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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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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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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客人

 

 

那年我5岁。

5月的一个清晨,大队里的剃头匠跟母亲说,他在我家吃饭。母亲十分爽快地应允了。

那个时候,村民们理发的唯一途径就是靠剃头匠走村串户上门服务。天气暖和的时候,就在村头的大树底下边剃头刮须,边聊聊天。天冷或碰到下雨的时候,就在家里修边幅。剃头是男人们的专属,一个月剃一次。有的大老爷们胡须疯长了,就盼着剃头匠来,因为没有刮须的工具,顶多就是自己用剪刀细细地剪一下,然后就常用这些密密的毛茬在幼年的晚辈脸上轻轻地亲一下,扎得晚辈们愁眉苦脸,甚至哭了起来,而他们则哈哈大笑。只有剃头匠来了,就可以让剃刀零距离接触皮肤,彻底干掉那些令幼年晚辈们讨厌的胡须。有的人没有剪,胡须长了就显得苍老些,再加上整天在太阳底下干农活,使那些长须在黝黑的嘴唇边,更有力地映衬了岁月和风雨的威力。

我所在的大队有十二个村民小组,只有一个剃头匠,我们都叫他“剃佬”。剃佬每个月都在不同的村内奔走,每进一个村,都要大声地盲喊“剃头了,剃头了!”或有针对性地喊“张老哥,回来剃头啵!”人们听到喊声后,就相互转告。村里面的老男人、大男人和小男人们都等着剃头,他就忙得不亦乐乎。剃佬一日三餐是这样安排的,早饭在家吃后就出门,中午在村民家吃,晚饭是等他收工回家再吃。剃佬一般不轻易到别人家吃饭,他到谁家是看得起那家人,觉得那家主人很爱干净,日子也不是非常难过。他每到一个村,首先是把午饭安排妥后,就开始工作。

说实话,农村穷,家里既盼望来客人,也怕来客人。来客人是显示家道兴,怕来客人是没有好菜。幸好,家里还剩一点过年没有吃完的腊肉,可以招待剃佬。母亲总是舍不得把过年的存货拿出来吃,非要等到来客或重大节日时,才弄给我们吃。

我中午放学归来,家里的肉香味在很远就能钻进鼻孔,走进屋,一碗清蒸腊肉端上八仙桌。母亲是将腊肉切成片,放点葱在锅面上蒸,就成了拿得出手的菜。在那个年代,真为难农村的巧妇了。中午的菜还有炒青菜和在锅面上蒸了无数次的豆豉。

在吃饭的过程中,父亲和母亲不停地劝剃佬夹菜,但他们没有动手帮助夹菜。剃佬不停地点头应声,就没有夹。我见状,就不停地向剃佬碗里夹腊肉。剃佬虽然委婉地拒绝了我的好意,但很快被我的热情攻陷。剃佬吃着腊肉,一个劲地夸我非常懂事,桌子上的一碗腊肉被我全部夹到剃佬碗中。

晚上吃饭的时候,八仙桌上又出现了一碗腊肉。我很惊奇,中午刚吃了一顿,晚上接着吃,这不是我家的风格,在农村就很少出现这种现象。母亲说:“你中午都夹给剃佬吃了,你爹冇吃到,他很想吃腊肉。“

原来父亲和母亲对我中午夹菜的举动有意见,又不好当客人面制止。我年幼不懂得客套,更没有顾及父亲和母亲的感受。父亲整天干农活,很清瘦的脸庞需要油水滋润,家中的饭不允许他经常填饱肚子,他要省吃留给我们兄弟三人。父亲就跟母亲商量,晚上自家人补吃一餐腊肉。

 

在农村,谁家不好客就会遭到众人的白话,实在没有钱买肉,还可以蒸两个荷包蛋放在碗底,让客人意外地吃到。这种办法只能是对付突然来客,也是家境不好的人家拿出来的盛宴。

如果家里办喜事等需要连续招待客人的,就必须办得丰盛些,肉是标致性的主打菜,少不了。肉炖海带是常见菜,客人们晓得肉是用来摆看的,而不是吃的,就一般不动这些荤菜,专选豆豉、辣酱、青菜等家常菜吃。实在经不住主家盛情地劝菜后,偶尔夹点海带吃,绝对不动肉。如果把肉吃了,主家下餐就没有荤菜,就要重新买肉,就在节支上增加尴尬的一笔。如果客人带来的小孩嚷着要吃肉,客人会制止的,顶多用汤匙兜点油汤给小孩。这些规矩都被主家和客人们默默地遵守着,从而使主家既好客,又没有增加负担。如果有好吃的客人破了这个规矩,则会被其他人指为不懂世事。

我家请了木匠做家具,木材都是自家在屋前屋后种的树苗长大后伐出来的。所用的木材裁成用料,必须先拉大锯,再斧砍,又刨床,每道工序都是体力活。木匠有时候带一个徒弟,有时候独自一人出工。我家总会有一钵海带炖肉来到八仙桌上,而且是肥多瘦少。木匠教会徒弟的不仅仅是手艺,还有做客的规矩。他们干的重体力活很消耗能量,虽然眼馋钵里的肉,但还是要控制住自己的馋虫。所以,这钵肉每餐都会准时出场。开始钵内的海带也没有少,到工期接近尾声时,木匠才夹海带吃,肉是留在最后一餐和家人一起干掉。肉因为炖得时间长,非常细腻,入口即化。

 

日子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不断地奋勇当先,人们的生活水平如破土的竹笋,一天天地拔节。这既是国家发展起来分配给百姓的红利,也是我们在日子中辛勤耕耘的结果。

自从我兄弟三人参加工作,且随叔父搬到县城居住后,母亲不再因囊中羞涩而担心家中来客,可以随时上街采购所需。

乡下的亲戚经常上街来家串门,母亲就留他们吃饭,然后就轻松地做几个菜,肉和鱼是必不可少的。虽然家中并不富足,但母亲勤俭持家,温饱问题已经解决。

我家成了亲戚上街的驿站,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来往往,有时候不止一拨人,母亲就经常翻新手艺,肉可以做成炒肉片、炖肉汤、粉蒸肉、红烧肉、糖醋排骨等,鱼可以做成鱼头汤、烧鱼块、辣酱蒸鱼等。菜的品种比以前丰盛,吃法比以前丰富,而且基本是光盘政策。家中的炊具告别了乡村袅袅的炊烟,升级到新的版本,用起了高压锅、电饭煲、冰箱、煤气等。现在母亲像酒店的大厨一样,也擅长用大料,八角、茴香、桂皮、陈皮、味精、香油、酱油、料酒、陈醋等调料非常配合地听从母亲的安排。不一会儿,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就上了桌子。

后来,我工作和生活的地点迁到黄州,妻子负责掌厨。红烧鱼块、红烧鸡肉、蒸鳜鱼、菠萝肉片汤、清炒鱼面等都是她最拿手的菜。此外,还用陶罐装上排骨或鸡肉,再配上香菇、黑木耳,放在煤气灶上,让文火慢悠悠地煨几个小时,一道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内容丰富的主菜就上了餐桌。家中没有来客,也一样是炖汤、烧鱼,让我成了一个营养过剩的人,刚过中年就中部崛起了。

时间迈进新时代,日子与时欣欣向荣,招待客人的地点就不限于家中。如果客人多,就请他们到餐馆撮一顿,既省事又省时还省力,关键还掩饰了家中餐桌坐不下的局面。

亲友们在餐馆里的餐桌旁围坐一起,点着自己喜欢的菜肴,慢慢品尝,叙旧道新,谈古论今,其乐融融,岁月静好。酒足饭饱后才撤退。

再后来,因为不堪痔疮经常来骚扰我,医生让我彻底告别酒杯,与辛辣必须划清界限,将清淡的饮食务必作为基础,才能扫除痔疮带来难以言表的痛苦。自此,每次来客,我均如实相告,不能陪酒,客人喝酒便自饮,我则用饮料或茶水代之。我不喜欢劝酒,客人直言能喝则喝,我决不会强人所难。在我的世界里,只看到别人的酒杯,看到自己的永远是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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