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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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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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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

1

你若在半山里停一下,停出一溜儿人家也行,却拐来拐去的,一座山都快见顶了,都看见山梁上那一长行的柏树了,都听见风儿喔喔的,把声变粗变重了,你才歇下,歇出一洼人烟来。

难怪丽丽每次和二娘吵,都要拿这一条山路说事。

一直上、一直上,你咋不上到梁上呢?你厉害咋不在半坡上就停下,硬要盯住这破地方?鬼都嫌太偏,怪我瞎了眼。

这天,丽丽又火了,又拿这一条路出气。

孤掌难鸣,再怒的人,话都掉到地上了没人接,都让一股一股的山风散到梁上了,还有啥劲气?所以,丽丽一双小眼睛在一张圆脸的陪伴下,尽管还气呼呼地四下张望着,也是强弩之末,只好扭了扭身子,钻到屋里去了。

可是,丽丽的话却说给了院子外面锄苞谷的淑娥。淑娥是细挑身材,就连那一双嘴唇也是薄的,啥话都藏不住憋不住,一不小心就放出去了。

淑娥很着急,锄苞谷也没心情了。夏天是热烈和奔放的,可山里的夏日,尽管太阳热辣辣的,还没干活哩,就黑水汗流的,但除了知了一声声地呼唤着,什么鸟儿也突然来上一声,就再没啥动静了。淑娥要的动静当然是人,是想交流却没有对象。正急着,当再一次四处眺望,回头一瞅,二娘来了。淑娥激动得差点笑出声来,脚下一个趔趄,就坐倒在一苗苞谷上。

二娘是丽丽的婆婆,一头白发雪一样白,淑娥有时就管二娘叫白婆婆。快七十的人了,一张笑脸让曲曲折折的皱纹也更分明了,但更分明的是一个人的一天天衰老,也是一个人总想给他人传递的善意和亲和。但有时笑着笑着就有了一些苦涩,也许还有无奈什么的。山洼洼里就这六七户人家,淑娥口无遮拦,一副放肆的样子,对谁都大不咧咧的,唯在二娘面前乖乖的和毕恭毕敬的。

淑娥说,二娘,这热的天,您老婆子了还锄啥地吗?

二娘又是那惯常的一笑,说,我刚强着哩,闲着也是闲着,做啥才畅快。

淑娥和二娘的地连着畔儿,淑娥都锄前去了,又折回来立在二娘跟前,说着说着,就东张西望的,然后压低声音说,丽丽刚刚怎么了?是和您嚷哩吗,还是……

二娘无语,佝偻着身子,又前弓后箭的,狠劲去搂一苗苞谷根前的那一苗小草儿,兴许是力太大太猛了吧,失去了平衡,身子突然便扑在了地上。

淑娥啊的一声,把两苗苞谷都弄坏了,呼哧就扑过去把二娘抱在了怀里。

二娘没啥事情,淑娥却不敢再问了,俩人就坐在快一人高的苞谷地里让太阳晒。

绿莹莹的苞谷地里,是一株一株挺拔的绿,在为这个绿色的集体默默用力和使劲;也用头顶那一穗一穗黄亮亮的苞谷花抑或苞谷缨子,为这一片绿地点缀和明丽。

淑娥忍不住了,拉着二娘的手说,二娘,您有啥就说,谁要欺负您,我和他拼命都行。

二娘哽咽了一下,说,听说你二叔病了,都好几天了。

淑娥说,啥病?你啥时去看来?

二娘说,我要去,丽丽不让么。

淑娥忽然明白了,气呼呼地说,我寻她去,没王法了,看老伴还有错吗?

二娘说,别,别。我要去,人家就离婚,你说那这个家不就烂包了吗?我二顺还能说下媳子吗?

2

二叔是二娘的丈夫,老两口由两个儿子分别赡养,没有在一屋里住。二叔跟老大,二娘跟老小。本来老两口见面是容易的,山洼洼里就这几户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小媳妇可以阻止二娘去老大家,但没法阻止二娘和二叔的来往。可二叔病了,是腿疼走不动路了,于是,简单的事就复杂起来。

二娘很多日都没见二叔了,心里空空的,一打听,原来二叔病了。二娘听这话时是在屋后取柴,一摞柴火刚抱到怀里,是儿子冬天里砍的柏树枝,干嘣嘣的了,抱在怀里一用劲都能听到咯嘣、咯嘣的声音。二娘喜欢听这种咯嘣的声音,听了几十年了,像是柴和她说话。二娘每次都想,是柏树枝让她轻点吧,别弄疼了它。可是,听到二叔的消息,二娘忘记了柏树枝的疼疼,两手一松,柴火扔了一地,就跑了。

小山洼里有一条小溪,几户人家就沿着小溪一字排开,也沿着小溪上梁去,下山去。二娘大儿子的家在村子的最上面,靠近山梁的溪边,二娘的小儿子家在村子的最下面。那一天,二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大儿子的院墙外面了,还在跑。到了院门前,刚要抬脚迈过门槛,突然有一些犹豫,愣了一下,一回头,怒目圆睁的丽丽站在身后。二娘拧身瞅着院里,突然又拧身跑了。

丽丽说了,再看她跑到二叔家,就回娘家,就不过了。二娘边往回跑边害怕起来,好在丽丽也没到哪里去,把她训够了,还不解恨,于是就有了淑娥听见的话。

可是,丽丽能追回她的人,却追不回她的心。一连几天了,二娘不想吃不想喝的,一夜一夜睡不着想二叔。二叔就是她命中的贵人,是救命恩人。二叔这会儿也一定疼得睡不下,在想她。

二娘嫁给二叔前已出嫁两次了。

第一次,男人说上集去,却跟村里一个女人跑了,听说跑山外做生意去了。二娘等了一年,等回的却是男人的骨灰盒子。第二次,男人到山上背柴滚了,还没到医院人就没了。两次婚姻都短暂,都还没有孩子,都死了男人。人都说二娘是克星,克男人。在娘家待了好几年没人敢上门提亲,但二叔接纳了她。

这天,二娘终还是忍不住,要去看二叔。给丽丽说,她给猪寻草去。出了门,她知道丽丽一定在后面盯着,就顺着小溪流往村下走,边走边寻草,都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了吧,笼里的草已经满了,村子早都看不见了,才往回走。等远远地看见村里的房了,便慢腾腾挪着,装着寻草的样子。已经不能沿小溪逆流而上了,再上丽丽就会发现了。细瞧瞧见没有人,方绕到山根前,钻到那一片树林里。终于钻到二叔的房后了,终于已经到二叔的山墙下了。二娘把草笼轻轻放下,轻手轻脚地挨着山墙边走边偷偷望着。刚刚绕过来,看见院门了,但同时也就看见丽丽立在了面前。

3

丽丽回娘家了。

小儿子二顺从岳父家回来就不理二娘了。二娘瞅机会就问,丽丽到底咋说的,啥时能回来?

二娘知道都是自己惹的祸,该咋办呀吗?该跑的路都跑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二娘跑到梁背后的村主任家,主任说这事要冷处理,先放放再说。可她能放下吗?

二娘跑到山下丽丽的舅家,好话说了一大堆,丽丽的舅一言不发。

丽丽的舅母说,丽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娃,你早该知足了。你说说,你把前前后后的事都想想,这事怪谁?

二娘说,全都是我的错,让我咋样都行,只要丽丽回来就行。

丽丽的舅母说,丽丽是啥人你比谁都清楚,你说丽丽能干不?你说丽丽对你孝顺不?

丽丽舅母的一连几个“不”,“不”得二娘哭了。二娘的眼泪因为脸上皱纹纵横交织的阻碍和滞留,流动得并不顺畅。但因为泪水多了,力量就大了;也因为二娘身体的晃动,帮助了眼泪的流淌,于是,有一滴泪就跑到了脖子上。二娘的脖子那里正好有一黑痣,小小的,还没有那一滴泪水大,但眼泪还是停在了小黑痣上,像是一滴黑色的眼泪。

丽丽的舅家不愿意帮忙。

二娘没办法让丽丽回来,自己却病了。世上的事也许就是这样,你要的得不来,你不愿意的却会寻上门来,就像二娘的病。大夫说,是气上得的病,没气了就好了,开了些顺气丸什么的。

淑娥知道二娘躺在了炕上,拿了一包奶粉来看。宽心话说了一大堆,知道没啥用处,但说什么呢?二娘太好了。村里谁家有矛盾,都是二娘给说和,可轮到自己却谁也帮不上,也没法帮。村里就这几家人,啥事情都清清楚楚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谁家有事,二娘都跑在头里,没办法能给跑路、能陪着说话,没大钱有小钱,况且也不是钱不钱的事。你说蒸一锅馍给提来,熬一锅稀饭给端来,值多少钱?

淑娥坐在二娘的院里想心事,当然就想到了那年自己的事。那一年淑娥男人在城里打工受伤住院了,淑娥急死了,大人要管,孩子要管,才上小学一年级呢。二娘说,你赶紧走,娃有我。孩子上学要翻几道梁,二娘天天接着孩子,整整一月,还在路上跌了一跤,把脚弄骨折了。但二娘一口咬定,是在自己地里干活跌的,淑娥给啥都不要。

正想着,二娘的表弟出来了。刚才淑娥来时就在二娘屋里呢。

表弟说,我很多年都没来这里了。我表姐到底是咋了?

淑娥话多,这会儿又正在往事里还没出来,就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表弟说,这算啥吗?自己的男人还不能见了?

淑娥不语。

表弟急了,说,你不说我自己问去。

淑娥这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4

二叔的妻子病故后留下一儿两女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儿才6岁。二叔感激二娘不嫌弃他家穷负担重。二娘感激二叔使她有了一个家。相互感恩的两个人,就有了更温暖的家庭,穷苦的日子因为这种温暖,就有了更多前行的动力和憧憬。二娘后来生了一个儿子,这也是她唯一的孩子。二娘的吃苦和能干,是村里出了名的。和二叔一样上山下田,和二叔养猪、养鸡、养羊,和二叔把核桃、柿饼、栗子,翻山越岭担到20里外的集上去卖。更让大伙称道的是二娘的善心。

二娘是后娘,又有自己亲生的娃。人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后娘也是一个容易让人关心的角色,关心的是能否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几个孩子一样对待。二娘事实上是有偏心的,她是对二叔的孩子远比对自己的孩子好。好吃的先尽那几个孩子,干活什么的总是自己的孩子吃亏。有一年二娘从集上回来,买了4个油饼,本来4个孩子一人一个,但邻居家的孩子来了,所以二娘的孩子二顺没有吃到油饼。

孩子小时盼长大,长大了更操心,这就是大儿子的媳妇。二叔、二娘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到位,首先就是盖房。盖房是大工程、大事件,要找人帮忙,要出工钱。二叔家为了省钱就自己干。四间大瓦房,从起土、拉石头、打地基,到打墙,全是一家人忙活。村里也有人盖房,给工钱哩。所以,有一段时间,二叔和两个儿子就给人家盖房去了。盖房是个体力活,也不整端,这里哪里的啰嗦和麻烦事情一大堆。二娘就去忙这些一大堆。比如,打墙的土不够了,椽还没掮回来。要命的是,二娘干这些还嫌不够,竟一个人去打墙了。

土墙已经有两米多高了。二娘在墙下铲满了一笼土,用绳子把笼系好,便攥着绳的另一头上墙去。到了墙上,再用力把一笼土往上拽。二娘太累了,可心里急着呢,这时,就有一笼土把她给拽下去了。四下里没一个人,二娘摔昏了,还是淑娥从娘家回来发现的。

房盖起来了,还找不下媳妇。家穷还住在高山上,当然彩礼要高得多,但再高还是没人愿意来。有一家住在更高的山上,家景还不如二娘家,也是孩子说不下媳妇。二娘家用彩礼许诺,把大人说转了,娃咋也不同意。人家盖房,二娘就去给帮忙,整帮了一月。一到秋麦两季,二叔忙家里,二娘就去给人家忙。每次去还都不空手。二娘的善良、二娘的勤快、二娘的苦心,那女子当然看在心里,记在心里。终于事成了。

紧接着,二顺的婚姻又火烧眉毛了。

二顺开朗,又脑子活泛,上学时就好上了一个,就是丽丽,但丽丽家里坚决不同意。其实就是不门当户对。丽丽家住在川里,丽丽父亲是木匠,还到处包盖房的活,家境是二娘家无法比的。当然,到了最后,二顺的婚事还是成了。一来是丽丽铁了心要跟二顺,二来又是二娘的感化,是二娘用给大儿子婚事同样的办法。淑娥开玩笑说,二娘,您真是娶了一个媳妇,娶出经验了。

只是娶媳妇的经验是一样的,两个儿子的日子却是不一样的。

大儿子心大却不务实,这里打工,那里做生意,干啥都没成啥。二顺聪明,还做事实在,渐渐地,两家就拉开了距离。加之,丽丽娘家的条件好,时常接济丽丽家,两家的距离就更大了。

那会儿,二娘还和二叔在一块。二娘就常常帮大儿子家,粮呀油呀菜呀的就不说了,老两口好不容易攒了点钱,二娘偷偷就给大儿子了。二叔为此哭过几回,说,人从来都是偏向自己的娃,你真是个例外呀!

有人就给丽丽说了,丽丽说,老人有能力给帮点,这倒有啥哩吗!

可是,老两口分开后,二娘还是痴心不改,问题就来了。开始丽丽还宽宏大量,并没计较,但时间长了,就忍不住了。

先是一桶油不见了,丽丽问二娘,二娘说不知道。丽丽忍了。没过一月,二娘扛着半袋米进了大儿子家,都进院子了,回头看了一下,丽丽正好路过。二娘把米当然还是给大儿子了。

这次丽丽和二娘大吵了一回。

丽丽说,先不说这米要多少钱,光从山底下背上来,你说容易吗?我和二顺也知道老大艰难,但怪谁?尽干些虚事情,还老不改。我们多多少少也都帮过,但日子要自己过,谁都不容易。

二娘知道自己理亏,丽丽对她的好那没说的,也就不干那事了。可是,二娘忍了没有俩月,又开始了。终于,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丽丽不让她进大儿子的门。

5

一河的流水在一岸的杨树、柳树的陪伴下哗哗响着,一岸的杨树、柳树还陪着一条宽敞的河堤路向前方和更远的地方延伸。

二娘第一次到丽丽家时,走在这路上就想,这水你来不来都是这样不停地流,都流到哪里了?说是到海里去了,那再大的海也经不住这常年四季地流啊!二叔说,你真有意思,啥事都操心,连龙王爷管的事你都不放心。当然,二娘想说,真是委屈人家丽丽了,你看人家这一大村子几十户,一眼都望不到头。但还是没说。

这会儿,二娘除了想水,又觉得丽丽嫁给二顺,真是老天爷帮她哩。可事情闹大了,丽丽不回去咋办呀?

二娘让淑娥陪着来丽丽家。

丽丽一家没事一样,端茶倒水,烧火做饭,热情周到。但一说到要丽丽回去,就都不言传了。尽管二娘鼻涕一把泪一把,自责了半天,说她不够人,她再也不去了。

淑娥说,我二娘是啥人,你丽丽心里是明白的。那事情是二娘不对,是我我也不愿意。但老人都回话了,都保证了,你就成全老人吧。

丽丽说,一而再,再而三,你说我还能信任吗?你说这日子还能过吗?

淑娥说,二叔病了,你也不让看,你也有错。

丽丽说,我和二顺去看了,还给买药来,医生说不咋么!你让二娘去一回就有第二回,过去那事你不是不知道。

……

山太高了,你越不想上越觉得高。二娘和淑娥没有叫回丽丽,路也走不动了。走走歇歇、走走歇歇,到家天都黑了。

淑娥说,人常说好事多磨,您再甭担心,我看还是请咱村主任去。

二娘说,主任大事都忙不完,管你这事?

淑娥说,咱不是没办法了吗?那还能叫谁?

第二天,淑娥又变卦了,说,我想了一夜,家窝事请人家主任还是不合适。好官难断家务事,真是给人家出难题。

二娘说,那还是你陪我,就咱俩,再去一次。

淑娥说,您和我想一块了,就咱俩,还要白纸黑字地写个保证,保证不去二叔家了。咱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是会回来的。

果然,第二次去叫就回来了。当然,丽丽回来主要还是听了父亲的话。

父亲说,你都中年人了,你还想咋?再说了两个娃咋办,你能舍得丢在那里?你要带上两个娃,又能到哪里去呢?你也是两个儿子,一天天长大了,你做了婆婆,你就会知道,很多时候家里事反倒是最难办的。还是得席就坐,她们肯定还要来,就回去吧。

6

丽丽一回来,一河水就解开了。夏天也走了,收获季节的秋天也来了。夏天让山里像绿的海洋,无边无际的绿绿得密不透风,这是树呀草呀什么的一年中最激情最有雄心壮志的时候。秋天让山里换了容貌和岁月。绿的红的黄的紫的,漫山遍野色彩斑斓,似在为累累的果实举行庄重和兴奋的仪式,似在为人间和自然界的一切辛勤劳动致敬。

山洼里的人家也忙开了,忙得也没人注意二娘的变化。但细心的淑娥还是发现了什么。

二娘也在忙,跑出跑进,跑前跑后的。淑娥觉得二娘像是有啥心事,虽然见人还是那样一笑,总是和善的样子。但原本就有的那样一种愁绪似乎被放大了,苦笑的成分更多了。

一天,在地里掰苞谷,淑娥说,二娘咋了,有啥心事吗?

二娘说,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

淑娥说,您骗不了我,您那心事就写在脸上。

二娘竟然脸红了,但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也着干活,掰苞谷的声音咯叭、咯叭地响着。淑娥哪受得了这个,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忽然,瞅见二顺从地边过去了,淑娥一下明白了。但等二顺走远了才悄悄说,二叔是腿伤了,要慢慢来,再说了,腿还能把命给要了?

二娘还是不说话,但停下了手里的活。

淑娥说,我还不知道您心里想啥?人还能叫尿给憋死了!想见二叔我给安排,天塌不下来。

二娘说,那这日子不过了?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淑娥一笑说,看把您给吓的,除过死法就是活法。

二娘又不说话了。

淑娥说,丽丽不是每到星期天都要去城里看娃吗?你家在半山腰上不是还有一片地吗?你就去掰苞谷,我让二叔去镇上看病,这是必经之路,这不就见了?

二娘说,你二叔能走动?

淑娥说,人在事中迷,你不是老糊涂了吧?当然是你老大带二叔去。

等待是甜蜜的,也是紧张和不安的。那一年,也是秋天,已经定好了和二叔相亲的日子。那些天,唉,怎么和现在一样呢?老了老了,这算什么吗?让人知道了不笑死了!不,也有不一样,那会儿还担心二叔看不上她,现在是担心病到底怎么样了,他吃饭好着哩吧,他该没瘦吧?

二娘就这样在忐忑中、在说不清是什么中等到了星期天。头晚咋也睡不着,一晚就只睡了小一会儿,却梦见二叔了。二叔黑黑的头发,梳得光光的,穿了一件涤卡上衣,看见她还脸红了,不好意思了,把头拧过去了。她刚要叫,啊,丽丽来了。

二娘被梦吓醒后就反悔了,思来想去不能去见二叔。

丽丽早早就出门了。二娘要出院子通知淑娥她不去了,但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

就这样,在这个秋天的早晨,在一阵一阵秋风掠过的院子里,二娘走了几个来回了,还是不能抉择。

一片叶子掉下来了,从二娘的头上经过,那是一片杏树的叶吧?

又一片叶子掉下来了,还从二娘的头上经过,那是一片梨树的叶吧?

忽听院门吱的一声,回头看,丽丽回来了。

丽丽说,听说老大要领我爹去看病,咱过去看看吧。

(原载2018年12月22日《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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