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良军
1995年7月中旬,盛夏的夜幕正徐徐拉开,我扛着铁锹,拿着手电筒,穿着短裤,拖着凉鞋,行走在河道边,正往稻田里灌水。连续晴热使土地上的水汽蒸发量很大,田里的泥巴张开着小口不停地喊渴,几天前插下去的秧苗被热浪一次次侵袭后,无助地等待着水源。我刚从县城回来,在县建行办公室从事文字工作。从县城骑自行车回家需要1个钟头左右,我一到家就丢下自行车,按照母亲的吩咐去引水灌田。白天要放水的人很多,特别是河道附近的农田灌溉很方便,举手投足之间,哗哗的水头就撞击着田埂。有些稻田较远的,要抢水,就是还未轮到他家灌溉时而强行引水,这一般是劳动力很强势的家庭作为,有平时见面就问候且笑容满面的乡邻乡亲,只要到抢水时就六亲不认强词夺理打架翻脸。我家稻田离河道也较远,母亲就等他们白天放足后再往自家田里放,沙亩垄的几亩秧苗一直等待救援。
天色渐渐暗淡,目光所到之处就像看到分辨率不高的相片,田间劳作的农人逐渐收工回家,只有几个人和我一样在引水。远望着那模糊的身影,我也清楚是同村的。我从油铺旁的河道掏开放水的缺口,再和水头一起向前走,沿途要关注引水渠道是否有缺口,要筑好漏洞,确保滴水不废。
引水渠两旁长满了丰茂的水草,我刚走出不远,突然感到脚猛的刺痛一下,随后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发现是一条小土地蛇从我脚边溜走。我意识到被这条蛇吻了一下,而且清楚这种蛇剧毒。所以,我立即大喊自己被蛇咬伤了,向附近的人求助。正从沙亩塘游泳回家的王九华兄弟俩走到油铺旁,听到喊声迅速跑向我,王九华简单问明原因后,就立即用他的毛巾将我的大腿扎住,不能让毒液往上走。我的大舅妈也在田畈引水,闻声赶来了,她将土地蛇打死了,并马上通知了我的家人。围着我的人越来越多,母亲赶到时惊魂未定,哭喊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正在哺乳中的妻子将儿子交给邻居看管也惊慌失措地赶来。哥哥情急之中将我手中的电筒拿过去,把玻璃罩打破,他拿起碎玻璃片将蛇咬的伤口划开,我当时没有感觉到痛。他试图用嘴贴着伤口吸蛇毒。这个动作被年长的人制止了,说这会使两个人都有危险。大家都叫哥哥不要吸。哥哥听说后就用手挤伤口,血就一直往外流。
土地蛇是黄梅当地的叫法,是一种腹蛇,学名叫长江短尾蝮,俗名叫七寸子、土公蛇、土地婆蛇。蛇头略呈长三角形,背面灰褐色到褐色,剧毒,与眼镜蛇不相上下。这种蛇欢喜在旱地上生活,在我的家乡很普遍地生长,大家都对它避而远之,没有人被它咬过。在我的记忆中,我成了村子里第一个被毒蛇咬过的人。
这时,马路上来了一辆神牛拖拉机,朝105国道方向开。大家将拖拉机拦住,请求司机将我送去救治。素不相识的司机二话不说,当即停车。拖拉机车斗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众人将我送上车斗里坐下后,哥哥再跳上车,扶着我。车子直奔陈桥村大姑父的二弟家。大姑父兄弟5人,老二是赤脚医生,医术较高,在当地很有名气,到他家求诊的人很多且路远。我和表哥一样喊他“二叔”。
我到二叔家时,他正在吃晚饭。哥哥向他说明情况,他立即放下碗筷,给我配药,打吊瓶,然后替我解开扎在腿上的毛巾。他说,毛巾扎腿的处理方式非常正确,蛇咬的伤口不应该划开,现在治疗划开的伤口是当务之急,以免感染。
当晚,二叔给我打了几瓶吊瓶后,让我在他家休息,哥哥一夜未睡一直陪着我。
第二天清早,我发现自己的腿已肿得很厉害。二叔看了我的腿后,就用针在肿胀处扎了几个眼,让里面的水流出来,然后就让我转到大姑父家,叫大姑父到山上采些草药敷上即可,再不用打针。
我到了大姑父家,哥哥就返回了。
大姑和大姑父非常疼爱我,他们放下手中的农活,全身心地照料我。大姑每餐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菜,让我补充营养。大姑父每天早上天刚亮就上山采药,然后捣碎,敷在我脚的肿胀处,再用宽大的毛巾包裹着。敷上草药后,脚就开始流水,并且有些腥。大姑和大姑父从来不嫌麻烦,轮流为我换药,让我吃好睡好休养好。
我的脚开始有些痛,还不能下地走路,大姑经常在安抚我的情绪。我在屋里时间长了,大姑父就扶着到屋外转一圈,再又扶回屋。我的个头比大姑父高,他每次扶我总显得有些吃力,毫无怨言。
经过大姑和大姑父无微不至地护理着,草药敷了5天,痛和肿完全消失了,我身体完全康复,大姑和大姑父才放心让我回家。
时间虽然已过去了整整21年,当初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这也是我家最后一年锄禾,1996年元旦那天就举家迁往县城新居,结束了每天上下班风雨无阻的历史。如今,我脚上被土地蛇亲吻的印记依然清晰,每次看到这个疤痕就想起了当时的经历,这个疤痕让我感到了幸福,让我懂得了感恩。时间在更替,环境在变化,原来的油铺旧址和农田被砖瓦厂取代,原来的河道被毁且丧失了应有的功能,原来的蓝天被砖瓦厂的浓烟覆盖着,原来的清新的空气还存在记忆中。
2016/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