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华刚迪的头像

华刚迪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9/06
分享

那年我初下井

我1972年10月从上山下乡的生产队招工到煤矿下井,在原白沙矿务局马田煤矿桐子山工区培训。

我分在煤掘队,第一天上零点班,班长让我们小工拖煤。那时是用竹拖箕,一拖箕约装一百多斤煤,拖三四十米的距离。装煤时要用小腿抵住拖箕,时间一长,小腿脊就磨出了血。加上巷道太矮,头不时会撞在支架的橫梁上,尽管戴着矿帽,还是会一阵眩晕。

那时矿里四季度都要搞高产,支援高产的家属大嫂见我这样,便强拉我坐下休息。但她们仍在拖,有说有笑的,一点也不感到苦。我也就坐不住了,咬牙继续拖煤。

不知过了多久,有饭菜香味弥漫过来,紧接着一个黑糊糊的小个子师傅挑着一个背篓和一把大水壶冲进了巷道,招呼了大家一声,就像遁形仙一样消失了。大家立刻欢呼雀跃向饭篓聚拢,从里面掏出一个个铝饭盒,打开盖就吃起来,咀嚼声此起彼落。

我第一次在到处是煤尘的巷道用煤污的手吃饭,很不习惯。勉强吃了小半盒,突然响起了很大的擤鼻涕声,便立时吃不下了。一位工友见了,说:“这么香的饭菜,你就不吃了?”我苦笑着说:“吃饱了。”他立刻将饭盒伸到我面前说:“别浪费了,给我吧。”

也就两三分钟时间吧,大家便吃完了饭,一人倒了一饭盒水喝起来。这时那个黑糊糊的小个子送饭工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钻了出来,呼拉拉一下将散落的饭盒收拾好,提着背篓水壶一溜烟地从巷道中消失了。看到我惊奇的样子,工友给我解释,他一人要送全井下三个水平、十几个作业面的饭,不利索点,后面的人就要吃冷饭了。我不觉肃然起敬。可工友说:“呵呵,他可幸福了,这会儿辛苦,可不到两小时出井了,还在外面给自己留了一大碗瘦肉呢!”

如今想来,这位小个子送饭工确实能吃苦,也很敬业。后来煤矿改制,有了送饭车,送饭工不乐意下井,只将送饭车推到井口,由运输工将车放到大巷,各工作面再派一名小工到大巷取饭和水。若某工作面由于生产出现状况,一时难以派出小工,大家就只能吃冷饭喝冷水。当然,这时的送饭工都是有背景的人了。

我下井那时还没有人车,进班时要步行近六百米斜井,下到井底两腿直发抖。出班时,仍要步行爬斜井,不断有人从后面超过我,不一会我就远远落在后面,又乏又怕,只得咬牙奋力向上爬。

好容易进了澡堂,温热的水流从头淋下,立刻感到通身舒畅。洗了半天,有人说我背上和脸上还有黑煤,并帮我将背擦了一遍,让我自己洗脸。我用抹上肥皂的毛巾将脸擦了一遍,让人看,还是没洗干净。又擦,觉得痛。等我最后一个从澡堂出来,脸已擦出血了,风一刮生痛,可眼眶、耳朵还是没洗干净,时间却是10点多了。

一位工友对我说,洗脸不能用毛巾,要用手抹肥皂轻轻地洗。

躺到床上,浑身像要散架般,擦破的脸火辣辣地痛,却睡不着。直到中午1点多才迷迷糊糊入睡。到了吃晚饭时就醒了。吃过晚饭,又爬到上下床的上铺,就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直到上零点班的汽笛响起,想挣扎着起床,却一下沉入睡乡。突然间觉得床摇撼起来,是有人叫我上班了。睡眼矇眬地赶到进班室,大家已换好工装了。

下班时,我想到又要爬斜井、洗澡,就对班长说,我不想出班,在井下打连班吧,一天上两个班,在井下睡一个班,半个月就可上30个班,再出井休息半个月。班长笑了,说:“你傻瓜了吧,谁愿意呆在井下,老老实实跟我爬斜井去吧!”

在井下我还怵扛木子。木子就是巷道支柱,从井底材料场到我们的作业头要爬80米上山,过两道风门,路滑坡陡,巷道又矮,人得躬着身、曲着腿挣扎着向上攀爬,一不小心就会滑倒。特别是过风门时,你得使出全身力气推开被风压顶得死死的门,然后用身体顶住门页不让关上,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弹的门页撞得滚下五六米,狼狈之际还得拼命抱住木子不让它溜出伤害跟在后面的人,扛五六十斤比地面扛一百多斤还苦。

我们的队长贺锡任每次上作业头检查,都会帮我们扛一根木子上来,让我暗暗钦佩,深深感激。他也是高个子,比我扛木子不会轻松。有一次,我坐在巷道里睡着了,贺队长轻轻推了我一下,说:“棚上没关严,要注意安全啊。”这让我羞愧难当,因为井下睡觉是违章,队长却没斥责我。此后,在井下我就努力不睡觉了。

队支部书记不常下井,到作业头来又都空着手,还一味地叫:“拖煤,拖煤!”让人烦躁。我索性将拖箕一摔,说:“你叫唤什么啊,你不叫我们就不出煤吗?”书记一时愣住了,气咻咻地说:“你是谁,还敢顶我!”却也无可奈何,灰溜溜地走了。

时间一长,我也慢慢适应了。休息的时候,我们会聚在一起琢磨着维护、修理风镐风钻,或者用木棍摆岔道。师兄张连元说考七级工时要考井下摆岔道。说谁谁因摆不出,结果没评上七级工。通过相互切磋,我们可以在规定的巷道摆出几种类型的岔道,便都一副七级工志在必得的样子。

有一次,巷道来压,闷雷似的响声伴着地动山摇,支柱像芦苇般左右摇晃,煤尘弥漫了整个巷道。只见一个个人影像闪电样从我跟前掠过。我当时记起师兄张连元和我的工具还在里面,便一边大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往里面跑。里面没有人了,我摸索着拿到工具后,跌跌撞撞跑出来。班长冲着我大叫:“你疯了,这时候还往里面跑,找死啊!”正在这时,呼隆隆巷道垮了十多米,班长赶紧连拖带拉地赶着我们撤得老远。我悄悄地说:“怕死鬼。”师兄张连元看了我一眼说:“井下怕死不是坏事,下次就是你的亲兄弟在里面,就是有块金子在里面,你也不能进去,记住啊!”

后来,我们队改成岩掘队,巷道高多了,做起事来也爽快多了。看到班长们打风钻的样子很威风,便缠着班长教我打风钻。班长想了一下说:“先学砍腿子吧。”“腿子”是井下用语,就是巷道立柱。我就学着他们的样操起斧头使劲砍,可斧头根本不听话,只在木头上跳来跳去,将支柱咬口砍得呲牙咧嘴。班长看着汗淋淋的我,笑着说:“力气没沉在斧头上,得慢慢来。”他接过斧头三两下,像切萝卜似的,将咬口修得整齐规范,让我佩服。

虽然学砍木子不成,班长却愿意教我打风钻了。很快我就能在班长的帮助下打完一个断面的全部炮眼。我打风钻很投入,进步也很快,那雄壮的风钻声与我的灵魂是那样地合拍,以致几十年后一听到风钻声,我的热血仍会在全身奔放。

如今退休了,回忆起初下井时的点点滴滴,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柔情从心的深处荡漾开来,轻轻抚平我心灵上的坑坑洼洼。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