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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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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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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

◎蔡良军


我那年16岁,在早春的晚上披着月光,独自从停前镇蔡冲回到杉木罗垅。

我的祖籍在蔡冲,是曾祖父那辈迁到罗垅。我的家人每年清明节都要到蔡冲祭祖扫墓。蔡冲在我的眼里就是山区,虽然周围的山不高,但村内不通公路,人们出行靠两条腿或自行车,到县城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搭车,交通非常不便。我庆幸曾祖父用他的智慧举家搬出这个山坳,让后辈们不再在这个贫瘠的地方生活。罗垅虽然也属丘陵地带,但山头比蔡冲少且低,而且出了村口就能上公路,交通便利,生活条件比蔡冲强好多倍。

当天,我在蔡冲办完事后,夕阳已沉入周围的山坳里,同宗的亲戚留我住宿,我执意要回家。在亲戚的目送下,我骑着自行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室外春寒料峭,特别是没有太阳的时候,更冷。似乎时间也怕冷,快速地把夜幕扯在身上盖着,刚才还能看清周围的环境,眨眼工夫,视线就很难任意扫视,举目也是徒劳无益的,眼睛还要盯着自行骑必经的路。

我骑着自行车,在蔡冲村口的田间小路急匆匆地行走,碰到田埂上有缺口时,我还要跳下自行车,快步推车而过,然后又急速骑上自行车。过了石板桥后,就开始走山边的羊肠小道。这个山坡势缓林密,里面有零星的坟茔,我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腿不时地触碰到将小枝条伸到路中的灌木杂草,我没有理会是我弄疼了小枝条,还是小枝条扎疼了我的裤腿,但我的心中只存的念头是赶路回家。

我爬上山顶,感觉到麻亮的天色依旧麻亮,然后抬头一看,天边已升起了一轮圆圆的明月。原来我看路的光线不知不觉切换成了月光,皎洁的月光落在山林里,使寂静的山林更幽深,使黛色的山头更浓厚。山顶上虽然住着一户人家,但在物质基础不丰富的年代里,农村人的夜生活也很贫乏,且山区的人们没有夜生活的情况下,他们在晚上还要小心野兽的出没,所以早就熄灯睡觉了,不晓得屋外还有一个头顶着月亮的夜行少年。

沿着山顶往前走,就是大面积的坟场,我必须在坟场中间穿行。我虽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但恐惧感还是存在。而此时,我可能是将注意力放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速骑行,时时提防着坑道或沟坎,聚精会神地赶路,耳边只有自行车在山路上吃力地奔跑的声音,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想恐怖的事情,所以就没有感觉到害怕。

走出坟场,要经过山边一口池塘,月光落在塘里,又轻轻地溅了起来,塘里像起了雾,被一层薄纱遮掩着,朦朦胧胧。我没有空余的眼光欣赏夜景,眼睛必须时刻紧盯着不平的路面。小时候就听说了塘里的水鬼故事,黄梅镇停刀口的地名来历早就有耳闻。唐朝年间,王仙芝起义军在黄梅与曾元裕带领的官兵交战,双方大战无数个回合,死伤不计其数,血流成河,很多官兵看透了许多将士为无能的朝廷送命而厌战,起义兵因伤亡过重而失去胜利的信心也不想再战,很多人悄悄放下兵器纷纷逃走。虽然有的逃兵被抓回受到了惩罚,但阻止不了想尽办法脱身的士兵,有的躲藏在水塘的荷叶下面待天黑再逃命,也有士兵欲扮成农民离队,逃到这个荷塘边,将战衣和战刀扔到荷叶下,随后就看到水里泛起了殷红的血水,躲藏在荷叶下面的士兵被无意中杀死,这就是后来水塘里有水鬼的说法。后来,朝廷对起义军进行招安,下旨停战,王仙芝借机突出重围逃往多云山,后被叛兵杀害。当地人为了纪念这一历史事件,从此该地就叫停刀口。

我脑子中回味着水鬼的故事,心里并不害怕这池塘里会冒出水鬼来,急驰的自行车被不平的路面抖出“咣当”的声音足以震慑一切邪恶。我不会用唱歌来为自己壮胆,一个人夜行时唱歌只能说明已经胆怯了,这时颤抖的声音只会向外界传递着一个胆小的人在赶路,很容易惹“鬼”上身。

走完塘岸路,又是一段田埂路。脚下就是一条顺着池塘而下的小渠沟,用于农田灌溉。池塘里的水往小渠沟里溢着,落差的响声似在向我倾诉,打破了池塘的宁静,这是农闲季节,这流水陪伴着我流淌到前面的河道里。在往日白天时,这段田埂路我是小心谨慎地走着,不用说骑行。今天晚上,我可以准确地判断田埂上的缺口,在刚刚能容得下自行车轮行走的田埂上稳健骑行,如果稍不平衡,就会掉进渠沟里或跌到农田里。

这段田埂路走完后,进了一个村子,就进入了杉木乡境内。我是从村头穿行,很快就把这个安静的村子甩在身后。这个村前有一条河,桥面是两块预制板平行拼接到对岸,一共用八块预制板铺就,我不敢在这桥面上骑,桥面很窄且高,桥下的河水很急又深,如果摔下去后果很严重,所以我下车推行。

过了这座桥,便是宽路,虽然还是在田间行走,至少这条路可以行驶拖拉机,我不用再从自行车上跳下又骑上,可以节约时间。在这条路上的车速肯定是很快的,我超速骑行,即时将田里的油菜丢在身后,它们也来不及记起这个匆匆的夜行人,我不打扰它们拔节生长也未干涉它们欣赏月夜景色,转眼就融入月光之中,与夜色成为一体。

前面又是一个小村庄,我要从这个村庄中心穿过。在温度还属于冬天的季节里,村庄不在乎我和自行车突然来访,已经抛弃了寒意在被窝里休息了,只有路两的树静静地站立着,在月光下把树影拉得长长的,让我在它的影子里匆匆再匆匆地赶路。

我继续往前走,过了村庄前面的田畈后,就是一个长长的坡道。开始坡势很陡,而且路面不平,路面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后,裸露着红褐色的风化石,还有拉石子的车子路过时散落的石子。我在坡下加速骑行,努力往坡上骑行。这个坡道在平时我是骑不上去的,既费力又伤车。这个时候我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量,站着骑行,使劲往上冲,只听到链条“咔嚓咔嚓”作响,我不理会这种声音,走S形路线来缓解陡坡带来的后坠力。我冲上了陡坡后,并没有省力的路程,接着又是一个长长的缓坡,缓坡两边松林茂密,松林前面又是坟场。我没有停歇,继续往前骑行。松林道也不好走,路面被雨天过往的拉拖机压成一个又一个大水坑,水坑在雨天越洗越大,水现在干了,路面就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锅底路面,自行车就从这个锅底跃进另外一个锅底。这段坡路虽然不陡,但比刚才的陡坡长得多,一样也很费力。

穿过坟场是一段下坡路,这段路很轻松,我双手扶紧自行车龙头,弯着腰,不带车刹,直接往下冲,因为路上没有人,这段路况好。这段坡要经过一个村庄,我就从这个村庄呼啸而过,直接上了大道。我在这条大道上,往后走就是去停前镇,往前走就上105国道,我的家就在国道附近,因此我的目的地就在我的前面。这条大道在白天的车流量比较大,行人也较多,但在晚上都消失了,唯独我一人还在路上往家赶。

上了大道后,村庄也密了,许多村庄都是依路边而建,还有管理区政府的一些机构也分布在路边,粮店、食品所、供销社、管理区大队部都被我抛远。接着又下小坡,再上小坡,我都是顺势而下,再发力而上,没有费很多周折,就擦着唐大屋村边而过,下一个村庄就是罗垅,我距家越来越近了。

唐大屋前面又是一个长长的陡坡,道路是贴着小山坡而上,像一个草书的“之”字,最后的笔锋还没有来得及舒展就戛然而止,这是“书法家”依地势而造就的最佳写法。很长的坡的路况一般都非常差,虽然路肩有一条排水沟,但排水功能抵挡不了雨水的势头,雨水免不了给路面洗澡,洗去了铅尘,露出了风化石,长时间未修复,剩下的是沟洼的断面和颠簸的石头。经常有人在下这个坡道时,连人带车摔进了排水沟,伤得不轻。在平日里,我对这个坡道也有上坡骑行的经历,而今天我放弃了,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累了,也是因为路况不好。这个小山坡是一个坟场,是唐大屋的祖坟山。有的坟茔就在路边,还有无人问津的坟茔塌方了,露出了腐蚀残败的棺木片和白色的石灰,石灰里含着一根长长的骨头。这条路是我原来上学的必经之路,每次路过时,骨头和棺木格外引人注目,从没有人来处理。再往前走,路边有一座新坟,低着头用余光就可以看到花圈和引幡。我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心里尽量不想这些事情。

翻上这个坡,就可以望到我的家,家就在我的眼前。我又骑上自行车,高兴地回家。到家了,我才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

这段经历令我难忘,独自一人在月夜经过了7个村庄、3个坟场、2处密林,没有感觉到怕意。说来奇怪,整个行程没有碰到一个同行人或者相向而的人,车技比原来明显高一筹,可能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缘故,将自己的潜能激发出来。


2016-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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