸楚地说。

“水滴尚能穿石,再硬的金属也会在常常的抚摸中留下印记。”他深情地说。

他又看到了那张久违了飘着两朵红晕的脸,和那双像要流出水来的眼睛,岁月流逝,这刻骨铭心的风貌却不曾被带走,依旧散发出动人心魄的感召。

对他这个深情极具感人的表白,既没吭声,也不作答,连一个点头或微笑的动作都没有,只是眼神里包含着一股深邃却又显而易见的感激又依存的情愫。

片刻,又想起了什么,“只有这个吗?”她试探地问。

“当然不止,还有一张稍微发黄的,两面都写着字的信笺。”他如释重负地说。

她看着他,有些不解,“两面都写着字的信笺?”她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向他要来看个明白,忘了有谁会把二十多年的东西随身带着。

“你会看到的。”他故意卖着关子。

她的那双大眼睛堆满着期待,不加掩饰,任由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幸福感,二十多年来那种坦率直白,从不矫揉造作的性情,自然地流露出来,更加显得优雅大方,雍容华贵。

“下午五点到。”这时小吴走了过来,“我刚才去问了乘务员。”她像是松了口气说,转眼却又带着不舍的口吻对着南若松说:“南先生,到了以后一定要和我们保持联络的。”

“那是肯定的,小吴。”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她,这话主要是说给吕诗怡听的。而她这时却又心花怒放的点着头,这更多的是为了刚才他那句红心磨损以及某种急切期盼的回应。

这女人的情感难以捉摸,有时你自认为讲的那些会让她很在意的话或事情,她根本就听而不闻,而却会对你无关紧要的话或事大感兴趣,并且紧追不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在乌鲁木齐的车站广场上分了手,临走前,南若松本想去拉吕诗怡的手,但看到小吴像要走过来的样子,他只好把伸出去的手在跟前挥了挥“你光要我的电话,却没给你自己的,我没你的电话,那什么时候见面可全在你呢。”

吕诗怡得意的笑了,笑的像一朵灿烂的红芍药花。这女人又开始运用了心计了,这种出自纯粹爱意的心计不会使人厌烦,反让人甘之如饴,巴不得早点坠落那甜蜜的陷阱,因为她不是出于自私,反而常常是真诚付出的。

“三天以后,今天是三月二十五号,明天算起,二十九号见。反正我想这几天你也飞不到哪儿。”她胸有成竹地说。

“好吧,三天以后呗,我会尽心的体会感受这九个春秋的煎熬。”他小声地说。

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三日就是九秋了。

“八千个日夜用三天作抵还不合算吗?”她竟然能“咯咯”的笑了起来。

是啊,二十二年差不多就是八千个日夜了,就算是一日不见如隔九秋那也差可相抵啊。

“老同学难舍难分啊,南先生再见,拜……”小吴走过来跟南若松摇了摇手,以示作别。

南若松入住的这个地方,是一栋紧挨红山公园的酒店式公寓,一室一厅,一个阳台和一个洗手间。酒店采用了人性化和开放式的管理,每天可根据客人的要求打不打扫卫生,或在什么时候来清理都可以自定,其他时间服务员不会来打扰的。酒店的底层有食堂,提供各种饮食,同时也对外开放。顶层有包厢和酒吧,你也可以点上底层的饮食在包厢里享用,当然收费不同。

在阳台上能把公园南面的景物尽收眼底,南若松刚刚洗了个热水澡,人顿时感觉很精神,他靠着椅背,喝着乌龙茶,点着一根烟,吐着烟圈,非常的惬意,心情极好。思念了千万个日夜,离散的爱人天使般地突然出现了,怎不叫人激情澎湃,心潮起伏。他开始想得很多了,她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过的,她已经结了婚了,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丈夫是个姓周的,这也是明摆着。她有儿女吗?都几岁了,她后来又上学了吗?现在做什么工作?她有没有再回去过老家了呢?再去看一看那颗老榕树呢?一连串的问题挤满了头脑,让他在欣喜之后慢慢的沉静下来。自己快四十岁了还没有结婚,最大的因素就是因为太痴情了,对她始终难以忘怀,对她的爱太深刻了,以至于没能听从老爸老妈的苦口婆心,违逆了他们的殷切期望,让他们早点抱上孙子。

他抽着烟,陷入了一种压抑的状态。抽烟让他经常咳嗽,而且痰很多,他老想把烟戒掉,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很多事我们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不能特立独行的,要么违心而作,要么随众跟风,只能任由社会来塑造自己,他想着想着,这戒烟可无需经过谁的同意,完全靠自己的意志,好吧,那就来考验考验自己吧,他看着烟盒里还有四根烟,他要把吸烟的感受牢牢记住,他决定把这四根烟吸完了以后就开始彻底地戒烟。

服务员送来了饭菜,他在阳台的小茶几上享用着新疆很有名气的羊肉拉面,几串烤羊肉,还有一碗羊肉汤,一瓶本地产的白酒。公寓里有菜单,你只要打电话到服务台订餐,服务员不久就会送菜上门的。他开始慢慢地享用着他乡的特此风味,小口地喝着酒,忧愁已消散,更多的是兴奋。

这是最后一根烟了,他放慢了速度,一边看着烟,一边慢慢的吸了一口,吐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烟圈,好吧,今天是两千年三月二十五号,这是一个纪念日,他把那个跟随他多年的防风打火机从窗外扔了出去。这是个不雅的举动,他因为有点志满意得的冲动却忘了不该如此,因为他住在五楼上。

从阳台上放眼望去,公园里有在运动的,有在散步的,人不多,虽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太阳还在山头上溜达着,他觉得很奇怪,而且很有意思,总之很新鲜,跟老家的太阳落山足足迟了两个多小时。他回想着这几天火车上的奇遇,和一路上的戈壁沙漠,交叉地在脑海中出现。特别是邂逅少年时的初恋,更是让他激动不已。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觉得秦观的这句诗词虽流传千年,广被引用,但其中的引用者不乏有太多的人云亦云,甚至是不知所云。他觉得这不过是一句仙人的情话,聊表无奈之情,决非人间情爱之物。二十二年两情依旧,只求朝夕相伴,比翼双飞,谁能轻松一句‘又岂在朝朝暮暮’了得?他听说,情深常违愿,意切恨别多,难道这是一种宿命吗?不是的,他想,这是因为人类对悲情比欢乐有更多和更深刻的感受,悲情的荷尔蒙能转化为长久记忆,并能不断地自我繁殖,最终占据了所有的情怀,因此很多的恨别离愁就被夸大了,许多不合理的的悲剧也就发生了,问了千百年的情为何物,只可说,情即如此,为了两情在一起的目的,就可抛去一切,就可舍掉所有,这便是情物,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一大片乌云随着猛然刮起的阵风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户玻璃,一阵紧似一阵。狂风骤雨不到五分钟突然便烟消云散了,太阳在山头上露出半个调侃的脸。这场短促的大雨又让他想起了那片干枯龟裂的戈壁,那方无边无际的沙丘。那里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倾盆大雨,倘若水源充足,那广袤的沙漠是否会重新变成绿洲?是否会重新焕发生机?哎,自己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微不足道,虽心常系之,奈何无力可补天。他拿起杯子,大口的喝了一口酒,在他的笔记本上又写了一首诗:

苍凉漠北少炊烟, 熙攘江南人比肩。

一众拓荒垦旷野, 万倾沙地绿无边。

滔滔雪水归河道, 滚滚清流出渠间。

换地雄心需尽力, 原来戈壁可改天。

他又想到了吕诗怡她们现在干什么,住哪里?是否安妥,那个两三个男人都不是对手的小吴真有那样的本事吗?她忠诚吗?尽职吗?她什么时候会来登门?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她这几天是否想到自己?有没有和自己一样的情系于心?她毕竟已为人妇了,想念自己的丈夫儿女应该是占据她的心田了,唉,罢了,罢了,人生无常,情亦无常,何必独自想入非非呢,自己的坚守也算到了终点了。现在也该是到了考虑那个一心钟情于自己的音乐教师的时候了,他看着桌上的保温杯和里面的铁观音茶,珍重的拿起来,喝了一大口。这些是他要出差的前她送给他的,吕诗怡在火车上也喝过。

那个叫倪虹的姑娘,是那样的直爽,活泼,多才多艺,丰腴却不虚胖,虽不能说是娇小,但看来确是很玲珑,她的钢琴弹得那样的出色,她的琴声常会把人带进奇妙的情境中,使人如痴如醉。她说话虽没有轻如蝉翅,但却总是带着欢愉并能把人同化,你无须对她设防,但也让人无意对她使坏,她虽无心机,却从不犯傻,她大方坦然,却从不轻佻随意。这是他理想的女性品格,况且她对他的情意大胆直白,不忸怩不避嫌,一往无前,一点都不夹杂任何物欲,具有纯粹的爱,真挚的情。想到这儿,他准备回去后就会认真的考虑。

南若松这几天早出晚归,他想把该办的事抓紧办理,以便二十九号以后能多陪陪吕诗怡她们。今天已经是二十八号了,他回到这个叫做“金丝蚁酒店公寓”12-6号的房间时已是傍晚九点多了。天空却没有暗下来,街上公园的路灯虽亮了,却没能显现出应有的光彩,只有那些广告的霓虹灯还算炫目,他打了电话点了几样小炒和两个馕,一种新疆的特产,用面粉做的,上面铺些芝麻之类香料的,然后贴在一种炭炉壁上烤制的大饼,香脆而且很有口感,也可以放在羊肉汤上泡着吃,另有一番风味。

他洗完澡,在阳台上喝着茶水,等着服务员送晚餐。今晚感觉有些兴奋,因为明天就可以和吕诗怡她们相会了,这几天因为忙着事务倒也不是特难捱。忙碌是一种高效的天然祛除负面情绪的特效药,能让你忘却烦恼和忧愁,是让你保持快乐和舒畅的调节剂。他放眼看到的袅袅炊烟,那不是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宁静山村,而是都市里烤羊肉串的那些偶尔露出红红火焰的长方形炭炉。

他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随手放在茶几上,思忖着吕诗怡她们的事务是否已经办理完毕,今后几天会有什么安排。他们必须要有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以便各自了解二十二年来藏在心头的不解疑惑。显然在火车上他们已经基本确信双方存在着与事实相反的误解,他迫切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想她肯定也如此。

想到这些,他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心酸,还有些闷闷不乐,其中似乎还有些许的忿忿不平。人家已升级为“周太”了,自己自今还孑然一身,虽然也曾获到过许多青睐,赢得不少属意,但总是难于释放出初恋时的那种热情,也未能体验到那种激荡心灵的感受,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因素,特别是追求理想抱负的不尽人意所产生的一些压抑情绪,使得那些爱神翩然远去。在男性未婚群体中39岁还不算是高龄了吧,他有时会自我安慰一下,并且给自己设定个期限,在45岁之前一定要结婚。至少也要让父母们那张因期待,关怀,着急,焦虑,忧愁,而变成苦闷且爬满皱纹的老脸舒展开来,然后让他们能够左牵男有擎女,逛街访友不矮人一截。

古人不是说了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人这话虽如俚语,却包含着人类最根本的哲理。抛开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来?又到哪里去?这些天问不说,首先你得来了,然后你才能有这些问题,人类没有了交配便就没有了繁殖,没有男女也就不存在交配,因此也就没有了人类,更没有了或卑俗的或高深的哲理了。他眯着眼任思绪天马行空的肆意奔驰。

“请进。”他回应着,“咚咚咚”的敲门声,他想是服务员送餐来了,准备着享用晚餐,他喜欢喝酒,茶几下还储藏着几瓶葡萄酒和一瓶白酒。他在考虑今晚是喝白酒还是葡萄酒。

“督……督……督”门口又响起了敲门框声

“请进。”他提高了声音。

他有些纳闷,今天服务员是怎么了,他回头看了看,一个人敧靠在门框上,为什么就不进来?他拿起眼睛带上。

“啊!”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迅速的站了起来,胡乱的抓起放在衣架上的t恤,却忘了套上,急忙的走过去,“诗怡……”

“怎么,不欢迎吗?”她把摘下的目镜拿在手里,长发披肩的头并没转向他,眼睛看着手上那个用手腕在转着圈的目镜。

“快进来,诗怡,我以为是送晚餐的服务员,”他为自己刚才的怠慢感到不安,“小吴呢?”他把头伸到门外探寻着,“哦,你看送晚餐的过来了。”他看到了电梯里走出来的服务员。

吕诗怡走进房间,眼睛瞟了瞟洗手间,鞋架,衣架。女人潜意识的一种本能,她在寻找这个房间里是否有女人的任何物件。

“请放阳台的茶几上。”他跟服务员打着招呼。服务员回去时顺手把门带上了。

“坐吧,诗怡,你喝点什么吗?”

“你还没吃晚饭?”她把一个背包和旅行箱放在床头柜边,走到阳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说。

“咱们一起吃点,喝杯红酒?”他在茶几下拿出一瓶葡萄酒,一人倒了一杯,笑着说“刚才没发现什么异象吧?”显然他注意到她进屋时的某种表现,“其实你只要用鼻子就可以闻出来的。”他有些得意的看着她笑。

“小吴已坐飞机走了,她先回潮州老家住几天,五天后我们在广东会合。”她为掩饰刚才那个本能的细微举动被发现而高兴地说。一般人该是会感到有点难为情的,而她却直接地表露出她的快乐,这是一个纯粹的性情中人,在所信任的人面前流露出的真实情感,毫不掩饰,毫不伪装。

“她先回广东了,那你这几天怎么办?”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是啊,这五天我是孤身一人,思忖着怎么寄人篱下呢。”她闭着一只眼,提了下嘴角,看着他说。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真是天赐良机。”他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想拉她的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只为问前误。” 她却举起了酒杯,等着他来碰。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劝君更尽一杯酒,往事堪与何人说?”他们碰了杯,一饮而光。

她脸上又骤然放出两朵红晕,细润的肌肤仿佛一戳即透,眼神里有一种强热的期盼,想要得到他的那种既可打消自己的疑惑又能符合自己设定愿望的解释。

“我每晚在老榕树下苦等,徘徊,望穿秋水。几天以后你的表姐才出现,但却带来了绝望,带了幻灭。”他沉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他起身到床头柜里提出了一个行旅箱,在包的的内层套格里,迟疑地拉开了拉链,拿出了一个小皮包,他走回来,把椅子拉了过来坐到吕诗怡的旁边,拉开小皮包的拉链,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吕诗怡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二十多年前自己托表姐带给南若松的,装有表链和写着思念之情信笺的盒子。她大张着已经快模糊的眼睛,翕动着鼻翼,颤抖着说,“若松,难得你如此的痴情和坚挚,相比之下我,我狗屎不如。”她抽泣着。

“不是这样的,诗怡,你事出有因。”他豁达而且大度的安慰着她。

“这个宝贝一直伴随着我,未曾离开过,不管在家独处或是到了天南地北。”他拿出了信笺,铺开来,你当然记不起你写的内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任谁都一样,他觉得很自然地说。

“嗯,我当然记不起我写的内容吗?”她合着酸楚的哭声说。

“我只是不知道也迫切想知道信笺背后写的是什么,若松”她可怜巴巴的看着南若松

“我怕知道信笺背后的内容,会不会是赌咒我?”我担心死了,我要吓死了,她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眼看就要哭出声来,一个三十几岁的雍容华贵,高雅娴静的夫人曝露出这样的情绪,肯定是心灵碰到了极大的触动。

“诗怡你这是想到哪里了呢。”南若松轻轻地拍了拍她发冷的手。

他把信笺翻到背面,声音如隔世的回忆:

“只有你陪伴在我身边

梦才会甘甜如饴

我把黑夜当晴天

我将寒冬视三春

心只为你跳动

滚烫的血只为你而奔腾

那些快乐的日子里

爱是如此的热烈

轻呼着你的名字

千遍万遍 每一遍

都充满无限的爱 延续在梦中

因为有了你 我的人生

灵魂才有了意义

我的一切你了如指掌

幸运地拥有你的所有

不管分离在天边 相隔万里

我们的魂儿早已捆绑在一起

总有一天 不管何时

我们将永相交融

铸成一个熟悉完整的

全新的你我合体 

吕诗怡完全地沉浸在缥缈迷蒙的激动中,缅怀里混杂着爱意,思绪中夹裹着歉意。

“若松……我的爱,我爱恨交加,恨的是自己。在这八千多个日子里,我爱怨无比,爱的是你,怨的也是你,若松,我错怨了你。”她无比的自责,难以名状,她靠在南若松的肩上,动情的抽泣着。

他搂紧着她的圆润丰腴的肩,“不敢这样说,诗怡,听话……啊。”他拍着她的小手,转移着话题,把信笺又翻了过来“诗怡,你这首诗我读了千遍万遍了,你听……”

吕诗怡伸出手,捂住了南若松的嘴,闭上眼睛。 

“没有你的日子,我将永远在梦中,我把白天当黑夜,又将黑夜当白昼,心儿的每一次泵出,都是因你而脉动。”一个包含万般挚情,优雅,带着浅浅忧伤的声音悄悄的敲打着南若松的耳膜。

“没有你的日子,我的血液将会凝固,我呼出的是你的名字,吸入的是对你的思念,只有你在我的梦中,我的人生才会继续。”南若松和声地念着,他的心被深深地打动了,并且紧缩着,有点喘不过气来,说实在话,相隔这么漫长的岁月,她还能一下子就背出来,是他意想不到的,那肯定也是在心里读了千遍万遍的。

他们的手拉在了一起,“你了解我的灵魂,也清楚我的一切,正如我拥有了你的所有。”吕诗怡凭着记忆念着,揪紧着南若松的大手,侧着头直视着他,两个人的鼻尖不自觉地碰到了一起,就像从前。

“魂儿离开了肉体,漂浮在虚无之中,专门等待你的降临,把它们再次糅合,我将重新还你一个,熟悉而完整的我。”两串长长的清泪顺着吕诗怡大大的眼睛滑了下来,滴进了刚刚念完没来得及合上的嘴唇。

他诉说着从未收到她的信,后来调了工作单位,便就没再回来过,也不敢回来,或许你的信都堆在了那里了。

“我真该死,若松,我错怪了你,请你收留我,如果我能弥补这一切,我二话不说地跟定你天涯海角,无论阳光雨露,不管风吹浪打。”她央求着。

“你现在过得很好,诗怡,我真心的替你高兴,我们不能够把喜剧演成悲剧。”

他跟她谈起了阮虹的事,她沉静了之后,极力地鼓动他无论如何回去就要接受人家姑娘的爱,她说这样自己才会安心,才不会因自责而自弃而自绝,她严肃并且严重地叮嘱他。况且人家姑娘这么优秀,这么深情厚意。

南若松不置可否但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说说你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后来你是怎么度过那些岁月的”

“那天晚上九点左右我们分开回家后,十点多我准备上床睡觉,”她回转头看著窗外,陷入了沉思,停了停,声音变得低沉,我爸和我表姐走进来,我爸声音急促的说,诗怡,你表姐刚接到电话,你外公突然病危,要我们立即赶回去,现在你舅雇的车已快到了,要来接我们,事发突然,你赶紧收拾一下随身衣物就行,马上就要出发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微微的叹了口气,“我脑子一下子变得空白,失去了思维,既惊慌又不知所措,我撒谎地说,我那个同学的海狮表又坏了,明天又要拿过来修了,要不我留下来,你们先走?我语无伦次又撒着蹩脚的谎言搪塞着,对于我漏洞百出的理由,他们听而不闻根本不加理会。表姐帮我收拾着衣物开导我说,你也快开学了,大概也就一个多星期就回来了。这时车已到了门口了,他们半推半拉的把我送上车。我们就这样连夜出发,从蛇口再转到了香港。”

她幽幽的诉说着,他默默的听着,两个人又不时地轻轻地举杯碰了碰,二十二年前不辞而别的情节一幕幕涌上心头,他们都有着一段互不相知的痛苦经历藏在心头,变成藩篱隔在两人的情感之间。

“那几天我抽空找了条表带,刻了个印证托我表姐带给你,同时在一张信笺中写下了我的全部心里话,请她转告你不几天我就会回去了。”她继续说着,眼眶里波光涟涟。

“其实父母们早就决定要定居香港了。我一个未经世面的小女孩,再怎么要死要活也无济于事,无能为力了。半个月以后,我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就开始给你写信,期盼着能与你联系上,也有个打算,我什么都不想考虑,一心就想回到你身边,和你在一起。刚开始一天写一封,后来三天写一封,他们说起码要十天半月的才能收到,我可不在乎多久能收到,一连写了三个月,几十封信,却不见回复,一封也没有收到你的回信。”

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止不住滴滴答答的鱼贯而出,她这时的那种情形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却无处倾诉的小姑娘,无人不为之动容。南若松难以自恃的站起来,俯下身,扶住她的头,一手抹拭她满脸的泪水。

她抓紧他的手,抽泣着,“再后来就病了两个多月,期间家人也很着急,让表姐去你那个单位找了几次,人家告诉说,这人已不在这里了,可能是外调或离职了等等,总之没有你确切的消息。”

她吐了口长气,仰着头看着他的脸,“若松,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必须得到真相。”

她悲从心来,似乎忘了刚才人家告诉的真相,鼻翼翕动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南若松陷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自责中,难过、心疼、懊悔、怜惜……他情不自禁的吻着她脸上的泪花,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抬起下巴,不管不顾的伤心的抽泣着,任由他的舌头在自己的脸上纵横交错的舔舐着。

他用左手穿过她的脚弯,右手抱住她的肩旁,把她从座椅上抱起来,嘴唇却始终没有离开被他舔得有点湿腻的脸。他轻轻地把她放倒在床上,男人咸涩的热泪大滴大滴的抖落在娇嫩洁净的额头、脸颊、鼻尖上。她伸出舌头想要去承接男人那种深埋心头,像火山喷发出的滚烫的热熔,双手抱紧他的脖子,触碰到的是他那颤抖的舌头。他们再次肆无忌惮的张开着嘴,像十六岁那年在白净的沙滩芒竿下那样,任由各自的舌头在对方的口腔里交缠舞动。她顺从配合着任他把自己的衣裤褪尽。三十八岁的少妇,成熟丰腴,洁白光亮的酮体,鼓起男人难以抑制的强大热情他忘了怜香惜玉。她大口的吐着气:“啊……若松,让爆……风雨……嗯……来得啊……更猛些。”她语无伦次的呻吟着,他们希望时光能够凝结住,让爱永远交融。

她跟他说,十六岁少女时一心希望他把她从女孩变成女人,但是他却让自己黏湿了裤衩越雷池,她知道他的顾虑和担心,这更增加了她对他的敬重和信赖,一个能过这样控制自己情欲的少年,肯定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自己的一生值得交付给他。

她告诉他,在香港,自己在家呆了一年,脸黄肌瘦,为伊消得人憔悴,人家说是得了相思病,无药可医,只能等时间来慢慢自愈,到了第二年才再上学。

他起身找了水杯想要给她喝几口,她夹着腿,让自己半靠在床背上,张开着嘴,他们在还原着二十二年前的情景,他含着水喂着她,让她慢慢的吮吸着。他在她的酮体上地毯式的抚摸着,他再次心猿意马,热血沸腾,他有些疑惑的想分开那夹得紧紧的细润的长腿。她含笑的说:“松,等……等,女人有些事男人是不必知晓的。”

他告诉她,那一天,自己是怎样的崩溃,感受到天塌下来的痛苦。第七天拿到你送的那条刻着红心的表链和那张信笺,但却得不到你确切的信息,没有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连续一个多月在那大榕树下徘徊,每天中午都会去那药店门口看看那个罩着玻璃盖子的修表桌子是否再次出现。

“说实在的,”他跟她说,“你是有我的地址的,再怎么也会来信细说详情,他左等右等,人也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家人很担心,但不知道内情。看到他们那忧虑的眼神,自己也有些内疚。一个月以后,被一个合作的单位借调了过去外地,整整一年多,再没有回过原单位,也没再到过街里,因为睹物伤情,会徒添痛苦。在过一年后自己考上了一所大学,更是远离了这个痛心疾首之地。回家看望父母也从不再去那些能勾起无限思恋的地方了。”

她无限怜惜地吻着他长满胸腹的密密麻麻的胸毛。她把爱尽情的不加掩饰的释放出来,迎合着他。这天晚上,他们把爱进行得彻彻底底。

她紧紧地挽着他的手臂,顺着公园的小径走走停停,西部的春天来得迟点,花儿还未争红斗艳,前段时间的积雪在沟壑和树林深处尚未完全融化。她依然带着那个宽边的墨镜,披散着齐肩的秀发,一双皮靴和那袭长外套把她衬托的高贵典雅,庄重又不失妩媚。而他那件棕色的空乘款的皮夹克,加上黑色厚实的休闲裤,更是显得刚劲有力,英俊威武。他脸上永远带着的金边近视镜又让他尽显男人的潇洒,气度非凡。他身上自然散发的那股阳刚之气曾迷倒许多学妹和学妹的闺蜜。

他告诉她自己至今未婚也非殉情,只是很难找到性格相容的伴侣,他说,在这个以金钱为上的时代,要找到一个纯粹的人,一个以情为重的女性几乎再也难以企及。而万一有这样的女性,又不一定能产生共鸣,更不一定能滋生出爱情,点燃爱的火花。

她说,真诚的爱情可遇不可求,所以才叫做情缘,人类才会不厌其烦的歌颂它,描述它,她希望他不要再拘泥于这种纯粹的情爱观念,并要他向她保证尽快成家立业。否则她可能会难以自持的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来,不,她坚定的说,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来到他的身边,而这又会伤及无辜。至于在别人眼中或许认为我现在投入你的怀抱是出轨的行为,那由别人去说吧,理解不同,价值各异,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她说,我现在感到无比的幸福,也不怕有冲动的代价。这爱现在和婚姻无关了,只是想圆旧时的梦,不让余生存有遗憾。人生观各有所别,多有不同,有的人可能会借助道德而非议,这是他们的事。真正爱上的人都会这样无怨无悔,一往无前的全身心的融化在这爱的香蜜之中。未来的几天是他们完全属于双方的美好时光,更将延续并体验着所有爱情的全部内容,她无限清白而且坦荡的诉说着。

他看着她突然之间像哲学家一样的阐述人生,而且她的人生观和自己是那样的相融无间,就像是用她的口在表述着自己的观念,诉说着自己的想法,这让他感到爱情的伟大和神秘。他想拍拍她的手,却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中表现出亲密的举动,而她却无视这一切,挽住他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胸脯上,在爱的表现上她比他更直接,更坦荡,更磊落,更无所顾忌。

他答应她会尽快成家的,但无论如何对她的爱无人能以逾越,这和薄情无关,因为心从那时起就已被她的爱填满了,没有空间再容下其他,今后更多的是感情以及责任,会不会时过境迁只有天知道了。

是的,她觉得他的想法完全应验在自己的身上。一对夫妻的感情和爱情也许一般情况下难于区别,但在爱的人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希望他们能够给我们一个具体而形象的答案。

吕诗怡告诉南若松,自己是在一九九六年三十四岁时结的婚。他比她大五岁,是一个闺蜜的堂哥。她说她此生本无心考虑婚姻,爱对她来说已无可属人。但是这个周先生说在她十八岁时就已爱上自己,她明确的让闺蜜转告他,这辈子不可能得到她的爱了,她的心已被初恋的男友带走了,自己也不会再考虑男女的婚姻之事。

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具有绅士风度的男士,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沉默内向,执着勤快,在英国留学时就有很多的发展机会,但他毅然的选择回港,爱她是惟一的理由。他默默的追求着她整整十六年,他在堂妹那里知道了她的一切,他希望时间能够感化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也不完全是着迷于她的独特魅力和与众不同的气质。他也非常清楚不会得到她完整的爱,她对他只是好感和友谊或者有些感情,但仅此而已。

她从不化妆,总是带着宽边墨镜,公开场合或外出一贯披散着一头齐肩长发,她不想让自己的美貌暴露于众,主要是避免不必要的烦恼,另外女为悦己者容,爱的人已不知所踪,便也日晚倦梳头了。其实她是一个明星式的美人儿,高挑的身材,婀娜多姿,亭亭玉立,妩媚娴静,精致的五官,天然的长睫毛,还有那对别出心裁的锥形的小酒窝,南若松以前总是用小指头去抠它。亲友们和闺蜜们早前总是鼓动她去竞选香港小姐,他们肯定她前三名中必定占有其一,但她不为所动。她在一个教育机构里求到一份职位,她心如死水,不再波澜,只和亲友和三五个闺蜜来往,没有社交圈子,绝不羡慕名牌,没有虚荣心,更不为金钱所动。她业余时间会参加一些公益的助学机构活动。她曾经拒绝了很多追求者,其中不乏富豪和权贵。

一个女人如果能够杜绝虚荣心,便自然就没有了烦躁情绪,就能以淡泊的心态相夫教子,家庭自然会吉祥和睦,安宁和顺。因为虚荣心会滋生出无数的坏情绪和坏主意,它会让人做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蠢事,会在攀比中孽生出可怕的念头。而她恰恰天生是一个纯粹的女人,一个真挚深情的女性,是个明理的性情中人,既无野心,也无个人抱负,她的最大愿望是和爱的人厮守终生,白头偕老。不求良田万亩,金玉满堂,但愿家人相亲相爱,夫明子贤。所以她不在意于自己的美貌,更不以此作为资本去攀龙附凤,当今世上此等女性已是凤毛麟角了。

她毫无保留的向南若松坦诚的介绍自己和周先生结婚的经过。

他大她好几岁,确实非常中意她,十六年来无怨无悔的始终爱着她六年前在他无数次的表白和追求下,她最终答应嫁给了他,但她坦白的告诉他,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或许能够接受他的爱,但他可能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并非她不愿意,是因为她已不能了。周先生完全不在乎,很绅士,很宽宏大量,他说只要她能够接受他的爱,就是他幸福的源泉。她给他两年的时间考虑,她直接告诉他,她对自己的初恋永远不会忘怀,就算跟你结婚了,如果再次见到他,只要他愿意她会毫不犹豫的跟他走,或者委身于他。本来她这辈子已无意考虑婚姻了,不想拥有第二个男人了。但是两年后,他不仅一如既往的爱着她,还更加变本加厉的追求她,并且发誓即便是嫁给了他,保证她仍然拥有自由身,她完全可以续完她的初恋梦,他无条件的百分之百的理解。一个男人大度如此,作为一个小女人,还要再假装纯情专一已是太过分了,何况初恋的情人二十多年来已杳无音信,因此她和他结了婚,这就是她的全部。经历简单得让人瞠目结舌,情感真挚得令人百感交集。到此,那个千万年来的问题却又碰到了挑战,到底情为何物?之前不是有人下了定论了吗:为了两情在一起的目的,就可抛去一切,就可舍掉所有,这便是情物。可这里的另种爱却截然不同,为了爱人,却不独自占有,一切爱爱人所爱,爱爱人所为,这是一种什么情感?这是不是一种无私之爱,一种大爱,如果还想问情为何物,或许也能够回答说,情是无私之爱,情是大爱。

她从浴室里光着洁白如玉的身子走出来,她压制着自己对于他身子能否经受得起的担忧,他们根本难以预料什么时候得以再次邂逅。人有旦夕祸福,他们决定将二十多年的情爱集缩在几天内尽情的体现。

她直白的告诉南若松,作为妻子,她会任由他表现各种形式的爱抚,认为是一种责任和义务,但从未有过切入心脾的欢愉感受和体验,也未曾有过回味和期盼,这就是爱情和感情在性爱上的真切差异。他从来都是那样温文尔雅。

她放任着自己大声地呻吟着,“不像你这么坏,”她断断续续的说:“我知道你们男人心里既酸楚又迫切想知道这些,现在我对你已不再有一丝一缕的秘密了。”

“诗怡,你有孩子了吗?”南若松若无其事的问。

“没有,他去检查过了,医生说他有先天性的不孕缺陷,这给他的打击很大,那段时间,他很压抑,经常表现出愧对于我。其实我并不在乎,不知为什么,我应该是很喜欢有自己的孩子的,但偏偏就不在乎。我坦诚的告诉他我不在乎,让他不要因此耿耿于怀,而他反而觉得我是大度宽宏,便更加的痛苦和愧疚,他甚至想说服我跟他离婚,那段时间我只能千方百计的安抚他,并竭力地让他明白我真的无所谓,最后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收养一个,要么我去人工受孕或直孕,我不能拒绝也不能答应,只好不置可否,说过段时间再说吧。若松,你还想知道什么吗?”她看着他说。

“诗怡,我根本就无意知道这些,可又不能打断你的叙说”他吻着她的小口说。

“若松,我对你从不设防,在十六岁的那年起,我的身心在你面前就已毫无保留,你甚至清楚我那个地方又长出一根毛。你知道,我随时能够成为自由身,我对物质生活并没有多大的企求,粗茶淡饭,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相夫教子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梦想。”

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我清楚你这大男人的心理,爱的人未能成婚,却被另一个男人睡了,那种痛彻内心又不露表情的酸楚我能理解。”

她张开双手,扣住他的脖子舔舐着他的嘴唇,“天公啊,为什么不让我们四年前就相会啊?”她气喘吁吁的说。

他抱紧着她,热泪喷涌,她不停地抽泣着,泪流满脸,他们任由泪水,口水,鼻水把两张紧贴的脸浸湿黏连。是啊,老天爷这又是什么天机玄关?非得用如此定数来煎熬两个深爱的情侣?是否觉得这样的凄美情伤更动人?更能彰显人间情爱?

他们原本可以比翼双飞,相亲相爱,相伴相随。而如今,任由爱的驱动却会伤及无辜,而且伤及的是一个高尚纯粹的人,一个同样用生命爱着她的灵魂。那样今后他们的爱便会渗入了痛苦的阴影,那种带伤的爱终将会时时的咬噬着心灵使之萎缩,快乐也将难以持久。虽然她有这份权利,在她们的婚誓上,但良心无视此等契约。你或许会用无数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想让自己求得心安,但良心会对你的申诉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这是两个具有良知的高尚的人,他们懂得怎样放纵情爱,也知道如何控制冲动,他们既浪漫又理智。两个挚爱的人不做全身心的投入,那人世间的情就真的不知为何物了,但如果情爱像脱缰之马,无拘无束,任由冲撞,世上又会徒添出许多情孽,许多悲剧。

吕诗怡想到了周先生是那样的痴情,就像自己对于南若松一样的痴心。感情和感恩就会不知不觉中在天平的这端加重。十六年来,他的爱是那样的深沉和真挚,他对自己的关怀是那样的无微不至,特别是结婚四年来更是爱如掌上明珠,视如心肝宝贝。爱情和感情在她的心中变得难以取舍,并且有些模糊。所以为什么她会在他的狂热爱后夹紧双腿,就是她天真而又可笑的一种祈盼,她想留住他那强壮的精英,让爱持续不断地在自己身上繁殖,这是她独特可爱的狡黠,也是唯一没有告诉南若松的童稚般的秘密。她暗地里为自己两全其美的计划兴奋不已,既不负爱他的人,又保有她爱的人,但愿老天能不负有心人。不是说吗,人有善愿天必佑之,而往往这种纯粹良心的人,确确实实都能心想事成。所以人要是能够重回天真和纯粹,就会有更多的福报,便不至于坠落墨菲效应。她单纯却不失智慧,灵巧却不存心机。她是学霸却不求深造,她是校花却不以此为资本。这是她天生的秉性形成的人生操守,而不是后天的人生观造就她的这种行为。因此她就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从不做作,从不矫情,坦然且自然。

天已大亮了,一夜的狂热使他们在清晨时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她侧卧者,把脖子放在他的臂弯里,一手按在他浓密的胸毛上,打着细细的鼾。而他仰睡着,手掌覆在她那饱满的乳房上,微张着嘴进入了深度的睡眠。

她昏昏沉沉的突然看到自己坐在洁白的沙滩上,看着南若松那强壮紧致的,赤裸的身子向大溪走去,深深的臀沟很吸引人,他大步的蹚进了溪水,弯着腰用手掬水往自己的身上戽去,随之卧在水里扑腾出一阵阵浪花。她抓起他那条黏糊糊的短裤,使劲的闻了闻,左右看看,脸上发热满脸通红,快速的放到自己的下体抹拭着。然后弹掉身上的沙粒,穿好衣服,把那短裤摞紧捏在手上,走到水边洗了洗,回来挂在芒竿上晾着。

情境突然一变,一个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诗,起来喝点燕窝汤。”随之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凸起的肚皮上轻柔的抚摸着,她微微的张开眼睛,定神一看,是周先生在对着自己微笑,那甜蜜的笑容像是刚中了赛马大奖。

她又感觉到一张湿润的嘴唇压在自己的口上,那个味道是她梦寐以求的,她张开嘴迎合着他,“诗怡,咱们的宝贝有六个月了吧”她使劲的点了点头。迷迷糊糊的说,“若松……若松,我很欢喜。”

她又隐约的听到一个熟悉的男生说道:“阿诗,只要你接受我的爱,就是我此生幸福的源泉,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一个完全的自由身。我会为你所有喜欢做的事祝福祈祷。”她坐在一棵桂花树下的木质椅上,周先生手捧一束皇后玫瑰,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恳切的表白。她脑子有点乱,刚才不是身孕六个月了吗?周先生这已经是第十六次向自己求婚了。每年一次,这是搞什么恶作剧?不是嫁给你了吗?

“诗怡,你在做什么好梦,又笑又自言自语的?”南若松这时已经起床了,俯下身子,拨开她散乱的刘海 “喝点豆浆,吃一个馕好吗?”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小指头抠着她那比以前更富立体感的锥形的小酒涡。

她脸色红润,眼神却还有点迟钝,怔怔的看着他。努力的分辨着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刚才做了许多不同年代,不同背景,不同人物,不同情境跳动拼接的,即真实又虚幻,还有期待和希望混杂的奇怪梦境,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她不迷信,也不会去尝试着梦的解析,她从来不做恶梦的,仅有一次是在二十二年前离开南若松后的那几个月内,久等不到回信,梦见南若松骑着那辆双横杆凤凰牌单车冲进了大溪,她在梦中大叫一声,“不,这是在做梦的,不怕,不会的。”然后她强迫自己再次进入自己设定结局的梦中,她让南若松扶住桥栏,而掉下大溪的是那断了线的风筝。这是南若松之前曾经教过她的办法,就是梦见螺旋风的那次,她并不把那次当成恶梦,因为那次的梦有了南若松在保护自己,但离别却成了谶言,这让她至今对某种梦境心有所忌。

南若松的小指头挠得她有点痒,止不住,“咯咯……咯咯”的笑出声,自己也完全从梦中走出来,“才不告诉你呢,女人有些事,男人不必全知道。”

南若松记起这句话是她十六岁那年就已经说过了。很多事尽管是发生在遥远以前,但在某个时候突然重现时,会让人恍如昨日,言犹在耳。时间没有定量,常常因形而异,因情而别。亲密无间的五天在他们来说是已将转瞬即过的,而那前几天的等待却感觉一日三秋。

他们每天都会爬红山公园,山上的人不多,在山上能俯瞰乌鲁木齐市区的全景,红山的山体呈赤红色,山上有座红山寺,他们经常在那稍息。他们在林则徐的雕像转悠过,感慨那虎门销烟的壮举,感叹壮志难酬发配新疆的遭遇。

他们到过吐鲁番,回来时精疲力尽。这是一个全国地势最低的,估计平均气温也是最热的城市,那里夏季时下午四点才上班。据说新疆乌鲁木齐是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都市,内地晚上十点人们可能都要进入梦乡了,这里还能照进阳光,这种地理差别让新来乍到的人感觉很奇怪,有一种很明显的异国他乡的感受。

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常常更多的是回忆少年时的情景,那些有趣的细节会成为他们互相取乐的话题。那些沙滩,芒干,那条溪流还是老样子吗?那棵老得胡须垂地的榕树还在沐风栉雨吗?如果天赐良缘,何时再次邂逅,便可故地重游。他们相互约定,今生不主动相约,听命由所,就如今次。直到魂归天国,不管有没有来生,他们将永世不分不离。

时间到底为何物,没人能真正说清道明,它能拉伸也可回缩,可以度日如年,也能光阴似箭,全在人们的感受。如果它是构成我们所处宇宙的一维,那也是特别的一维,或者说它是意识之维,而不是物理之维,那么宇宙就应该是唯物和唯心的混合体,或者可以叫做物心论,哈,南若松是这样思考的,并且把这种认知传递给了吕诗怡,而吕诗怡是全盘照收的,无论南若松说什么她都照收不误。因为对错与否,和别人无关,他认定的就是她认可的,他完全地代表了她,因为他们的灵魂是掺和在一起的,看来这也是叫做“情物”无疑了。

下午就要再次分别了,相见时难别亦难,此情可待成追忆,人生如梦,无限思情,别时容易见时难。他们做出个特殊的决定,何时再会全由老天做主。让爱再一次无穷无尽的积淀,倘若情缘未尽,正是江南好风景,花开时节又逢君时,他们将再次交融各自热烈沸腾的爱。不管那时岁月有痕,流年沧桑,或依然年富力强,宝刀未老,或已是满脸皱纹,步履蹒跚,他们都将赤裸相对,尽情投入,为今生的不了情缘写下永生不灭的诗篇。

这种状如生离死别的时刻,是悲壮的,是雄壮的,是动人心魄的,是催人泪下的,甚至会是催肝裂胆的。他们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内心狂乱欲暴的情感,表现得沉稳有态。

离航班起飞还有了一个多小时,她还不想进入安检,他们还想争分夺秒地享受这相聚的喜悦。

“若松,要是你真的开得口,我会把这票扔进垃圾桶里,尽管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这样,因为那是我们的选择,但还是把我这瞬间的想法向你倾诉”她眼眶里的泪花又在旋转着,紧抿着嘴唇,鼻翼在一张一合“何日君再会?”她哽咽着。

“诗怡,我本想不顾一切地带你随我天涯海角,永不分离,但又不愿打破你现在平静快乐的生活,你有一个深爱着你的人在为你撑起一片天,我又怎能忍心伤害他,以致殃及鱼池,你的幸福是我最大的愿望,尽管我会悲伤,会痛苦,是的,有时还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酸,是的……我从来不敢想象你光着身子在另外一个男人身旁的情形,我没有他那么高尚……但我真心地为你祝福,你是知道的。”

他紧握着她的手,生怕她会突然间消失。

“若松,我知道你正如你知道我一样,虽然我们已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可我现在突然怀疑它是否正确?人生短暂,却硬要舍爱从俗,我心痛难抑,我违背了少女时立下的诺言,我说过,我的身心今生只让你一个人拥有。”她开始抽泣着。

他捋着她散乱的刘海,“诗怡,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强压自己悲伤之情,哄着她说。

“若松,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此一时彼一时,他日再相聚时,我又会用上那一句的。”他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抹拭着她眼角的泪花,吻了吻她的鼻尖。

“若松,那几天我真希望你那暴风骤雨般的爱能直接把我摧毁殆尽,与时空一起凝结,让我保存那刻的爱直到永恒。”她竟然能一下子转化成天真烂漫,充满幻想的少女。

他失魂落魄地抬头望着斜穿天穹爬升而去的航班,他的爱正慢慢的消遁在飘渺的云端。

“如果爱能在那一刻

与时空一起凝结

在永恒中交融互动

谁不愿意

如果情能在这一刻

陪伴她一起翱翔

同在九霄之上共舞

谁不愿意

如果生能在这一天

连成一体永相随,

灵魂铸成天长地久

谁不愿意”

南若松仰着头凝视着那越来越小的飞机低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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