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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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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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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看电影吗

  消息

当然是可以和过年媲美的。只是过年的日子能够让孩子搬着指头去数那呀那一天,电影却是突如其来的,总是在你漫长的等待里不经意的时候,飘过岁月的海洋,冲破无奈的天空,辟头盖脑给你一记甜蜜的耳光,让你猝不及防,不是醉了便晕了。

农村孩子总是很早就成为体力劳动或准体力劳动的一员。一天两晌在学校,到了后晌,便千篇一律提着用山间的藤条编织的笼子,背着在集上买来的用竹子做的背篓,过河去,上山去,给猪寻草给牛割草或拾柴去。大人说孩子干活是耍一半干一半,因了电影,这两个一半都在按捺不住的惊喜和期待里进行。而且耍的时间少了,干活的时间多了,也更认真更卖劲了,要早点回去,去迎接那光辉灿烂的夜晚。尽管劳动的形式和内容没有什么改变,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但劳动的主人心花怒放,工作着是美丽的,美丽的还有工作的环境,一草一木,蓝天白云,山川河流,全都可爱了有意思了。当然,电影的挑逗和召唤不仅在意会里在无声里在形而上里,也在有形具体和形而下里,这就是整整一个后晌于往日电影于不久就要面对的也许早就看过耳熟能详的电影的回顾和点评。打打杀杀,轰轰烈烈,紧张刺激,是最合孩子口味的,那会儿正好差不多全是那种战争片子,《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闪闪的红星》《难忘的战斗》《原形毕露》《英雄儿女》《洪湖赤卫队》《杜鹃山》等等。以至于看着这些战争片子一天天长大的我,至今仍对弥漫着战争硝烟的电影电视剧情有独钟,有着一种无尽的渴望。我不知道是在重温一段国家和民族的如泣如诉的惨烈历史和可歌可泣的精神,还是在沉缅沉醉于自己那一段没有长大的成长岁月和岁月故事。

在那一个个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后晌,孩子们于电影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品评是激烈和热烈的,是意犹未尽的,我宁愿相信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尽管也会被阵阵松涛声风吹,也会在小河的滔滔流水里湮灭。但特殊年代的独特的电影文化现象,于爱国主义集体主义英雄主义爱憎分明浩然正气民族精神的弘扬和启蒙和教化,无论有意无意,都是成功的和影响巨大的,一个个幼小的心灵就这样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和不可磨灭的印象。

消息也有不实的时候。有了几次教训,便千方百计去作证实。现在想来,除了孩子的恶作剧——或许还有大人,制造假消息,让大伙们白跑一趟,更多的消息不实的原因还在于孩子自己。这就像骗子骗人的伎俩其实未必高明,但是被骗的事却是经常发生的,原因就在于骗者把握了被骗者的心理,所谓许多人总是喜欢占小便宜的,异想天开以为自己会有运气意外发财的。儿时的电影也一样,它于孩子们的诱惑是没有什么能够排解的,能够让一个急不可耐的心灵冷静下来,让被电影烧烤得发热发昏的大脑清醒下来。于是心里想电影,便会不自觉地捕风捉影,些微于电影有关联的消息都会不由自主地放大,一厢情愿地去向自己希望的方向想象和发展,并为这种想象找到合理的解释和依据,也为自己的想象所鼓舞,在这种虚无的想象里激动着兴奋着。也许是一句玩笑,也许只是一种偶然现象,或者什么也没有,反正有人盼电影,估计什么地方会有电影,就这样,消息不胫而走,像秋天的风一样在山村里扫荡和漫延。风吹草动,落英纷纷,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任何假消息都没有了源头,都成了真消息。

所以消息的证实便是很困难的;所以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小时候便没少跑这样的冤枉路。

有年冬天去看《难忘的战斗》,一部已看过两次的彩色故事片,可精彩呢,一想到那扑朔迷离的紧张情节,心就“嘭、嘭”直跳。放电影的地方距家七八里地,要过一条小河,还要翻一座岭。河里没有桥,支着几个大石头,也许心里太紧张了,太急了,本来“紧过列石,慢过桥”,轻车熟路,再简单不过了,可我掉在了河里,棉鞋湿了,棉裤也湿了。但心里是热的,依然赶到已有一大堆人的放电影的地方。可是除了人还是人,没有一点放电影的迹象。在失望的时候,冷便来了,尽管不停地跺脚,全身还是瑟瑟发抖。大家都相信消息是真实的,满场的人都在寒风中等待。可惜终没有等来一场电影,我却因此感冒发烧,在家里躺了好些天。

  路上

刚刚归巢的鸟儿也许看得明白,一点也没有慌张的样子,因为居高临下;刚刚从水塘里跃进草丛里的一只青蛙却夺路而逃,并把敌情迅速传给了同伴们,于是一片蛙声戛然而止。蛙们是在侦察和观察吗?发现并没有什么不测降临,它们的合唱表演又继续进行。这时,一群要去看电影的孩子刚刚前去。

路是土路沙石路,一年中没有几辆汽车通过,倒是拖拉机、自行车和行人来往不断。我还是要说这个夜晚了。一条公路顺河蜿蜒,一岸的白杨树郁郁葱葱,高大繁茂的身姿一排排一行行向公路的前方和前方无尽地伸展。河水静静流淌,间或也有湍流声、哗哗声,也湮没在一群孩子的追逐戏闹声里。这声越过沙滩、流水,就直直地撞上了对面的山崖,又返回在公路上疯着的孩子们的耳畔。于是,更高更大的有意制造的声音又传向对岸,又返回声源。家乡人将这种回声现象称为“崖哇哇”。

欢乐是不能够间断的,这场大戏的高潮是面对银白色布帐里的故事,高潮前的激动需要发泄,需要一个接一个的节目把欢乐串联起来。那就扔石子吧。水的深浅不一,石子击打水面的声音也不相同,水愈深,音愈小而沉闷;水愈浅,音愈大而轻佻。水中的那些鱼儿歇息了吗?故乡的河是清澈见底的,你要是站立水中,脚痒痒的,麻酥酥的,那准是小鱼儿逗你玩呢,一抬脚一低头,就有鱼儿游过。这时就有人喊,这里鱼多,没准有砸死的呢。有人就说砸死个屁,咱们这么多人吼吼,鱼早没影了,还等你砸。

“月亮走,我也走。”我该谈到月亮了。一轮圆月挂在天上,也挂在每一个要去看电影的人的心里。难怪了,你走,月便走,你若停下,月也不动。没有人能够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索性就猛跑一通,结果,月亮如影随形,你有多快,它有多快,神了!那么,就看银白色的月光下自己被拉长了的影子吧。一群孩子并排行,个子参差不齐,影子也长短不一,但都被拉长了,都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也许有一天自己真能长这么高呢。突然,踩踏他人影子的活动又开始了,你追我赶的,一声声“踏住了”,一句句“没有呢”,没有者是因为又跑了,于是“踏住了”的又继续去撵去踏,搅乱了一地的月光,冲散了一团团的迷茫。柔柔的月色里,河水默默东去,起伏的群山也没有了曾经的突兀和峥嵘,也在月光的婆娑和抚摸下静谧。路边那一树树的浓荫仿佛风也不能吹动,直要在月光下温柔细腻地显出平和和静默,没有了一丝一点的喧哗和张扬。那一片庄稼地里是玉米吗?它和我们一样高了,似乎一地的孩子在一动不动地仰望,在闭着眼睛,放松每一根神经和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要让溶溶的月光沐浴溶化,要和天地合一,就这样平静着,悄无声息着,地老天荒。

多少年了,多少年的城市生活,在遍地高楼和满目灯火辉煌红尘翻滚里,我的世界已经没有月光了。也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床前明月光”的发现,我激动了,我一下子不安和紧张,直奔阳台,就那样静静地和那一轮在城市的上空显得单薄和孤寂的月亮对视。“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在心里说,这还是儿时的那一轮明月吗?没有群山,没有沙滩流水,没有白杨树庄稼地和月光小道了啊!我默默地转身,默默地去想自己长大的故事和儿时那一轮圆月,泪眼蒙胧。

场上

电灯一灭,电影就开了。

放电影的地方,不是在学校的操场上,就是在生产队的公场里。白色的布帐是银幕,就挂在两根木杆中间。那一盏电灯泡是偌大的场地上最亮的灯光,也是山里孩子只有在看电影的时候才能见到的电灯光,是这个世界上最明亮最幸福的光芒了。它亮在摆放着电影放映机的桌子的上空,那里有一个人,是全场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人中最有发言权最受敬重的人,就是放电影的人。当然,在场边还有一个他的同行,在管着发电机,在做着幕后的工作。大家知道发电机不敢出麻达,这人自然也是最厉害的人,他们两人都是最受大家欢迎的人,无论在哪里见了都觉得亲切。

看电影的夜晚,是山里盛大节日的夜晚,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叫喊声欢叫声欢腾声,还有发电机亢奋的“突突”声,在寂静的山村炸响,传出好几里地。电影开演前要对银幕,电影放映机射出的那一束光散漫迷离地投在了银幕上,成了一个白白亮亮的方块,方块要在银幕的正中间。对银幕是一个前兆,是一个序曲和序幕——电影就要开了。对银幕不是一蹴而就,在这个过程里,孩子们就有表演和渲泄自己兴奋的机会。在一声声“噢”、“噢”的尖叫里,就有一双双小手举起来,刺向了头顶上那一抹幸福的光芒,于是,银幕上就有了一双双小手不停变幻着的造型,像是在演幻灯片。更有好事者,匆忙和来回从银幕前穿过,自己的影子就映在了银幕上,招来又一阵喧闹。最刺激的当数对银幕的光偏得离谱,直直射向了木杆后面的那一片小树林。偏偏有一对男女在那里。也许只是一对恋人在抓紧电影前的这段时间约会,在利用看电影这堂而皇之的理由,走出夜幕下的家门,在同样的夜幕下,实现不同样的爱的倾诉。但是,明亮的光芒里,在似探照灯一样地直射里,尽管只是瞬间地被放大被聚焦,还是引起了全场的躁动,看电影的夜晚又多了一份和平常不一样的神秘、刺激和有意思。

在自家门口看电影的孩子,少了路途奔波的劳顿,也少了披星戴月的一路风景,他们在这个夜晚多少有些拘谨,因为有搬凳子,占地方的使命,既想玩,又生怕好地方被别人侵占了。玩还是要玩,显得心有余悸,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往往还引起一些争执,都想让地方多一些,让位置再佳一些。门前放电影,姑呀舅呀姨呀的亲戚们是照例要来的,有时候忙了半天,到头来却没有自己要坐的地方。所有这一切,一切美丽的烦恼和责任和无奈,都随着场中央那一盏电灯灭了便不亮了而画上了句号。因为电影片子转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停下,所谓倒片子的工作完成了,银幕也对好了,电影开了,一场大戏终于上演了。

于是,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声音都来自电影,所有的眼睛都指向同一个目标。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坐着的站着的,坐高凳子的坐低凳子的,坐在石头上的坐在地上的,坐树上的坐麦草堆上的,坐银幕前的坐银幕后的,站边上的站正前方的,站人群里的站人群外的,人们的地理位置不同,观看条件不一,但都被电影深深吸引了。也许已经看过三遍五遍,没有开头也知道结尾。

也有不安静和不安分的声音,那是孩子们在争论反特片中的好人坏人,抑或敌人已经追上来了,我们的人还说着什么,还总也说不完,孩子们急啊,“尽说什么?”“还不快跑!”当然这种声音往往在大人或其他孩子的呵斥声中停下,但只是暂停,不久又按捺不住了。好在那一盏电灯又让全场明亮起来,要换片子了,孩子们这下可以无所顾忌,公开地去议论和争论了。整个电影场也一下像炸开了的油锅,沸腾翻滚,在以这场电影为主要话题的声音里,夹杂着寻人的喊叫声,老朋友、亲戚们多日不见的寒暄声和亲切声,间或也有青年男女调情骂俏声。

只是,无一例外,每一场电影都是有美丽的开始,无美丽的结束,因为太多的激动和期盼和憧憬,太多的热闹和繁华,着实不应该也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满足的,纵然夜已深深,哪怕寒风肆虐。有晚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就在人们依依不舍,瞅着刚刚还热浪滚滚的银幕默默离开时,突然,奇迹出现了,多少回在梦里才会有的情形就在眼前,一部打仗的片子,抗日战争的电影,还从未看过的电影开演了。喜极而泣,我相信在那个夜晚,我的伙伴们和我一样,人生第一次有了一个不眠之夜。有那一片柔软的沙滩作证,有那一河永远流淌的丹江水为凭,河对岸那连绵的群山不会忘记,童年电影的欢乐在这一夜达到了顶峰和一个新高度。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和这种意外的惊喜所创造的幸福和沉醉相比,没有,再没有了……

 (原载《美文》200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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