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良军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快到大年三十,天外纷飞着鹅毛大雪。
天刚亮,人们便忙碌起来。父亲很早就起床了,穿上那件黄色快褪尽的破棉袄,匆匆地走进雪地里,到城里拉板车干苦力活。我刚上学,还躲在被窝里边睡懒觉,心想着快过年了,父亲要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东西。
过年是大人们最忙的时候,母亲拖着病体忙着打扫卫生和浆洗衣服,她将土墙刷得干干净净,家里整理得井井有序。
大雪从北风的羽翼下不停地滑落。下午,雪越积越厚,人们刚刚踩出的脚印,过会儿就模糊不清。我搬着一个凳子坐在门口,向门前那条路上望去,守望父亲给我带回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糖果。人们习惯走门前的一条大路到城里,我的目光只能触及到那个转弯的山坡上,人们都在冒着风雪带着年货往家赶,每个人出现在坡上的时候,我只能看见影子。我通过晃动的影子便知道哪个是父亲。
我家很穷,父亲除了农忙时在家帮母亲干农活外,其余时间都在城里拉板车,他拉板车从不乱要价,雇主给多少他就接多少,而且一样卖力地干。母亲因为患肺结核,每天都要吃药,这无疑使家里雪上加霜。我平素不敢有奢望,只有在过年时才要求父母满足我的愿望。
雪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耳边响起的只有呼啸的北风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山坡,从这个坡上路过的人影我都仔细辨认,熟悉的同村人和不熟悉的陌生人不会认错。我坐在门口,北风使劲往我裤脚里钻。
傍晚,坡上的人影渐渐稀疏,而雪花仍然密集。我还是坐在门口,耐心地等待着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坡上。光线越来越暗,我的视线也愈来愈模糊。天色拉下了一层幕帐,终于暗了,母亲也开始焦急着,在门口守望。外面雪花依旧飞舞,屋内点起了煤油灯,豆大的灯火通过窗户,向外散出微弱的光,我的视线只有几米远,母亲一言不发。
我的视线再也无法撑出去,我和母亲便从呼啸的北风声中仔细辨着哪是父亲踩雪的脚步声。父亲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被雪裹着,身上还背着两个鼓鼓的布袋。他走进屋里,放下背袋,母亲上前去拍掉他身上的积雪,我这时没有奔向布袋,而是扑在父亲的怀里,紧紧地搂着父亲冰凉的脖子。父亲对母亲说,今天的生意很好,因为过年城里来往人多,搬的东西也多,价钱比往日给的高些。等到办年货时,天色就不早。父亲说着,打开了背袋,给我一个糖果。我含在嘴里,感到了有一股从未尝过的甜味在心里弥漫。
现在父亲不在了,带着他一生的辛酸走了,母亲肝肠寸断。此后,关于父亲的消息便成了往事,我每次想及,泪如雨下。现在我与父亲相处的机会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梦中。每次梦见父亲,我总不愿醒来,醒后,是无边的思念。如今,生活富裕了,日子过得很舒适,我也做了父亲,每当儿子在我怀里撒娇时,亲子之情难以言表。我经常带上儿子去父亲的坟头长跪,并向儿子讲述祖辈艰辛的一生。
原载2002年1月27日《黄冈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