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压站

1.空气永远不会少

我曾喜欢过一个空压站女工

她已有了未婚夫，但也不反感

我去她的操作间聊聊天

我担心她马达开得太猛了

把周围抽成了真空

她放声大笑的样子活像一个国民党

女特务。怎么可能？

我说你把空气都装到罐子里去了

外面的空气是不是就减少了？

她说关进来就是为了放出去

什么东西都不可能，进来了

就不出去。我彻底凌乱了

再也无心思考空气

前天经过那个废弃的空压站

人面不知何处去

只剩下那些巨大的球罐

仿佛等着我去解放

2.但也不会多余

有一天我问她

有人压缩空气

有人制造空气

假如空气越来越多

会不会把气球撑破

她像个女祭司那样神气地说

“大气层不是一张铁幕，

有点什么跑出去，

并不需要谁拧开阀门。”

3.世界突然安宁

偌大的空压站空无一人

只有幽禁的公主，孤独的女祭司

陪伴那些巨型的怪兽

我的青春期过于漫长

自从对自己的身体与世界

一同有了疑问，和莫名的恐惧

就再也无法回到人群

直到那天毫无征兆地

在空压机巨大的轰鸣

和震颤中

整个世界突然安宁

4.风穿过万物

“人们分离空气，

这个要这，

那个要那，

空气像云一团团的……”

“风穿过万物。”

我并没有那么多疑问

很多问题自己冒出来

世间的先知

藏身于空压站，但不像苏格拉底

那样喜欢兜圈子

直接，凌厉，带着即兴的机锋

当我试着这样去赞美她

立即领受了至高的神谕：

“风填补一切虚空，

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却从来不问谁推着它？谁拉着它？”

5.我们没有谈论空气

离开钳工班之前我最后一次去空压站

我们没有谈论空气

她打开阀门

用压缩空气

吹净我身上的灰尘

空压机的油迹早干了

我快要被风吹倒了

还是没有吹掉

                2021.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