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班时间还差10分钟,陈术溜出了办公室,急匆匆地从一间间开着或关着门的办公室前走过。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些办公室里的人们正在忙着收拾手头有用没用的活儿,怀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情急流勇退地准备下班。只不过他们不像自己一样真实,是的,他们总是装模作样地在忙碌工作,装模作样地按时上下班。特别是局领导没出去的时候。
陈术上班的这个局是县里的清水衙门,由于没有油水,大家便都有些清高而散漫,喜欢不负责任地批评时政,工作能推就推,上下班自由自在。这两年喊体制改革,机关搞精简机构,竞争上岗,风声有些紧,大家怕丢了饭碗,便一个个噤若寒蝉循规蹈矩起来,很让陈术不自在。
陈术的堂舅在县委组织部当副部长,不怕淘汰下岗,但也不好太我行我素鹤立鸡群地出风头、惹麻烦,只得整天窝在办公室混日子,度日如年。他常想,世界上最难受、最乏味的恐怕就是每天不得不在办公室耗着、熬着了。
只有和他的那帮朋友在一起的时候,陈术才觉得开心。他是他们中唯一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人,大家都讨好地叫他“陈领导”。
一天晚上,陈术又在家和朋友们搓麻将,由于手气不好,输了差不多半个月工资,快半夜了还不肯歇手,想扳本回来。这时他家“老警察”阴沉着脸过来说,陈术你看看几点钟了,明天还上不上班!
“老警察”是陈术和朋友们按照流行的说法,各自偷偷给各自的父亲起的统一绰号。
陈术从小就怕父亲,忙说再打一圈就散。
父亲一转背,陈术就发开了牢骚:“唉,他们上班开的开会,出的出差,就老子守丧一样守着个办公室,要能弄个什么假痛痛快快玩十几天才花得来。”
在原“县铁锅厂”现“王冠厨具公司”当劳资员的“假小子”徐凤说:“跟你们的局长拉拉关系,送个红包,请个探亲假不就结了。”
“馊主意,”在医院收费处上班的龙忠打出一个风牌,说:“陈领导才不像你一样会摸领导,人家是靠硬关系进的机关,为这点事去求局长,丢自己的格不说,还丢了他部长老舅的格呢。”
“哟,你龙忠还挺有骨气呀,那天我看见你大包小包都提到哪儿去了,总不会是在你们医院找了岳母娘了吧!”
“嘿嘿,不跟你说了,”龙忠有些尴尬,转向陈术说:“真的,你还不如到我们医院去做个阑尾手术,我和外科朱医生是哥们,弄一两个月病假没问题”
陈术眼一瞪,说:“龙宝,我从小到大没得过病,身体好得很,你干吗要咒我呀。”
“你不懂了吧,”龙忠得意地说:“这阑尾手术好人也可以做,人家日本人都是小时候就做了,省得长大了再得阑尾炎。”
大家听了不由面面相觑,深感小日本硬是奇葩。陈术虽然对动手术感到害怕,但一两个月的病假却让他动了心。
几天后,在龙忠的安排下,陈术顺利住进了医院,由朱医生亲自主刀切除了陈术那截无辜的阑尾。
不料手术后陈术真的病了,先是伤口感染,后来又是肠粘连,腹膜炎,吃不得也睡不得,痛起来在病床上呼爹叫娘,不到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医生会诊后说要马上做手术。
这回龙忠没敢再求哥们朱医生了,他让陈术的父亲送了个红包给外科主任,请他主刀做手术。
外科主任听龙忠说陈术是政府机关干部,又是县委组织部长的外甥,便不敢轻率,术前认真研究了病历,并安排陈术做了各种化验、检查之后,郑重地对陈术说:“你是阑尾穿孔并发腹膜炎,幸好手术及时才保住了性命,但由于腹膜发炎又引起了现在的肠粘连,手术难度很大,以后就是好了,也会有后遣症的。”
又是位庸医,明明是好好的一个人来做手术,怎么就变成阑尾穿孔并发腹膜炎了?陈术两眼一黑,几乎昏了过去。
陈术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拿着半假半真的病历报销了医药费一万多,却没有丝毫“花得来”的感觉。
出院后,朋友们来过几次,便不再来了,特别是龙忠,偶尔遇见了他总是躲躲闪闪的,像是做了亏心事。陈术如今只能佝偻着腰,走远了不行,坐久了也不行,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每天只能像婴儿一样吃奶糕烂饭,吃得心里作腻,那休病假的日子便比在办公室窝着更让他觉得难熬了。
陈术实在熬不下去了,便不顾家人的劝说,病歪歪地去上班了。这时,他才明白一个人能有一个好的身体和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多么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