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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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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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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河边开始的弥漫

小河芦苇

一条河到了村外就不转弯了,一条路到了门前也就直了。人在路上,也在河堤上,看大树小树一个接着一个连绵,看一条河的流淌永不停歇,看一个村子的门从来都迎河而立。看着看着,眼前的路因为一条小河的突如其来和阻挡,因为两条河的交汇而变成沙滩流水了。于是,我就看到了小河那边一大片的芦苇,我要过河去,要到那芦苇荡里去采摘芦叶包粽子呢,端午,也就在这时愈加清晰起来。

小河叫石鸠河,似乎要腾出一大片地方来迎接和接纳这条小河,刚刚陪着我们一路流动的河——板桥河,到了这里突然向对岸冲去,河口一下变宽,使初来乍到,才从大山里跑出来的小河欢呼雀跃。哗哗的流水声正是小河欢快的心声,欢快的还有我内心的激动。因为一个和吃有关的节日来了,而小时候每一个节日其实都变成了和吃联系的欢喜。

板桥河在向对岸奔腾的过程里,当然也不忘向这边冲撞、冲刷和冲洗,于是,那边就有了一个湾叫贺湾,这边一个湾叫李湾。芦苇荡就在李湾前的这一大片开阔地里。好大一片芦苇呀,邻着板桥河,一排长长的柳枝垂吊着的柳树顺河蜿蜒;也邻着石鸠河,河对面还有一大片稻田。小时候看样板戏《沙家浜》里唱“芦花放,稻谷香,岸柳长行”。我就想,多美啊!我们秦岭山区也有这样美好的江南风光!

只是,风光无限好,我们采芦叶的工作却是悄悄抑或偷偷进行的,生怕被人发现了会有大麻烦,因为芦苇是集体的,还是别的生产队里的。脚下是松软的沙土,前后左右,就连头上也是芦苇编织的天空。仿佛在密林中穿行,在黑夜里赶路,一切都小心翼翼,所有的声音都只是叶子折下的咔嚓声和芦苇与身体轻轻摩擦的沙沙声。这声声里有一种担心害怕,也有一种对欢乐提前预支的窃喜。有时候,就有一种恍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知身居何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终于要出芦苇地了,赶紧在笼子的芦叶上面放上青草,当然是猪草,我们是在给猪寻草哩么。于是,一本正经,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那一排排柳树,过了那一条小河,又走在了那一条河堤上的路,一切才安全了,我们的任务也才圆满完成了,刚刚压抑着的快乐又可以大胆去释放了。不由回头又去看那一片芦苇,那一片绿的海洋,这会正波浪滚滚,在风里欢唱呢。

还是说回家的路吧。逆流而上,初夏的沙滩在太阳下面有一种耀眼的、太亮堂了的光芒,初夏的河水在太阳下面闪烁着起伏不定和匆匆忙忙的金光。我就想,晚上煮了这芦叶和山坡上采的槲叶,明天就可以来河里洗叶子了,包粽子了。于是,我的眼前就突然走出一片往年的、熟悉的场景。

一片薄雾似罩非罩,似飘非飘的,像是要遮挡点阳光,却又觉着不合适或力不从心似的,一任一条河的流淌完全裸露在夏日的太阳光下。对岸的山是绿色,河堤上的杨树、柳树、槐树也是绿色,在这两岸的绿色夹峙和遥相呼应里,一河上下,挤满洗叶子的女人和孩子们。一串串笑声随着波涛声从上游流到下游,一片煮熟了的芦叶、槲叶仿佛刚刚出锅的粽子一般的清香,从水边弥漫到沙滩,又越过河堤向我们的村子里张扬。端午就这样开始了。

露水里的味道

走近一大片布满嫩生生、绿油油小叶片儿,不久前还让槐花一嘟噜一嘟噜白花花在枝头绽放的槐树,我就想到也是在不久前,那一种刺鼻的有些甜蜜也有些青草味,迎面扑来,在四周传播,使人总想闭着眼睛,使劲用鼻子去吸的槐花的香甜。那一种香甜迎着你走来,又远远地送着你离去。就像此刻,我已站在一块麦田的塄前了,蓦回头我依然觉得有槐花的香味尾随。只是,这会儿我在心里酝酿的和急忙要寻找的香味却是另一番味道了,这就是和端午相依相伴的艾香——艾蒿的香味。

一层一层的梯田,似一级一级的台阶,台阶上是黄灿灿、大片大片的麦子,梯田塄上是一溜溜的青草。一黄一绿,黄绿相间,黄给绿以庄重和成熟,绿给黄以轻快和活力。远远看去,一幅丰收图,就这样在一个端午的日子和谐着、明媚着、热烈着、希望着。

自然,艾蒿就在那一溜一溜儿的青草的绿里。清晨,太阳光在河对面的山上亮堂,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麦田边的地塄前搜索,生怕踩了成熟的麦子,也怕露水儿湿了衣衫。露水,一个好形象的名字,通常你不细看、你忙着呢,露水都不给你显露和暴露。一片一片的庄稼,一片一片的草地,一个一个的大树小树,都因为一夜的露水滋润,养足了气力,篷勃了生机,给我们一个鲜活的世界。尽管你的鞋子、你的裤角、你的袖口,常常就湿淋淋的了,可哪又怎样呢?有时候,就静静地去细瞅那一滴露水珠儿,它是一动不动地吻着一片叶子,亲着一个草茎,仿佛痴心不改,就这样永远。哦,太阳的光来了,它的忠贞里又有了更多的可爱。

时常,阳光看了对面的山,便蹚过山下的河,就来到了这一片梯田里,我就急了,哎,赶紧要采艾蒿呢。而这时那一滴露水珠儿呢,刚刚是默默和温柔的,现在是晶莹、精巧和明亮、张扬的。一如梯田塄上的青草,在一抹阳光的照射下,一改刚才静悄悄弥漫浓浓的绿汁和潮湿的水汽,突然就活泼了。一棵一棵的草儿,在阳光的刺激和激励下,信心十足,精神饱满,抬头挺胸地把一面绿色的旗帜肆意招展。

在这种闪亮的活跃里,一株、两株,或者一丛艾蒿,总是与众不同,似鹤立鸡群,独树一帜,显显亮亮地立在了面前。它的不同,不只是叶子背面一如秆儿,是一种和其它草色不一样的灰白的绿,一眼就认了出来。重要的是,还有一种和端午相生相随的特殊的香味、艾香味。这一种香味,一下子就遮住、战胜和掩盖了所有的味道,让端午的故事倏忽就立在了面前,让一个节日的活动瞬间明了。多少年了,纵然几十年的城市生活,对草的味道已经迟钝,只要一看见艾蒿,一闻见艾香那一种微熏的中药味,夹带的来自田野的淡淡的青草的清新清香,我就走回一个个端午的情节和细节。就如同那一个早晨,带着艾回家,披一身艾香进门,把艾遍插每一扇门,每一眼窗,于是,炊烟袅袅,粽香阵阵,过端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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